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云暮
拓跋珪立即俯身压上,血红的双目之中俱是赤裸裸的欲望。
被这种目光死死盯着,仿佛普天之下唯有他是他的救赎,慕容熙不由地轻身颤栗,下一句的拒绝与反抗竟噎在喉中说不出口了。当拓跋珪略显野蛮地撕下他的衣襟,他的双手却也在同时环住了他宽阔而坚实的背肌——或许因为在这危机四伏而又全然陌生的异国他乡,拓跋珪于他而言,无疑如水中枯木。无形之中,此消彼长,慕容熙已是先输一城。
一时事毕,拓跋珪长吁一气,堪堪抽身而出,便又从背后沉重地压砸下来,汗水顺着他的发梢自眉间眼角淌下,有如热泪。慕容熙则被那最后拔出的诡异感觉弄地浑身轻颤,旋即又感道一股热液淅淅沥沥地从难以合拢的股间流出,他狠狠地皱了下眉,却又动弹不得,身上像被马践踏而过一般,几乎是动一下就疼到抽气,只能乏力地俯趴在拓跋珪怀中——他也不明白,这拓跋珪一点儿技巧都无,毫不体贴只会一味使力,宛如野兽蛮牛一般,怎么自己阅尽名花,要什么样的情人没有,偏就愿意一次次地着他的道?
拓跋珪略带疲惫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慕容宝得逞。”
慕容熙愣了愣,旋即意识到是说慕容宝欲借刀杀人之事,不知怎地便薄怒道:“你…你以为我是为了保命才与你——”
拓跋珪迟疑片刻,还是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耳垂:“我只是不愿你死在亲哥哥手下。”顿了顿他微一眯眼,危险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慕容熙一怔,转过头看他:“你的意思是…”
拓跋珪出手顺着他如瀑的长发抚向他的侧脸,仿佛掌下之人不过是他身边稚小无害的宠物:“我可帮你…对付慕容宝。”
第88章
慕容宝实没想到自己甫到长安,便被慕容冲看破了底牌,连连逼问诱哄之下和盘托出,事后难免暗自后怕——他那父亲一贯英明神武乾纲独断,若知晓他这番想法,只怕一怒之下真会废了他太子之位。但又不甘心真地把那个素来骄纵自大的惹祸精弟弟给安全带回去,正在百爪挠心之际,宫中有旨,燕帝传召。
他心中自是存着百般心思,见面不及三句便开始催问那事,任臻顾左右而言他,却开始抱怨因去年开始于姚秦交战,使得战马短缺,陇西又还在内乱暂时无法供应良马,反观后燕,疆域扩大,治下的龙城自古出良马,质素可与匈奴战马媲美云云。慕容宝又不是傻的怎听不出个中真意,只是上次任臻已经借口军费紧张而索要了不少财帛,这一回便皱眉正色道:“后燕以武立国,战马管制甚严,民间尚不得私相贩卖,而军马非我父皇手令方可调动出关,我纵是太子亦无越权之理。”
任臻从来就是姓“赖”的,当下勾唇笑道:“你父皇还下了手令让你将弟弟全须全羽带回去呢~怎不见太子殿下谨遵圣命?”把个慕容宝噎的死去活来,又不敢撕破了脸,只得对这得志小人暗生闷气。又听任臻愁苦地叹了一声:“其实战马短缺并非完全无法可想~只是你帐下那位冯跋将军居然越过你,时常地来啰嗦朕,你也是知道此人的,牙尖嘴利呱噪的很,好说歹说,左右都在试探朕到底有没扣藏了慕容熙,朕当真被烦透了,当然无法去想军马之事如何解决了~”可怜兮兮地看了慕容宝一眼,总结陈词,“也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小心给说漏了嘴…”
慕容宝铁青着脸道:“皇上放心,我这就想办法从民间马场征调军马。只是皇上允诺我杀了慕容熙之事——”任臻正色道:“太子慎言,朕何曾允诺过杀你们后燕的河间王?不怕两国断交么?况且你们兄弟二人之事,非我国内政,朕焉能干预?”慕容宝亦自悔失言——一旦慕容熙身份被揭破,那当真就奈何不了他了。如此以来,气势更弱一分,再开口就不免带了些许恳求。
任臻打断他的话,很够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慕容冲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答应你的肯定做到!否则便英年早逝!”
