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77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在场所有官员都默然。

  做上门女婿是要去衙门立契的,在风俗比较严苛的州县,甚至要求上门女婿改姓女家。如蔡家这样的情况,去衙门立契做上门女婿,生下的孩子却跟了男方姓氏,留在衙门的契约就判决失效。

  毁契当然也有惩罚,比如罚银、杖责之类,然而,总体来说,这是个保护男方的规定。

  ——如果上门女婿想反悔,只要他哄得妻子给孩子改了姓,他留在衙门的契书就可以失效。

  契书失效之后,上门女婿就不再是上门女婿,他就可以如常参加科举,入仕当官。

  哪晓得就被蔡氏族里钻了这个空子,坚持声称徐女婿不是上门女婿,而是蔡姑娘嫁到了徐家,他们的女儿徐虹儿就是证据!这官司,哪怕蔡家出再多的银子,也肯定打不赢。

  结案当日,蔡大户还未过七七,家宅就被族里搜罗一空,两口子带着女儿被扫地出门。

  嫁出去的女儿,当然不能继续住在蔡家的宅子里。

  徐女婿悲愤之下找蔡家宿老拼命,被打破了脑袋,卧床熬了几个月,一命呜呼。蔡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八个月时生下一个死胎,正是个来迟了的儿子。

  蔡姑娘带着才三岁的女儿衣食无继,无奈之下就上了东湖讨生活。

  在东湖的妓女也分好几等,最上等的,自然是颜色好,擅长歌舞,会说笑的,其次是长得好,乐艺一般的,再次是长得好,乐艺很差的……至于乐艺非常好,长得一般的,很少混出头。

  蔡姑娘就是长得好,完全不通乐艺的那一类。

  操持两年皮肉生意之后,蔡姑娘把攒的钱全砸在学乐艺的师傅身上,拜了五个师傅,分别学习唱歌、跳舞、琴筝、箜篌、洞箫。

  春鹂说到这里,孔秀平已惊讶地抬起头来,在场好几个大臣都开始撸胡须了。

  谢茂好笑地问道:“怎么,这个蔡婵很出名么?”

  黎洵见身边几个同僚面露尴尬之色,他和皇帝相处得长些,知道皇帝脾性,解释道:“禀老爷,这位姑娘讲的恐怕是彤城名妓蔡仙仙的故事。蔡仙仙在风月场中名气很大,也曾到京中八大楼献艺,听说是色艺俱佳,不负仙子之名。”

  春鹂肯定道:“尊客说得是。奴家讲的这位蔡姑娘,花名蔡仙仙。”

  “她又和织坊有什么关系?”谢茂问道。

  春鹂口吻中下意识地带着一缕不快,说道:“朝廷前些年四处办作坊,蔡仙仙自认挣了不少钱,想着洗脚上岸,带着她的钱匣子只管用钱砸——竟还真给她砸下来一个丝织坊,说是什么‘承包’给她经营,每年交货交租,销路都不愁了。”

  “这岂不是好事么?”谢茂闻言是很高兴的。

  “她开了织坊,又拖了不少湖上名妓上岸,大家都去做织坊生意去了!”春鹂道。

  谢茂听明白了,哈哈笑了笑,摇头道:“这是好事。”

  蔡仙仙金盆洗手不做风月生意了,还带着不少东湖上的名妓一起上岸。

  最初,被这群名妓压在身下的伎人们自然很高兴了,排名在前的都洗手了,后边的岂非就能出头了?往日人家一夜赚上百千两,如今自己也能赚那么多了。

  那群与蔡仙仙齐名的妓女也都很高兴,少了这么多抢生意的,银子岂不是滚滚而来。

  然而,东湖风月本就是这一批顶尖儿风流美艳的名妓撑起来的,一旦她们迅速上岸,湖上伎人后继乏力,客人们游览东湖看来看去就几个面孔,剩下的全是不入流,难免就会对东湖失去兴趣。

  客人失去了兴趣,越来越少,能赚来的银子也自然越来越少。

  迫于无奈之下,许多留下想挣大钱的伎人,也都循着前辈的足迹,纷纷上岸搞作坊去了。

  对东湖的风月市场而言,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对春鹂这样习惯了卖笑卖艺的伎人而言,当然恨死了带头坏了东湖风气的蔡仙仙们。

  似她们这样的伎人,从小学习吹拉弹唱讨好客人的技艺,叫她们放下娇滴滴的生活,去作坊里埋头五个时辰纺织做工,她们哪里做得下来?毕竟,像蔡仙仙一样攒下大笔银钱,能够花钱去听事司承包作坊的,那是极少数。

  谢茂不想再听春鹂抱怨,叫秦筝再给她们放赏,叫画舫靠岸:“咱们下船去看看。”

