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39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屁!叫他们按兵不动,千万不要来,是我们放错了信号!”

  “啊?”

  “啊什么啊?快去,把人按住了!”

  黎顺带来的都是听事司的精英,他在听事司也干了这么多年了,眼看升迁无望,皇帝也不想让他挪位置,他也正经带了不少得用的下属出来。这会儿个个打马飞快,照着梨馥长公主府方向奔去。

  黎顺赶到地方时,长公主府的西北军卒正在泼水清洗长街,鲜血被冲淡,流入沟渠。

  被黎顺安排到长公主府外远远盯梢的几个听事司下属,这会儿正缩着脖子靠在墙角,被几个西北军老卒看着。黎顺连忙勒马下来,满脸含笑:“蔺爷您慈悲!”

  瘸了半条腿的蔺整目无表情,挥挥手,几个老卒让开出路,黎顺连忙把人捞了出来。

  黎顺都不敢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拎着自己的人就灰溜溜地走了。

  一直转出去五条街,他才扭头问:“怎么回事!”

  “看不懂。”下属甲老实地说。

  “先是一队礼车出来,有管事,仆妇,押车的车夫、小厮,出来车就已经套好了,准备走。”

  “走到半道,就梨馥公主门前那条长街,宁二少提着剑追了出来,见人就砍。那长公主府的下人也狗胆包天,就和宁二少对砍。”

  “后来里边的侍卫就冲出来了,当然是帮着宁二少砍人。”

  “这边死了一地。”

  “也没见什么人碰着宁二少,他就哇哇吐血,倒在地上,被抬回去了。”

  “里边把尸体都收了,血扫了,您来时,正收拾残局呢。”

  下属乙不解地问:“头儿,咱们不是发信号了么?怎么不见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再不济,缉事所总该来看看吧?这打得这么热闹,死了好几十口子人呢……”

  黎顺一巴掌抽他脑袋上:“白捡一条命你就偷着乐吧。今儿这事儿烂肚子里,别往外胡乱喷粪。”

  皇帝赐了丹书铁券就是不想让衣家闹出笑话来,你还敢发信号让满京城的兵衙来围观衣家内乱?幸亏老子把各方面的人都摁住了!

  黎顺抠脑袋,今晚这折子比昨天的更难写……

第195章 振衣飞石(195)

  第二天,满京城都知道听事司又吃了个瘪。

  指挥副使黎顺亲自跟了三年一个江洋大盗案子,围捕时走漏了风声,那据称在江南江北十二城犯下二十三起灭门血案的大盗澹台庆行,竟一路从客栈杀了出来,慌不择路撞进了长公主府的角门,恰好遇上了正欲去襄国公府送礼的衣家宁二少。

  衣长宁仓促之间带着家丁豪奴围攻,死了不少人,后衣家护卫闻讯而至,这才把那灭门大盗就地格杀。据说,连衣家的宁二少爷都在遭遇中受了伤。

  这事儿闹得极其难看,听事司还急吼吼地放了警讯烟花上天,差点就惊动了另外几个兄弟兵衙。

  黎顺当天晚上就写了折子,一是为自身失职赎罪,二是替衣长宁和衣家死去的家丁请功,第二天上朝,即刻就递了上来——像这样差点就惊扰宵禁、惊动驻京各大兵衙的大事,皇帝当然要即刻知情。

  皇帝将黎顺骂了个狗血淋头,以玩忽职守将他廷杖三十,随后下令抚恤衣家死于围捕的家丁义士。

  难得上朝一回的衣飞石朝服冠带,低头沉默立于武班之中,始终没有说话。

  散朝之后,衣飞石先去探望挨了廷杖的黎顺。

  黎顺家在皇城南边的久庆坊,两进的小院子,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称得上奢侈了。

  他的妻子正是听事司同僚缉事百户袁十十,二人前两年才成亲,还没顾得上子嗣,袁十十没好气地数落:“偏你倒霉!摊上这事儿,好好儿的功劳倒成了罪过!”

  黎顺是京中少有的高手,擒拿大盗澹台庆行是他一人功劳,因澹台庆行背后还有个销赃的窝点没捅出来,本来是秘密抓捕,秘密关押。

  赶上昨天衣家出了大乱子,又惊动了京城各大兵衙,黎顺抠破了脑袋也无法,只好把澹台庆行乱刀砍死,拿来给昨天衣家的乱局当挡箭牌,顺手就给自己扣了个办事不力的黑锅。

  ——替皇帝(襄国公)背锅的机会可不易得!甭看黎顺挨了一顿打,其实心里得意极了。

  “妇道人家懂个甚?”黎顺趴在榻上哼哼,抓了抓自己清爽飘逸的长发,“幸亏昨儿洗了头,挨了杖又是几天不能沾水……”

  话音刚落,黎顺就是一声闷哼,显然是被妇道人家教训了。

  “错了错了我错了,咱们听事司胭脂虎当家,全是你们妇道人家说了算!”