慕容宝心中乱糟糟的还在想办法筹马以换取任臻的出手,哪里听的出他赌咒立誓中还七拐八弯地夹着这些鬼鬼祟祟的花花肠子,三两下便被忽悠地信了七八分。
且说那冯跋这些天来也未闲着,他自忖精明能干,又身负皇命而来,自然不肯空手而还。只是自家太子态度暧昧,尽在无关紧要之事上费心,对自己弟弟的安危问都不多问一句;去与燕帝慕容冲交涉吧,却是惯会打官腔,一张嘴上天入地胡侃海吹然一问到关键便是顾左右而言他,但从他已得的情报来看,慕容熙既已被解送长安,那慕容冲定然已知他的身份下落。却只是这么干吊着人胃口,不谈交换条件,一味地拖延时间。
慕容垂既是慕容冲的叔辈,在鲜卑贵族中又素有威信,西燕立国之后除了慕容冲嫡系人马,宫内宫外都有不少朝臣与其暗通消息——这也是任臻最终决定远交近攻,先克姚秦的原因。毕竟双方一旦交战,谁也无法承担情报泄露的后果。此番冯跋动用了这种种关系,总算查出慕容熙被藏在掖庭之中,又花了好一笔银钱打通关系,由几名宦官带他混入后宫。
待他推开房门,见到窗前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冯跋激动地双膝一软,跪地喜道:“殿下果然在这!”慕容熙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父皇毕竟没有忘了我。”
冯跋忙道:“皇上在中山日夜挂心殿下安慰,这才命我等千方百计来救——”
慕容熙冷淡地道:“你等?只怕未必人人都肯为救本王而奔波费心吧。”冯跋一愣,顿觉慕容熙意有所指,不由有些尴尬——自古皇家兄弟暗中不和,外臣都不好多加置喙。虽然如今慕容宝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慕容熙深受宠爱,将来之事还未可知。只得道:“末将一直想救出殿下,可恨那慕容冲居心叵测一直不肯说实话,如今好不容易方能寻到殿下下落…”
慕容熙打断他的话:“便是寻到我了又如何?这宫里戒备森严,慕容冲若不肯放人,如何逃地出去?”这也一直是冯跋所忧之事,但慕容宝摆明不肯出面为此谈判了,出使在外又以他为尊,他一个小将军,万万没有越过太子与别国皇帝交涉的道理,说不得只得另想别法。口中则安慰道:“殿下莫要灰心,耐心等待,末将定想方设法救您回国!”
“哦?你是说——宫内的太仆、宗正、黄门令都有可能和慕容垂有关联?”任臻耐心地听完了回报,挑眉冷笑道,“朕离京一年有余,再回宫竟是将自己置于虎狼环视之地了!”拓跋珪略一点头道:“若非如此,冯跋也不能探知慕容熙的下落。幸亏这次借慕容熙一事试探,才能知道慕容垂的眼线竟已深入至此,千里之外尚可探知我宫廷秘辛。这些毒瘤倘若不除,将来一旦开战,必成后患。”
任臻冷笑一声:“既要大扫除当然是里里外外一并清扫干净的好,我们还须再进一步,诱他们统统露出马脚。”
拓跋珪倾了倾身,俯首道:“皇上的意思是——宫外的那些暗桩也要连根拔起?”任臻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刚欲说话,忽然眼尖地发现他脖子深处一点可疑的淤痕,不由地勾起手指扯了扯他的衣领坏笑道:“这是什么?”