  他说的岸边,就是先前画舫路过的织坊。靠岸之后,谢茂带着众大臣陆续下船,衣长宁早已安排人去前方探路布防,衣飞石仍旧很小心地守在皇帝身边,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从外边看,这间织坊也不算很大,红泥烧制的砖墙瓦房,临湖的草地被踩得严严实实,杨柳树下还有些石头堆砌的桌椅,似乎常有人在此闲坐。谢茂看了一圈没找着门,衣长宁回来禀报道:“老爷,南州作坊门禁森严,大门通常朝里开,您往这边走……”

  东湖风光旖旎,行走在春光明媚的水岸边,不止谢茂陶然若醉,背后几个翰林待诏也挤不上来,偷着说小话,看远处长得烂漫的春花,已经开始琢磨诗句了。

  远处突然有两个人追打着奔跑,衣长宁紧张地忙要呼喝侍卫,谢茂笑道:“别动,别动。”

  温柔服侍在皇帝身边的衣飞石目光瞬间利若鹰隼,看了片刻之后,冲衣长宁点点头:“无碍。”又打了个手势,命令衣长宁带人悄然围上来。再是看上去没什么破绽的偶遇,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那边追打的两个人,竟然是一男一女。

  男子缩着脖子掉了一只鞋,边跑边骂:“韩二娘,你这泼妇,我要休了你!”

  背后那气势汹汹追出来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另一只手就拎着一只男式布鞋,呼呼抡着树枝想要抽前面的男子:“休!你有本事休!江大强,你给老娘站住,走,咱们写休书去!”

  江大强似是跑得累了,抱着一棵细细的柳树,气喘吁吁地说:“你不许追了!”

  韩二娘操起树枝杀到,哗啦一条子抽在江大强胳膊上,疼得江大强嗷嗷叫:“谋杀亲夫啊!”一边喊一边又拔腿狂奔,深怕被抓住了又被暴打一顿。

  这一出闹剧看得谢茂一行人目瞪口呆。

  孟东华是武官出身,气道:“世上竟有如此泼妇?”居然敢打丈夫!

  他气急败坏地上前,三两下拦住了江大强,骂道:“你这丈夫好没道理。怎的就让妇人骑到头上去了?她手里拎的又不是菜刀,你怕她个甚?——快去打她两巴掌,叫她醒醒神。”

  江大强冲他翻了个白眼,挥手道:“你懂什么?她作坊里的妇人都是活土匪,上回我就推了她一下,被她们的土匪头子命令一帮子女土匪把我扔湖里——幸亏我会水。哎呀,快些让开,她追上来了!”

  孟东华拽着他不放,正面迎向追上来的韩二娘,怒道:“你这妇人,还不住手?!”

  韩二娘一阵奔跑也是鬓歪钗斜,气喘吁吁地停步,整了整妆容,施礼道:“这位官人请了。”

  她这样突然文静知礼的模样,并不像孟东华见过的市井泼妇,孟东华顿时也被整懵逼了,皱眉问道:“你可是他的妻房?”

  “奴家娘家姓韩,夫家江大强,正是官人背后的怂包。”韩二娘瞪了江大强一眼。

  “他既然是你夫婿,你岂不知尊重夫郎的道理?怎敢当街殴打丈夫?”孟东华问道。

  韩二娘擦了擦眼角,哭道:“官人不知下情。奴家这夫婿常年不事生产,家中三儿两女,全凭奴家做工糊口。这也罢了,妇人生来就是当牛做马的命,能有口饭吃,养得活孩儿,奴家也不求什么了。”

  “好叫官人得知,奴家一月三十日在坊上做工,统共得钱三千枚,日常花销是尽够用了。”

  “只一条,实在脱不得身,家中儿女只得托付夫婿照看。”

  “奴每月只留八十枚钱,做妇人用。存在坊上一千钱,另有一千九百二十钱,皆予了家中。”

  “……呜呜,这江大强没良心呀。三天两头找奴家要钱,不是说大儿磕了头,就是说小女儿馋肉,今日奴家才知道,原来这杀千刀的在乡下养了个姘头,今日给那姘头买匹绢,明日给那姘头割二斤肉,可怜奴的孩子们大冬天还光着屁股满地跑呢……”

  孟东华只觉得一言难尽,转过头训斥江大强:“你这男子也好没道理,纳妾便纳了,为何偏宠外室苛待亲子?”

  江大强觉得孟东华怕不是个傻子。

  孟东华又继续训斥韩二娘:“那也不是你当街殴打丈夫的理由。你一月三十日都在坊上做工,丈夫孩儿皆无人照顾,何妨把那外室纳入门中,一则替你服侍夫君,二则代你抚育子女,这……”

  “这你娘个大头鬼啊,死老头儿,老娘给你脸你不要脸,瞎哔哔什么?”

  韩二娘突然翻脸破口大骂。

  “他江大强有手有脚整日无事,老娘每月近两千个钱养着他,他连孩儿都照顾不好,要他何用?还要老娘挣钱养他的姘头!花老娘的钱,睡老娘的男人,笼络老娘的娃!合着老娘辛辛苦苦一辈子,就给他老江家挣钱了是吧?”