  “哼。”袁十十仍旧不满。

  “十娘,你是不知道,为夫我十多年前就欠着襄国公一顿棍子,今儿也算是还了帐了。”

  黎顺很想念在皇帝御前当差的日子,听事司再威风,能比得上御前威风?龙幼株在他心目中,也远不及如今已经病休的前御前侍卫首领余贤从。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就是因为当年听了亲哥张姿的蛊惑,任凭当时的清溪侯衣飞石在西城兵马司衙门挨了打,他就失去了再回御前的可能。

  如今的御前侍卫首领,是黎顺从前的好兄弟常清平。二人曾经朝夕相处平起平坐,在信王府都睡一个屋,若论当时的圣宠,常清平还不如他——如今呢?论身份,论官位,真是各有际遇,天差地远。

  他两口子在内室说话,架不住小家就两进的院子,衣飞石耳力又委实太好,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仆引了衣飞石进门,入内禀告,夫妻两个就不说小话了。袁十十是当差的锦衣卫百户,没有寻常人家妻室不能待客的顾忌,亲自来迎接衣飞石,听衣飞石说想探望黎顺,她就把衣飞石带进了内寝。

  黎顺正要披衣下床,被衣飞石按住了,说道:“此事我要多谢你。家中子弟不肖……”

  “公爷言重了。恕卑职狂妄说一句,咱们相识多年算是什么交情?当年若非公爷宽宥,替卑职求情,卑职岂有命在?”黎顺从御前被贬到街面上晃了几年,此后才在听事司任职,早不是当年那个没心眼儿的小侍卫了,他也不和衣飞石说虚的,笑道,“不怕您笑话,卑职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想给未来的儿子挣个荫封……还求您看顾一二。”

  他这么大大方方地要回报,半点儿都不让衣飞石难做人。这样利索的脾气实在讨人喜欢。

  衣飞石没有带太多礼物来,毕竟对外交代,都是衣家给听事司、给黎顺帮了大忙,这帮忙的反倒去给被帮忙的送礼,它不合常理啊。

  衣飞石只将衣家特制的棒疮药随身带了两瓶来,交给袁十十,叮嘱了用法。

  末了,衣飞石又承诺道:“荫封你自己挣,我若活着,自然看顾世侄。”

  说着,他端端正正一揖到地,多谢黎顺在此事上的周全。

  衣家那一滩子浑水还没搅和明白,衣飞石还得回长公主府问明白情况,便不在黎顺府上久留,告辞离开。

  袁十十将衣飞石送出门去,回来就抱住黎顺,两眼亮睁睁:“顺哥!快,咱们生儿子!”

  那可是襄国公承认的“世侄”,不生一个沾沾光,简直划不来!

  黎顺嗷地捂住屁股:“等老子好了再生!”

  ※

  衣飞石牵着马走了两条街,突然觉得周围气氛很奇怪。

  四下一打量,满眼都是乔装改扮后的羽林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长街一侧,二十多个御前侍卫也假扮成行商、路人,将那辆马车隐隐拱卫着。

  皇帝出宫了。

  衣飞石觉得四周的布防很稳妥,服侍皇帝出行的安排也非常好,心中略满意。

  他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当然没有侍卫会拦着他。没等他在马车前施礼问候,车帘子就打了起来,银雷下车来请道:“爷请您上车。”

  衣飞石仍是躬身行了礼,这才上车。

  微服出门的马车都不会很大,平民能乘坐的车厢应该多高多宽多长,礼法都有详细的规定,一旦逾制就会被治罪。所以,衣飞石要上车,车上服侍的银雷就得下来腾位置。饶是如此,衣飞石进了马车,也差不多和皇帝坐在了一起。

  谢茂穿着一袭苏锦圆领窄袖袍子,是极其少见的暗绣珍珠色,衬着他俊雅清恬的容颜,就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凌人之气。

  分明是在狭小的车厢里,车帘子捂着也不大透光,衣飞石抬头看见谢茂的脸,却觉得眼前一亮。

  “您怎么出来了?”

