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53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义王府世子谢长英听了女儿的劝告,仍在犹豫是否强行软禁父亲义王爷。

  陈家与思行王府的变故传出之后,他立刻拉上弟弟谢长维,带上心腹侍卫,将义老王爷的一帮子老仆、奴婢,尽数绑了送往乡下庄子,换上自己的心腹奴婢,好好服侍义老王爷“休养”。

  当天下午,谢长英上折替父王告病,称沉疴不起,请辞宗正之位。

  皇帝准奏。

第206章 振衣飞石(206)

  东城陈家,西城吴家,京城东西都在办丧事。

  一位是内阁首辅,死后无限哀荣。

  哪怕家中出了个不孝逆子,皇帝也亲自前往致祭,照例写了一篇歌功颂德无限哀思的祭文,只等着出殡那一日焚于陈阁老灵前。

  陈琦家中子孙繁多,长房陈梦湘出了事,二房、三房却都很老实。

  陈琦次子陈梦湖本在南涯府任学政,被皇帝直接提进京城做了礼部右侍郎,三子陈梦溪不曾入仕,其长子陈纪原任鸿胪寺传法院通译,不久后升任鸿胪寺丞。

  作为受害者的国子监祭酒吴琳府上,就显得颇为凄凉了。

  吴琳被打死之后,思行王带着家奴匆匆离开,吴府后院一片狼藉。

  吴家上下忙着办理老爷的丧事,有悲愤思行王纵奴行凶的,也有怪罪吴氏为何要多事和离,没几个认真琢磨后宅受了委屈的女眷。

  吴仲雄更是训斥妹妹小吴氏:“你好端端地待在绣阁里,谁给你架了梯子下楼来?”

  闹出休夫大事的吴氏自幼性情倔强,小时候跟着父亲吴琳读书写字,比两个哥哥还强些。

  正是因为她性格太强,又从小读书,吴家颇觉教育失败,及后教养女儿时就约束了许多,比吴氏小了近十岁的小妹妹从小养在绣楼之上,那阁楼只有一张架起的梯子可供上下,平时都将梯子挪到屋外,父母传唤时,丫鬟才将梯子抬进绣楼架好,扶小姐下楼。

  小吴氏当日听了院中一片混乱,以为家中出了变故,想要寻母亲做主,这才叫丫鬟架了梯子下来。还没出院子就撞见了自家丫鬟受辱。

  她虽是养在阁楼上的娇小姐,骨子里却仍有几分义气刚烈,欺负我的丫鬟?给你八个胆子!

  小吴氏指挥丫鬟去救人,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吴仲雄深恨大妹妹吴氏惹事,见了小吴氏更来气。随便一句话,虽没有明说,意思就很刻骨了:你要是不下楼来,哪里会出事?你被人欺负都是自找的。真是玷污门楣!

  小吴氏受辱受惊,还被二哥叱骂责怪,怎么都想不通这个道理,当天就在闺房中自挂了。

  她是气不过自杀了,却给府上受辱的大姑娘小媳妇做了个极其“贞烈”的示范。

  当日被欺辱的丫鬟媳妇们纷纷吞金跳井投缳,连许多只被摸了两把的小姑娘也似懂非懂,牵着手一齐喝了兑下耗子药的甜汤。

  满府上下哭声震天,家里人都在装裹收殓,吴府大奶奶钱氏一边给自杀的奴婢们发放丧葬银子,一边哄女儿吴元娘:“儿啊,妈不是不疼你,你小姑姑已没了,底下丫头们也都没了……你当日为何要去你姑姑院儿啊!”说着也是大哭。

  吴元娘今年十三岁,是吴府上下第一个咬死不肯自杀的女孩儿。

  那日她听说有贼人去了姑姑院子里闹事,心想小姑姑镇日躲在小阁楼里,胆子小得跟猫儿似的,又辖制不住奴婢,生怕小姑姑吃亏,这才带上自己的丫鬟、嬷嬷,打算去救小姑姑。

  她却低估了一大帮子壮年男子的杀伤力,没把姑姑救出来,反把自己和丫鬟们一起搭了进去。

  受辱之后,她回到母亲钱氏身边哭了一晚上,后来姑姑与满府上下丫鬟自杀时,她却坚持不肯自杀:“女儿死里逃生,贼人不曾杀我,大人却要杀我!是何道理?”

  吴伯英已暗示妻子用药灌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钱氏看着面前馋了耗子药的甜汤,到底舍不得给女儿喝,只是不停地哭。

  吴元娘幼时体弱,常年养在母亲院中,对母亲眼神动作极其熟悉。钱氏哭得反常,面前搁了一碗甜汤,不许任何人碰,又不和从前一样喂她吃,她立刻就明白了。跪着抱住母亲膝盖,哭求道:“求阿娘救救女儿,女儿愿隐姓埋名往庵堂了此残生,阿娘呜呜……”

  钱氏被哭得心碎,左右一横心,说道:“你这样的女孩儿,失去了父族庇佑,活得不如死了!”

