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拆字不闻
自从谢昭知事后,他便一直是个极为温和稳重之人,不论是宫中上下还是宫外朝臣都未曾见过谢昭在言语间动怒的时候,而眼下,他苍白着脸,却声声如利刃,一下子就惊住了四下。
随行太医原先得不到皇帝的指示,不敢露头,可见太子动怒,只得苦着脸屁滚尿流的来到皇后凤驾前:“微臣来晚,太子赎罪,皇后娘娘赎罪……”
谢昭冷着眼道:“为皇后娘娘诊治。”
太医用袖子摸着额间哗啦啦往下流的汗住,双股颤颤:“是,是……”
皇后本就是强弩之末,身体早就在避暑行宫的那两月之久的禁闭里败坏地差不多了,而今次回程则只是叫她的身体雪上加霜,那太医一测她的脉象,便知皇后口口声声说的病死竟是真的……
病入膏肓。
可是这话他不敢当众说不出来,不然他真是怕极了向来性情温和的太子直接一剑将自己刺死。
“还请皇后娘娘回到凤驾上,让微臣给娘娘仔细诊治。”想了半天,那太医也只得如此说,来拖延一下时间。
说也奇怪,皇帝到如今这状况了,竟还能作壁上观,只冷眼看着这场闹事。
而正如说曹操,曹操到,太医心中只是稍稍想了一下皇帝的冷漠,不想不远处的帝王车架中,便传出那令人畏惧的低沉声音来:“给她治。”
宁安容到底还是想活下去,听到晋元帝出声,她不再难为太医,艰难地被宫婢扶着,缓缓踏上凤驾,却在进入车架内前,朝太子谢昭深深看了一眼。
谢昭身形僵硬,本就因病尚未大好的身体在风中又晃了两下。
褪去冰冷的神情,他的眼底有些恍然无措,直到谢临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太子,外面风大,回去罢。”
……
“爹爹,呜呜呜……抱。”小皇孙见谢昭回到车内,忍不住想要扑到亲爹身上。
闻素书却只拉住他,神色担忧道:“殿下……”
谢昭神色惶惶,看向闻素书,低声喃喃说:“父皇,是铁了心要将宁氏族人的后路尽数斩断……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闻素书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单手握住他的手掌:“殿下,总会有办法的。”
“不会有办法了。”谢昭闭闭眼,“父皇恨透了宁氏,他不会放过宁氏任何一个血脉。”
闻素书难过看向谢昭,就连小皇孙也缩在他的怀里,有些胆小地不敢出声。
谢昭垂眸看着自己的嫡子,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想扯出个笑,到头来却被闻素书轻轻捂住了唇鼻。
“殿下,若是不快乐,就无需故作笑颜。”
小皇孙闻言,跟着点头说:“爹爹,不笑……”
谢昭眨眨眼,眼眶里不知何时落下一滴滚烫的热泪来。
……
大抵是为了叫太医替皇后好好诊治,仪仗队伍暂时休整半个时辰。先前那些躲在马车上不敢吱声的人见气氛放松下来,陆续都走到马车之下,小声议论着关于帝后间那些几乎浮在冰面上的矛盾。
白果没有像别人一般下到马车外,而是抱着一个软枕,有些不解地看向谢临道:“殿下,皇后娘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叫陛下如此对待?”
“皇后是宁家人。”谢临淡淡与他解释道,“当年先后在时,宁家为世家第一人,曾经也是风光无比,可惜树大招风,便是这段辉煌,遭了皇帝的疑心。”
“若是陛下疑心宁氏,大可不必再续娶现在皇后娘娘……”白果眨眨眼,歪着头说。
谢临撩起车帘,看向车外:“先后新丧三年,皇帝为表对先后的敬重与宠爱,可三年不娶。这三年里,足够叫宁氏一族越发变得膨胀,而人一旦变得膨胀一起来,便容易变得大胆,宁氏想要避免行差踏错都是艰难,更逞论他们早就被皇帝喂大了胃口。”
白果突然变记起,宁氏的败落,便是在自己参加的那场选秀之后。彼时新后已经被留任宫中,却并无封号,只是新晋的秀女。而直到宁家彻底淡出朝堂,整个宁氏都变得四分五裂,这时的晋元帝才缓缓册封了一个失去了家世背景支撑的宁氏女为后。
新后没有娘家支撑,皇帝便更没有了外戚之扰,且因着新后乃是先后胞妹,而在民间百姓心目中竖起了一个名为深情情忠的形象。
晋元帝对先后的感情,谁能说一句不好?至于新后宁安容,人们眼下在意的也是只有她那些动辄自缢自尽的疯事行径。
皇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牌,什么都算计到了。
白果怔怔地将这一起串联在一起,突然觉得对太子有些心疼:“说起来,宁氏乃是太子外家,宁氏倒台本就对太子殿下是不小的打击,而如今皇后娘娘也不得陛下喜爱,甚至隐有想要将皇后娘娘发配……的想法,也不知太子殿下能不能忍受的了。”
谢临淡淡道:“若是不能力争,那便只能等刀落在头上。”
白果张张嘴,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皇后宁安容到底是没能死在归京的路途上,太医私下得了皇帝的吩咐,皆是用好药材吊着皇后的一条命。而宁安容不同于那日自缢时的坚定,如今的她到底想要咬牙跟老皇帝怼下去。
帝后之间的裂缝逐日变大,终有一人会像坚冰般彻底碎成两瓣。
但在这之前,平静的表象却尚且诡异的维持在众人之间,朝臣不敢向皇帝提及皇后,太子那边也嫌少有人敢向对方提及宁氏仅存的几条血脉的近况。
回到皇城后,皇城上下发生的第一件值得称喜的大事,便是晋元帝又给豫王赐下一门婚事。
晋元帝以为自己这位儿子乃是忠厚老实之人,于是特意给他指了一门烈将之女给豫王。豫王叩拜谢恩,月初下聘,转日便红妆十里将对方迎入豫王府。
新豫王妃面容如皎月,虽是将门之女,却书读四书五经,不仅能舞动刀枪,亦能与豫王吟诗作对。豫王对自己续娶的正妃十分满意,婚后更是与之恩恩爱爱度过了月数。
而直到徐侧妃腹中的胎儿稳定后,姗姗从避暑行宫归来,却又惊觉府中多了一位女主人便又是后话。
只说眼下,新豫王妃还带着新嫁娘的腼腆与羞涩,在嫁进豫王府小半月后,带着礼物登上了静王府的门。
白果穿着宽松外袍,听闻新豫王妃登门,还惊讶了一阵。
到底是不能将对方拒之门外,白果整了整衣衫,便叫府上的管事将对方迎了进来。
面上是桌榻躺着身子,白果因为养胎而日益越发白嫩的脸蛋变得圆润起来,新豫王妃来到静王府之前早便打听好了静王妃的性情与模样,但真见到了,却不免愣怔了片刻,这才掩去眼中的那些惊讶。
“小二嫂。”
新豫王妃年龄比白果小,白果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么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