拓跋珪猛地一看,本能地伸手去遮,任臻却不肯轻易饶过他,直笑道:“不许躲!”拓跋珪情急挣扎之下却正好一把将任臻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胸膛之上。刹那间任臻只觉得掌下心如擂鼓,拓跋珪自己也是大惊,忙不迭地松手退开,耳廓悄然蹭上一抹暗红。任臻只道是他不好意思了,总觉得他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却来是忘记此人年已十八,迟早是个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也是要脸的。便有些讪讪地收回手,轻咳一声,将话题导回正轨:“宫内那些人即便受了慕容垂什么好处,却未必有叛主之心,不过是观望罢了,掀不起多大的浪;但是宫外的军队中一旦生变便即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要病从浅中医。”
留守长安的京畿护军主要由骄骑营、虎贲营组成——虎贲营还好,都是五胡子弟,谁给饭吃就忠于谁;骄骑营却都是鲜卑子弟,慕容永建军之时便是看中他们只忠于慕容氏,然则慕容垂也是慕容氏的皇帝,沙场之上的常胜军神,多年以来在鲜卑人心中有如神祗,治军再严,怕也无法杜绝慕容垂一方的渗透。拓跋珪定了定神问道:“上将军…他可知道?”
“自然。”任臻对他并不隐瞒,“他留在固原,也是因为不便处置,我来出面就是。一家子人总得有人唱白脸吧?”
拓跋珪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微酸,任臻所言显然是待他极其亲厚,再不复猜疑。但面上丝毫也没表现出异色来,二人商议停当,拓跋珪告退,任臻嘴贱,忍不住又冲他的背影补了一枪:“年轻人,玩是玩,可要悠着点哟~”拓跋珪大为窘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任臻倒是乐不可支——他不是傻子,先前总有些隐约感觉拓跋珪对他态度时怪时好,反常的很,如今想想,人家自有枕边人,自己是多虑了——只是他近来为避人耳目都值宿宫中,却是与谁…?任臻想了片刻,不得要领,便也罢了,专心地想起明日的正事来。
次日的金华殿小朝果然请来了慕容宝为首的后燕使团。任臻甫一见人来,便先笑眯眯地招手赐坐。
慕容宝与他接触多了,看他的笑脸就本能地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发毛——此人一亲亲热热地叫他就意味着没啥好事。看看左右俱是西燕重臣,兼自己还是有求于他,便也不敢造次,勉强陪笑道:“皇上今日召见我等是为何事?”
“自然是关于太祖神主牌一事。”任臻屈指轻叩扶手,沉吟道,“朕这些天思来想去,既是曾应允过你们出借神主牌,如今两国既有意交好,还是说到做到的好。可朝中还有些老顽固认为你们后燕与我景昭皇帝一脉前仇难解,因而不肯相借…”但是慕容宝此时哪有心思管什么太祖牌位,只能强忍着听任臻颇有兴致地继续道:“所以朕决定了,不如趁此时节,到上林苑行场春狩如何?刚好今年的演武会还未举办,便以春狩输赢为彩头。你们后燕使团中若有一人猎物最多拔得头筹,那么太祖牌位自可请予你们带走,旁人再无话说;若是我国勇士赢了则牌位留下且朕另有重赏!”
这话一出,后燕西燕的臣子们却听地有些傻眼——岂有将祖宗牌位当胜负彩头的,这皇帝当真是异想天开!慕容宝心中尤为烦躁:这慕容冲耍猴似地向他要这要那,拖了这么些天,竟只为了无关痛痒的神主牌想出这么一折!他有气撒不得,正在暗怒,身边的眼中钉冯跋忽而恭声道:“皇上此举甚为英明——以武会友,听天意,尽人事,无论结果如何,双方都无话可说了。”
大家见对方使团中的武将都发话应允,自己若是推诿那不是先示弱于人了?加上知道自个儿皇帝一贯大方,重视人才,上一次杨定在演武会技压群雄,便得皇帝青睐提拔,一跃成为军中第二号人物,便不由地也暗自摩拳擦掌,此事就此定了。
御前会议散场,慕容宝却不肯退下,在殿里踯躅半晌只不肯走,还是任臻好心地给了个台阶下:“太子请留步,朕还有事相商。”
冯跋暗中看了慕容宝一眼,便先行告退。待殿中只剩二人了,慕容宝实在忍不住问道:“皇上曾应允我的事,难道就此作罢吗?”
“自然不会。朕可不想言而无信、英年早逝。”任臻懒懒地朝后一靠道,“这不是日夜殚精竭虑,想出这么个皆大欢喜的法子来?这样借与不借神主牌,两国都不会再有争议。”
慕容宝听地恨不得在心里连翻十个八个的白眼——这流氓皇帝又在装傻充愣!只怕是又要寻了什么由头来敲他竹杠!不由地语气一急,开门见山道:“皇上明知我说的并非神主牌之事!”