  吴元娘以为她要杀自己,哭道:“我不喝汤,我不喝汤!”

  钱氏将汤碗摔在地上,握住女儿双手,说:“你既想活下去,阿娘豁出命也要救你!圈圈,你去找你大姑姑,求她保护你!她有个手帕交,是黎阁老家的闺女,又是上书房的皇子师傅,寡居在家,你想办法去做黎夫人的干女儿,好好孝顺她,给她养老送终,这才稳妥!千万记住了!”

  说着,钱氏直接开了府上公账的银库,抽了一万两银票,又叫心腹仆妇将自己妆匣子里的三套名贵头面包起来,一并交给吴元娘收好:“萨嬷嬷带你出府,不要迟疑,立刻就走。”

  吴元娘哭着给母亲磕了头,果然没有迟疑回头,拎着那一包财物就跟着母亲的仆妇出门去了。

  钱氏留下打水洗脸,冷静将剩下的丧葬银子发完,不等傍晚各房奴婢来缴令合账,她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在房中悬上三尺白绫,碰地蹬了凳子。

  ——没杀了女儿,她没法儿跟丈夫交代。

  ——从公中提了一万两银子,她也没法儿跟丈夫交代。

  她只能去死。

  ※

  吴伯英死了妻子丢了女儿,身为长子还得主持父亲的丧礼,无暇多顾。

  吴仲雄却自觉十分丢脸,失了贞洁的侄女居然离家出走了?还跑去了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姐姐家中。他心头一股邪火无法排遣,先在家中砸了大嫂钱氏的灵堂,又骂大哥治家无方,连个妇人都治不住,女儿都教不好。

  兄弟二人大吵一架,吴仲雄怒气冲冲地驾车赶到了黎簪云府上。

  黎簪云虽是寡居妇人,难得却是有官位有年俸,太后还赏了她一个位在朱紫大道的宅子。

  吴氏休夫之后,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受邀和黎簪云住在了一起。这件事不是秘密。

  这段时间里,吴祭酒值房前被人泼过粪,吴家也被人泼过粪,却没人敢来惹黎簪云。

  ——黎簪云背后是太后,是下一任内阁首辅黎洵。她可不是墙倒众人推的吴祭酒。

  往她门口泼粪?龙幼株的听事司是吃素的吗?一旦被听事司揪了出来,下场可就不美妙了。

  何况,黎簪云住在号称阁老街的朱紫大道,出入此地非富即贵,巡街的皂隶、衙差、士卒、卫士,络绎不绝,守门的坊丁也都十分警觉,想拎了粪桶来闹事也不大容易。

  吴仲雄所乘车辆是国子监祭酒府上所有,挂着四品布幔,驶入朱紫大道时,坊丁看了一眼就放行了。最近陈阁老家中办丧事,他老人家在太平朝做了二十年首辅,门生心腹多不胜数,不止京官纷纷来致祭,连近畿的官员也都会请假上京来送行。

  “开门!我是吴仲雄,快把我家女儿还来!”

  吴琳在世时,已宣布与吴氏断绝关系,所以吴仲雄并不把吴氏当做姐姐,要她把侄女还来。

  黎簪云寡居府上,门禁极其森严,门房立刻就有人出来把吴仲雄拉开:“你这人好没道理,当街就砸门,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还不快些离开。”

  “你家不就是姓黎的寡妇吗?死了丈夫,被夫家赶出来,可见就是丧了德!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素念经,只会撺掇人家好好的恩爱夫妻和离!见不得人好!——我却不是来找你家主人晦气的!人贱自有天收!快把我侄女儿还来,强抢民女,我去衙门报官了!”

  吴仲雄才被几个同窗讥讽了几句,又和大哥吵翻了,想起没了亲爹,自己就失去了依靠,以后还得在大哥手里讨饭吃,心情极度崩溃,这才敢来朱紫大道撒泼。

  正在巡街的乙未缉事派出所皂隶即刻吹着哨子上前,喝问道:“何事喧哗!”

  吴仲雄就拉着这几个差人评理:“我侄女儿被这府上恶妇拐走,如今家父正在丧中,大嫂也着急侄女儿下落急得病发身死,于情于理,也该叫我侄女儿回府奔丧吧?”

  祖父丧期,又逢母丧,只要不是出嫁女,都该在家中守制,孝字大过天。

  闻讯而来的皂隶们都吃惊地望着黎宅门子,黎家的门子也懵了,啥?吴家大奶奶死了?

  吴仲雄自恃理直气壮,带着两个长随,砰地把黎宅大门推开,叫骂道:“吴香莲你这个不孝恶毒的贱妇,快把侄女儿还来!家里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害死父亲,害死小妹,又来偷侄女儿,你不是人……”

  黎家门子吃惊之下才被他闯了进去,连忙跟进去把吴仲雄与两个长随拦住:“好不知礼!不请自入岂是君子之道?”