  衣飞石压下心中的爱慕惊艳,这么多年了,他看皇帝却仍和初见时一样欢喜。

  “朕陪你回去。”

  谢茂大略能猜到衣家出了什么变故,无非是衣长安回京,把家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吓着了,出了昏招。

  黎顺聪明,懂得揣摩上意,密折昨儿就几经周折递进了太极殿,今天在朝堂上的一番做作,无非都是演戏罢了。谢茂的态度在今日朝堂上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要护短,为了保全衣飞石,衣家闹出多大的事他都要捂住。

  如今跟着出了宫,就是怕衣飞石回家又被气着了,怕衣飞石会伤心。

  ——为了衣长安的事,小衣昨儿就撒娇要朕抱着睡了一夜,再来几个糟心的,把小衣气着。

  这会儿谢茂与衣飞石都不知道昨天衣家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盖子是捂住了,衣尚予也没有差遣人来说明情况,谢茂说要跟着去看,衣飞石就不能拒绝。

  马车直接驶入了长公主府,才进大门不久,马车就停下了。

  “陛下,公爷。”银雷打起帘子,低声禀报道,“镇国公门前接驾。”

  谢茂平时很少见衣尚予。自从为衣飞石的事吵翻之后,谢茂在衣尚予跟前装不起圣君架子,衣尚予在谢茂跟前也装不像驯臣模样——二人是实打实放飞自我争过嘴的。

  两个都是厚脸皮,倒不至于见面尴尬,就是心里都挺不痛快。

  谢茂在宫里杀过人打过阁老,衣尚予年轻时也是当朝打过文官宰辅的暴脾气,两个都脾气不好。

  偏偏衣尚予敬皇帝是君,谢茂敬衣尚予是岳父,所以,脾气不好的二人都不能把让自己不痛快的人暴打一顿,那就只能有志一同地少见面了。

  这会儿谢茂也不能让衣尚予在马车前干跪着,衣飞石才下车,他就跟着下来了。

  衣飞石下车就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跪下了,谢茂才发现,原来衣尚予那个臭老头儿跪着。

  ——往日衣尚予装断腿儿,都会坐在轮椅上,假装颤巍巍地作势欲跪。谢茂当然也不会真让他跪下去,马上就会让人去扶。

  如今衣尚予一袭素衣跪在地上,花白的发髻上没有簪冠,双手加额拜伏于地。

  这是请罪的装扮。

  想来是得知皇帝的马车进了府,他立刻就赶来接驾了。

  他这么往地上一跪,长公主府所有侍卫、仆从全都跪了一地,衣飞石也得陪着跪下请罪。

  “这是真出事了。”谢茂笑了笑,先上前扶起衣尚予,“老爷子,有话慢慢说。今日朝中什么动静,您也该知道了?甭管昨天门前那条街上发生了什么事,都是衣家的功——”

  衣尚予抬头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这是治军的道理,不是治国的道理。”谢茂扶他扶不起来,也就不费徒劳了,“您要跪着朕不扶您。找个地儿,朕累了,端碗茶来。”

  能请皇帝奉茶的地方,自然就只有长公主府的正堂了。

  衣尚予起身引路待客,衣飞石则趁空问身边的家奴:“二少爷呢?”

  家奴小声答道:“昨儿二少爷呕血抬了回来,老爷亲自施针救了回来,他又闹着要杀郡主,院子里十多个人都拉不住,一剑脱手,把郡主脸上拉恁长一道口子——”

  “老爷叫人把他关了起来。他又拿头撞墙,差点撞出脑浆子。”

  “老爷叫服侍长公主殿下的医女来看,开了一副安神药,这会儿二少爷还昏睡着呢……”

  照顾梨馥长公主的医女别的不会,就是会开安神汤。一碗药喝下去,镇日昏睡不起。衣飞石点点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既然挪了个地方,谢茂落座奉茶之后,也不可能再让衣尚予跪着说话。他赐了座,本是暗示衣飞石去扶衣尚予,哪晓得衣飞石低着头先跪下了——家里出了这样难堪的事,若换了一个皇帝,衣家就该诛族了,衣飞石极其难堪惭愧,根本不可能理直气壮地领受皇帝的庇护。

  谢茂就只好瞥了银雷一眼。银雷死死抱住衣尚予不放,硬生生把皇帝赐坐摁给了衣尚予。

  “公爷。”银雷小声提醒还跪着的衣飞石,示意他看皇帝。

  衣飞石没看皇帝,微微伏首,悄然立在衣尚予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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