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灰谷
邵钧一颗心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搜索出什么叫默氏基因病，克尔博士已经介绍起来：“追求高精神力近亲联姻导致的恶果之一，大多是帝国那边的贵族才有的遗传病，发色和瞳孔颜色会越来越浅，病人会有渐冻的状态，运动神经细胞会逐渐死亡，慢慢肌肉失去知觉，直至全身瘫痪，呼吸无力而死亡，这期间患者的心智依然正常、意识清醒、感觉也是敏锐一如常人，所以如果放任不管，患者是比较痛苦的，会清醒地看着自己无能为力的死亡。”
“这病如今已经很少有发了，毕竟现代科技发达，大多数经过产检和基因筛查能够避免，只有帝国那边因为从前要保持所谓的高精神的贵族血缘长期近亲联姻，导致还会有偶发，也很罕见，如果经过筛查知道携带基因的话，其实可以长期用药控制住的，就算病发，也是可以治愈，只是疗程比较长。还有治疗的基因药比较贵，治疗期间也比较痛苦，进入治疗疗程后，反而会加速瘫痪的症状，然后缓慢的重建生长新的细胞，恢复机能，然后还需要长时间的复健，预计要三年到五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正常，这期间药不能断，每天都必须要打点滴，使用一支康复EUE药剂，EUE药剂只能从帝国进口，非常昂贵……因此联盟这边大部分人是舍不得这样治疗的，大部分患者会选择采取截断四肢，用生物机械义肢替代，并在体内安装呼吸机帮助呼吸，这样的治疗方案相对来说比较廉价……可以采取逐步替换的方式，这样病人比较容易接受和习惯。”
截肢！
邵钧震惊地看向克尔博士，克尔博士耸了耸肩：“你也看到了，病人无法接受这种治疗方式，因此情绪激动，他说宁愿死也绝不用生物机械身躯，其实虽然联盟禁止制造仿真机器人，但义肢是可以完完全全仿造他的身体做出高仿真的生物义肢，接驳神经，替换上去，是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只是截肢和安装义体都不可逆，所以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就不可能再用基因药了，但是基因药如果费用跟不上的话，后期一样没办法治愈，那时候四肢神经都已坏死，换义体又已来不及。”
邵钧问：“安装高仿真义肢后，他还能驾驶机甲吗？”
克尔博士耐心而温和地道：“能够像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已经难能可贵——建议他还是转向文职。即便是钱财充裕，用基因药治疗，这样漫长的疗程和康复以后，大部分人都没办法再操作机甲，机甲操作对身体素质的要求非常高，超音速的机甲运动，对身体会造成很大负担。”
邵钧看向在翡翠一样的治疗液里无知无觉的柯夏，低低问：“您看过他的机甲战斗吗？”
克尔博士喟叹了一声，山南中学一战成名的天才明星学生，谁没看过那场惊才艳绝的比赛？他一晕倒，布鲁斯元帅的千金露丝小姐亲自将病人送了过来，所有校医过来会诊，得出了默氏基因病的结论，这几乎就意味着这机甲天才从此陨落，再也不可能驾驶机甲。露丝小姐仍然不敢相信，又再次请了联盟高等军医院的专家来会诊，仍然得出同样的结论，这才绝望。据说她伤心欲绝到的哭到晕过去，被几个副官带回了元帅府，说是要请假休息一段时间……天使折翼，即便是看过太多生老病死的克尔博士，这一刻也很难心如铁石，实在是太惋惜了。
身后却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这对他也不一定是坏事。”
邵钧转头，看到一位须发雪白、眼神锐利的老人，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红发大汉，正是柯夏入学之日，叫停他和旁人比试的洛斯教授。听柯夏说过，他入学后，得到洛斯教授的多次指点武学，毫不藏私。
洛斯教授看向他道：“你是他的家人，应当知道他精神力过于暴戾，性格偏激，再这样一路走下去，不是好事，如今虽然失去了身躯和四肢，但却能平庸安稳活到老，未尝不是件好事。”
