作者:明韫
合欢宗主挂上如释重负的笑意,恭维道:“家主好眼光。虽说敝宗献上的弟子唯一可取的就是脸,能取悦家主,为合欢宗做点事情,总算不辜负宗门养他一场。”
宗主亲传终究年纪小,按耐不住性子急吼吼发问道:“家主,那白家那边……”
他的修为是不是可以就此保住了?
楚渊沉吟了片刻,答应道:“可以,白家的事,待我亲自与白家家主去说。”
宗主亲传大喜过望,随机又想起了什么,阴狠狠压低声音向叶非折道:
“你给我安安心心待在楚家伺候好楚家人知道吗?若是你再敢出个意外,你凡间家人的性命就别想要了!”
这具身体在凡间还有家人?
叶非折自顾自想着事情,依旧是懒得施舍给宗主师徒两人一个眼神。
两方商议得差不多后,楚渊便抬手唤人进来,吩咐他们带叶非折下去:“给我好好看着他!”
他留着叶非折有用。无论是用来攀附高阶修士,还是用作自己的炉鼎,都不容有失。
叶非折即使人被拉了下去,合欢宗宗主也一直记得他抬脸时的模样。
与平常畏畏缩缩,将美色都减了三分的小家子气不一样。
哪怕是沦落成玩物的境遇,哪怕是脸上带着未消的血瘀伤痕,叶非折依旧如正午之阳,盛极的容颜风姿未有半分瑕疵。
合欢宗主莫名就心头一凉,咽了口口水和楚渊提议道:
“家主有所不知,我带来的弟子在宗门时气性便极大,听闻要到楚家来后更是不识抬举,三番四次的寻死觅活——”
楚渊听到这里,笑容渐淡,哦了一声:“宗主放心再烈的性子在我楚家也该被消磨掉,安静温驯的做个花瓶美人才是本分。等被打断手脚,砍断筋脉的时候他便该知道疼了。”
宗主亲传见状忙不迭地附和道:“家主高见!左右他叶非折只有一张脸能看,打掉他手脚筋脉也不算什么,反而能让他更听话,更认得清自己生来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真是无耻之极!”
一道愤愤的语声响在叶非折的脑海中。
说话的是和他绑定的系统。
系统显然是很不平:“怎么会有像合欢宗师徒这样无耻的人?”
“你放心。”
叶非折平静应道:“他们做下的事情,自有他们该还的。”
他曾经举世无敌。
一朝重生,修为全无也就罢了,还要受制于毒药,沦落到令人摆布,要逼着给楚家家主那等小人物行礼的地步——
叶非折倒是不消沉。
他信自己。
信自己离重拾修为回到收拾楚家家主等人的时候并等不了几天。
“我的任务对象楚佑,应当就在楚府之中?”
系统替他补充:“不错,楚佑是楚家家主所有儿子中,最不受待见,也最饱受冷眼欺凌的那一个。”
叶非折停下了脚步。
楚府身为一州之中最大的修行世家,处处是雕梁画栋,其上龙凤游走,屋檐高啄,镶嵌琉璃熠熠。
偏偏叶非折所在的这一处是低矮的小平房建在根本照不进阳光的地方,屋瓦半落不落,将院落衬得昏暗逼仄,与楚府的气派辉煌格格不入。
斑驳脱漆的木门那里传来几道充满恶意的声音:
“狗杂种。你娘是贱人,生的儿子果然一样是贱人。”
“还敢背着我们偷偷修炼?你看你配吗?”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配当条狗!”
系统小声告诉叶非折:“此处是男主楚佑所居住的地方。他在楚府极其不受待见。”
那么说来,他们是在骂楚佑。
压着他的人见他久久不行,推搡了他几下,冲着叶非折吼道:“停在这儿干什么呢?还不快走!”
此时叶非折从毒药的后劲了恢复了几分正常行动的力气,至少能使唤得动手脚。
对他而言,用两分巧劲推开押他的守卫,把他们麻在当地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叶非折无视了守卫在那里骂骂咧咧的叫骂,吱呀一下,他推开了木门。
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将一个比他们瘦削得多的同龄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嘴上也不忘咒骂。
有人狠狠往他鼻梁上砸了一拳,伴着飙出的鲜血骂道:“你自己对你破烂的天资心里没数吗?经脉堵塞,还想修行?嘿,真以为自己修行了就是楚府正经的少年了?”