  正在推搡厮打,突然发现门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有人厉声喝问道:“何人闹事?”

  吴仲雄回头一看,那几个巡街的皂隶都躲到了一边,哈着腰站着。门前两个穿着羽林卫轻甲的年轻侍卫,皆骑着神骏高大的北地马,其中一人盔上簪着长长的白缨,竟是一名羽林卫校尉。

  羽林卫是京城第一得意的兵衙。除非上差下衙当值,平时羽林卫都不许戴甲出门。

  这两个羽林卫气势汹汹地立在门口,厉声呵斥门内闹事的两伙人,可见是当值途中撞见了这一场闹剧,立刻过来喝止,恐防惊动即刻就要过来的贵人。

  吴仲雄自认占全了理由,皇帝能纵着妇人休夫,难道还能纵着女儿不孝母亲,孙女不孝祖父?

  甭管来的是哪一路贵人,他都要去找个道理!

  “这位军爷,您给评评理。”

  吴仲雄甩开黎宅几个门子,拉着那位羽林卫校尉的缰绳就要诉苦,“在下吴仲雄,家父身故前曾任国子监祭酒,如今家父还未出殡,这被家父赶出家门的吴氏竟拐走了在下大哥膝下长女,大嫂情急之下竟病死了,侄女如今还在吴氏手里不曾……”

  羽林卫校尉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手卷起马鞭,指向他停在门前的车驾:“这是你的车驾?”

  吴仲雄一愣,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是……呀?”

  “敢问这位吴仲雄先生官居几品啊?”校尉抬抬手,目光冷漠地问道。

  吴仲雄顿时就懵了。

  他亲爹吴琳生前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官,府上的车驾也都按照四品官的仪制布置,挂的是藏青色帷幔。按道理说,这布置成四品的仪制车驾,只有吴琳出行时才能使用。然而,京城里各种狐假虎威的纨绔二代多了去了,带着亲爹亲祖父的车驾出门拉风,谁也不会认真的查问计较。

  ——不计较,不代表就是合法的。吴仲雄乘坐四品仪制车驾,就是逾制。

  “在下……我……”吴仲雄打了鸡血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家父是国子监祭酒……”

  校尉冷笑一声。

  他身边的羽林卫立刻训斥道:“我们校尉问你是几品官,没问你爹是几品官。怎么,这车不是你坐的,是你爹坐着来的?那还不快把你们家老大人请出来?”

  吴仲雄已经说了家父“身故前”,何况,满京城谁不知道国子监祭酒吴大人被暴徒打死了?

  这羽林卫居然叫吴仲雄把已经死了的吴琳请出来,吴仲雄气血上头,怒道:“丘八好生无礼!家父已故,何敢对逝者调侃嬉笑!你们衣将军,襄国公,就是这么教你们道理的吗?”

  “倒是有趣。”突然有人在远处拍手。

  众人一齐回头,吴仲雄还没什么反应,骑在马上的羽林卫与校尉倏地飞身下马,列队往旁边退后二尺,屈膝跪了下去。二人皆把头伏得很低,那校尉诚惶诚恐地磕头:“卑职失职,卑职办事不力!”

  来人排场很大,左右侍立着六重侍人,最外围的是全副轻甲的羽林卫,气势汹汹地守着两边,不许任何人靠近,中间两列则是穿着锦衣的侍卫,靠得最近的,才是撑伞捧香,铺地开道的奴婢。

  那人独自走在最前边,没人敢于他并肩。

  他身上穿着月牙白的锦绣夹袍,外罩貂裘,手里拿着一只烧成珍珠白色的梅花手炉,颜色晶莹剔仿佛真的散着珠光,可见价值连城。

  最让人觉得惊诧的是,他带着这么多人在街头坊间随意行走,神色轻惬随意,仿佛是在家中散步,目之所及,皆是奴婢。

  ——偏偏还没人觉得违和。

  吴仲雄知道这肯定是一位贵人,是哪一位贵人呢?看年纪,宗室中哪一位都不对呀。

  “朕难得出宫一回,这就撞见有人背后议论襄国公。莫沙云,你们衣将军就是这么教你的?都有人戳到他头上去了,你就听着?”谢茂捧着手炉上前,看了吴仲雄一眼。

  被点名的莫沙云冤枉极了,他倒是想收拾这个对襄国公不敬的蠢货,皇帝出声太快了啊!

  这不,他手里马鞭子还没抽下去,皇帝站老远就拍手讽刺了——有人说襄国公坏话,您老人家耳朵就这么灵,隔那么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朕”字出口,皇帝身份真相大白。

  吴仲雄连忙跪下磕头,辩解道:“臣叩见陛下,臣……”

  “在哪个衙门当差?”谢茂皱眉问道。

  “钦天监五官司历臣吴仲雄叩请陛下圣安,陛下万……”

  一个正经的九品芝麻官,谢茂还是不大舒服,吩咐道:“革了吧。”

  吴仲雄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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