  “不能照顾老娘的孩子,老娘要他有什么用?走走走,江大强,咱们和离去!”

  “老娘另外找个老实汉子,乖乖在家里给几个娃儿煮饭,比你个狗日的强百倍!”

  孟东华气得脸都绿了。天哪,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泼妇?嫉妒也罢了,还敢问丈夫有何用?竟然还敢说和离了,再找一个?他拉住江大强的手,刚想说你把这妇人休了,看看还有谁肯娶她,羞也羞死她了,老夫再给你找个好的——

  江大强已迅速离他三尺远,腆着脸冲韩二娘赔笑:“二娘,娘子,你甭生气,甭生气。”

  “我和村东头那刘寡妇就是闹着玩儿的,她哪里配进咱家的门儿啊?好吃懒做的东西,给你提鞋子都不配。我马上就和她断了,你相信我,别生气……”

  韩二娘拎着树枝又哗地抽了上来。

  江大强嗷地喊了一声,一边求饶一边跑:“哎哟娘子别打了,为夫知错了……”

  两口子一个逃一个撵,很快又跑远了。

  留下孟东华青着脸,气得喘气跟拉风箱似的。

  跟在皇帝身边的诸大臣都把全程看在眼中,文臣们大多不吭声,皇帝态度暧昧不明,谁知道哪句话就撞枪口上了?

  孔秀平也是将门出身,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摇头道:“这丈夫好没骨气。”

  谢茂笑道:“骨气值几个钱?不要骨气,每个月就有一千九百二十个钱进帐。躺着就有。”

  他不在乎众大臣的看法,多看了衣飞石一眼。

  此次出巡,名义上是带着礼部大臣微服私访,为翌日修礼做准备,其实,谢茂全是为了衣飞石心中那个结。他不在乎礼部官员怎么想,圣旨叫修礼,愿意办差的就飞黄腾达,不愿意替皇帝办差的就坐一辈子冷板凳,根本不缺人用。

  最重要的是,相王府行刺案之后,衣飞石常常都会露出深思忧虑的神色,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谢茂知道衣飞石担心的是什么。

  无非是觉得立嗣女之事,可能会招至宗室反弹,可能会流很多不必要的鲜血,因此心中难安。

  谢茂没法儿直接用语言说服衣飞石。衣飞石若钻了牛角尖,十个谢茂也拉不回来。他筹备了几个月,带着大臣南巡,就是要让衣飞石亲眼看看,为了立嗣女,他在谢朝大地上做了什么,他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先让衣飞石慢慢看,看得差不多了,他再和衣飞石慢慢讲。

  他会让衣飞石心甘情愿地觉得,哪怕宗室血流遍地,立嗣女也是值得的。

  谢茂穿越之前的时代,女人都很彪悍。

  他从来没有看不起女人的想法,对付女人也从来不容情。在他的时代,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心存轻视还“容情”?下场必然惨不忍睹。在穿越初期,他把这个时代的妇人当男人一样对付,还一度被人嘲笑他欺凌妇孺。改了许久才改过来。

  他来这个世界,也从来没想过搞什么妇女解放运动。

  随着时代的进步,女人自己就会学会拼杀,从男权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利益和权力。

  就和超越时代的各种科技一样,时间到了,一切自然就会来临。他没有去研究飞舟、传讯符,当然也不会去搞什么妇女解放。唯一让他弄得超时代的,只有神仙种。事关生民性命的神仙种。

  事已至此,用解放妇女来洗脑小衣,让他的圣父脑袋醒一醒,则是谢茂顺水推舟。

  ——宗室有多少人?谢朝有多少妇人?

  ——若以宗室顽固不化之血,铺一条妇人逃出生天的艰途,怎么又不值得?

  应该是能够把小衣忽悠瘸的。谢茂想。

第223章 振衣飞石(223)

  谢茂带着众大臣在丝织坊外边转了一圈,因大掌柜不在,管事无处请示,死活不肯让这一帮子身份不明的男子进作坊参观。一则据说这间东湖丝织坊改进了织机,与别处都不相同,怕泄露了秘密,二则作坊里都是妇人,叫这么大一帮子男人进门,容易引起非议。

  谢茂也不是非得进去,就在门口殷殷垂问那位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管事阿姆,每月银钱几何,每天做工几个时辰,能不能休息,管不管饭,有没有什么难处……

  听得诸大臣都面面相觑。

  你一个皇帝,管得也太细了吧?若这作坊是官办的也罢了,民间商人私设,难道你还能强压着人家多给银钱多给假?商人重利而轻义,一旦赚不着钱了,买卖说关张就关张,朝廷也不能逼人家开张呀。

  皇帝身边围着阁老和尚书侍郎,三个翰林待诏不爱往前凑,各自站在一边欣赏春色。

  印大斗在外边等得无聊,蹲下身折了青嫩的春草,想要编一个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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