“我知!怎么不知?!”任臻袖了双手,偏过头看他,痞笑道,“春狩么,必定是一大帮子人挤挤挨挨熙熙攘攘才热闹,兼要猎杀飞禽走兽则刀光剑影也必然难免——人多必然事杂,有时候出个意外什么的,大家谁也不想的,太子,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慕容宝倒抽一口凉气,登时明白过来了——慕容冲的意思是宫中太多双眼睛盯着,所以要在春狩途中下手,趁乱杀了慕容熙?!“可是慕容熙一个大活人,难道就会不喊不叫,乖乖地跟去上林苑?”
任臻斜睨他一眼,郑而重之地道:“太子殿下,方才朕提议春狩,何人最先赞同?”慕容宝皱了皱眉,任臻则扯了扯嘴角:“难道是因为你的冯大将军武艺超群,一时技痒,想争这个脸面?冯跋其人如何,殿下亦是深知的——他可是从不做无用之事。”
慕容宝心下一惊,莫非他也是想趁乱将慕容熙带出长安?可他人处深宫之内又如何得知慕容熙的确切下落?除非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任臻了然一笑,三言两语掩去了他的疑窦:“长安是朕在当家作主,但这里里外外总有人与你父皇暗中牵连,冯跋奉命在身,又是你父皇的心腹,真要打探什么消息出来,只怕比你还容易些。”
慕容宝一震抬头:“你…你怎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何不处置?
任臻慢悠悠地道:“水至清则无鱼,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操之过急。为人君者,最重要的是心如明镜——”余音袅袅间他轻轻瞟了神色复杂的慕容宝一眼,暗讽道,“而最忌的就是’灯下之黑‘啊。冯跋可以略过你暗中营救慕容熙,你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夜,冯跋果然又暗中寻了慕容熙,四下活动,打点一切不提。
不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去了上林苑。上林苑八水出入,四通八达,自古为皇家私苑,虽迭经战乱,不复秦汉规模,然历代定都长安的帝王之家都先后加以修缮,引为园林。如今周边农家猎户早已经肃清一空,兼之为备春狩之事,早有人在林边张起大网,专为拦截冬眠复苏的猎物。故而古木苍天的密林间,唯有鳞甲辉煌的两国武将与皇家侍卫虎步而行,间或些许鸟鸣水潺之声。
园林开阔处早搭有一处凉亭,任臻在内正亲自为雕龙弓上弦,眼见亭下众人黑压压地一片,除了亲卫虎贲营将士之外,骄骑三营京畿护军都有份参与,早已跨马提弓阵列在前,蓄势待发了,便徐徐下阶,一旁的兀烈早已牵过赭白,任臻在衣袂翩飞间利落地翻身上马,赭白呼啸一声,并蹄驰到队伍最前。但见任臻为首,一身胡服箭袖的月白色猎装,额饰红绣珠玉眉勒,腰束同色缀玉丝绦。身后则跟着兀烈等虎贲营一干侍卫,亦是年轻英俊,一行人皆统一着装,长身玉立,鲜衣怒马,霎是英武好看。
连慕容宝都看地有些直眼,难怪当年有传闻说那慕容冲容冠长安。如今他虽已近而立,自然失了早年之鲜嫩白皙,却又别有一种强韧有力之美。
拓跋珪则远远隐身于护军之中,亦是痴迷地凝望着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的那道熟悉的侧影。他身边的一个少年则略显不安地低了头,悄声道:“当真…无事?”
拓跋珪调回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王爷连千军万马都不怕,怎么小小一场狩猎便惧了?”
慕容熙秀眉一颦,低斥道:“慕容宝要杀我!这是拿我自己当饵!”他本以为拓跋珪会如那夜一般说“一切有我”,然则拓跋珪只是淡淡地道:“冯跋安排一切,自会护你。”说完便转回头去,继续凝视前方,见任臻勒马挺身,朗声笑道:“既有这难得的机会邀后燕太子共襄盛举,众位皆要尽力才好。朕就添个彩头——以猎物数量定输赢,日落之前拔得头筹者可得重赏!只要朕有,便无所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