他的同伴嗤笑一声,跟着附和道:“你的贱人娘就算是死了,只要她一刻没被人忘掉,你一刻别想抬起头堂堂正正做人。”
说着不解恨一般,又狠狠往少年身上砸了几拳,拳拳沉闷到肉。
少年听着他们嘴上的污言秽语,挨着他们毒手,仍是倔强地抿紧了嘴,一声不吭。
他不是没试过还手,没试过反唇相讥想要反抗。
他也不顾一切地求到他身为楚家家主的亲生父亲那边去过。
当时楚渊看了一眼血迹驳驳的楚佑,口吻满是嫌恶,扭头问旁边动手欺负他的其他楚家嫡系子弟:
“我不是让你们留着他一口气,别闹出人命吗?”
动手的楚家子弟有的喊着爹,有的喊着大伯,嬉笑着道:“我们哪敢闹出人命啊,手上都是有分寸的。是这小子偏不死心,想要闹到您这里来让您给个公断呢。”
最后给个公断这几个字他们咬得格外重,似是在讥讽楚佑愚蠢的天真。
楚渊漫不经心挥了挥手,随便道:“别打死人,其他的随你们。”
那一刻楚佑差点想要大笑出声。
原来在他父亲心目中,他的出生即是不光彩的,见不得人的原罪。
他是楚家不应该存在的耻辱。
少年梗着脖子看自己的父亲,黑黝黝的瞳仁中折射出的光好似荒原上的孤狼。
楚渊被他盯得不舒服,面色不善地问他道:“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楚佑死死地抵着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堂下楚家嫡系的子弟窥出了楚渊的心思,给了楚佑狠狠一巴掌,脆生生响在宽阔正厅中。
“就是!家主的处置,你敢不满?我看你是欠教训吧?”
他扬手招呼自己的同伴,露出一个狞笑来:“看起来今天咱们还是得给他长长记性才好,来,给我打!”
说着便是如疾风骤雨般的一顿拳脚相向。
楚渊只好整以暇地旁观,好像挨打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儿子,根本不是应该锦衣玉食的楚家家主之子一般。
好像没看见楚佑挣扎在血泊中求生,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状况。
楚佑忽然沙哑道:“我错了。”
楚家的子弟们方停了手。
楚佑一个字一个字就像是挤出来的一般,为了活下去,他闭了闭眼睛,违心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拿这等小事来打扰家主。”
说罢楚佑挣扎着起身,拖着他仅剩的半口气,往楚渊的方向端端正正叩了头:“是楚佑做错了事,望家主责罚处置楚佑的过失。”
他的识相听话让楚渊神色稍缓,宽容大度地示意此事就此揭过。
楚渊身边一个年轻男子无趣切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群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还要惊动父亲,父亲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他是楚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楚家家主的长子楚修锦。
他们完全不像是一对亲兄弟。
楚佑在楚家活得不如狗,人人都敢踩他一脚,连仆役都看不起他。
楚修锦却是板上钉钉楚家少主,殴打楚佑的那帮子弟到了他面前低眉顺眼,气都不敢吭一声,就他敢吊儿郎当地在楚渊面前抢话。
楚家子弟惯会见风使舵,楚修锦一说这话,他们拳头又提了上去,打算再痛打一番落水狗。
楚佑动得比他们更快,又是咚咚几下往楚修锦那里叩了头:
“打扰了少主,楚佑万死难辞其咎。”
楚修锦笑意渐敛,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那么无趣,最后不耐烦啧啧两下,挥挥手示意别人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去。
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楚佑掌心被他扣得血肉模糊。
他何尝不觉自己所作所为屈辱丢脸。
可是为了活下去…
从此往后,楚家那一帮子弟一旦来找楚佑的麻烦,楚佑就安安静静地让他们打,再没试过反抗。
今日这帮楚家子弟又如往常一样,骂完了污言秽语,打过了爽过了,纷纷离开,留下楚佑一人在地上。
他满身血污泥土,依然无法掩盖眼里的神采,灼灼出了星辰的明亮,燃着低到泥里去也不肯向命运低头认输的火。
与楚佑平日里在楚家逆来顺受的模样大不相同。
几声清脆的掌声响起。
红衣衣角散落在地上,如朝霞漫卷。
叶非折迈步自木门处走了进来,自高处俯视着楚佑,眼角笑意讥嘲:“真是好精彩一场好戏。”
楚佑哑声道:“你懂什么?”
懂什么自己在楚家的处境,懂什么活下去的艰难?
来说什么风凉话?
叶非折痛快承认道:“我不懂。”
他话锋一转,悠悠含笑:“我只是觉得可笑。”
楚佑紧紧盯着叶非折,满心的怒火无从开口反驳。
他也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但若是不可笑,他就没机会活下去。
叶非折种种讽意化作舌尖轻轻一声啧,品评道:“明明心有不甘,还要委屈你自己逆来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