邵钧这时却忽然心里起了一阵怒火，冷冷道：“让天才平庸到老，不如让他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洛斯长长叹息了一声，背虽然依然挺直，但脸色却有些颓然，他深深看了眼躺在治疗液里的柯夏，转身离开了。
邵钧转头问克尔博士：“请问医生，您能有渠道买到那个基因药吗？如果不截肢需要治疗，麻烦您将治疗方案以及购买药的渠道给我提供一下。”
克尔博士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要想好，不要意气用事，也许病人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等之后病情越来越严重，他痛苦不堪的时候，那时候后悔却也来不及了，趁现在所有神经都还好，赶紧截肢后接驳正常神经，是最好的医疗方案。现在科技已经很发达了，义肢从外表看和常人无异，行动自如，可以说并不影响生活，而且——布鲁斯元帅让副官转来了一笔款项，愿意给夏柯同学提供目前最好的仿生义肢……如果要选择基因药治疗方案，这个款项仍然是杯水车薪的，你可能不了解这个药有多昂贵。”
邵钧淡淡道：“不可能一样的。”
克尔博士还没有从纠结中反应过来：“啊？”
邵钧道：“义肢不可能和人体一模一样的，它用数据告诉你这草很软，这朵花很香，但是你永远都没办法再感觉到那根草、那片花的感觉了。”
克尔博士看着眼前沉着冷静的黑眼睛男子，这完全不像是会意气用事的男人：“但是，你再考虑考虑吧，他年纪还小，不知道病痛的折磨会有多么漫长。另外元帅的钱只说是供义肢安装……”
邵钧平淡道：“我会尊重他本人的意思，而他，应该不会选择这个方案。麻烦您将款项退回，并向元帅致谢。我另外想问，柯夏治病的话，他的学籍会怎么样？可以保留吗？”
克尔博士道：“可以休学，保留学籍，恢复后回校……”
邵钧冷静问：“在哪里办理呢？还有他现在这个状况……”他指了指治疗舱里的柯夏问：“还要治疗多久才能先回家呢？”
克尔博士完全被眼前这个沉静男子的气场给镇住了，只是被动地回答：“休学在教务处办理手续，并不需要今天就办理，我已经通知了教务处他需要休息半个月，只要你在半个月内回来学校办理休学手续即可。这个治疗舱只是给他全身肌肉一个放松和补充营养，激烈的机甲训练让他流失太多营养，他身体现在经不起任何激烈运动，已经治疗了三十星分，随时可以出来，考虑到病人情绪激烈，抗拒治疗，你可以先带病人回家，稳定情绪，征求他本人的意见。然后保持静养，保证营养，如果是要采用基因药的治疗方案，除了药本身昂贵以外，病人每一天的状态都有可能变得更糟，心理治疗必须要跟上，整个治疗过程我都可以提供无偿义务的随诊以及方案建议……只要你们同意我使用他的数据来进行研究，我可以保证不对外公布病人**……不不，在征得病人以及家人同意前，我绝不会对外发布，这个病例实在太罕见了……请您谅解……”
邵钧点了点头：“谢谢克尔博士。”
他没有拒绝克尔博士的研究要求，毕竟他们需要克尔的专业治疗。
医疗舱门打开，治疗液缓缓下降流走，柯夏仍然沉睡着，头发湿漉漉的贴在玻璃上，邵钧拿过护士递过来的大浴巾，将他包着抱了出来，放在旁边床上，擦干后换上宽松的衣服。
克尔博士派了个车送他们，并提醒他：“回去以后，他的身体会加速恶化，高强度的机甲训练让他病情加速了，而如果注射基因治疗液，他立刻就要面临神经重建之前必经的瘫痪，你要有心理准备——要重视他的心理变化。”
邵钧点了点头，抱着柯夏进了车，踏上了归程，湿漉漉的浅金色长发掩盖着柯夏苍白的脸，邵钧抱着他，听着他在怀里微微的鼻息声，忽然觉得难过非常，他没有身体，但是这一刻那种属于灵魂都无法承受的悲痛仿佛从他不存在的心脏中穿刺而过，让他几乎无法控制住，命运的恶意，怎么就不能放过这孩子呢？
第46章 休学
柯夏醒来的时候，小小的公寓里十分安静，外边有鸽子翅膀拍打和扑扑飞着的声音，再远点是广场上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而他翻身想起来，却再也不能轻捷地翻身，腿上沉重的酸滞感让他想起来，他现在要面临的绝境。他坐了起来，整个人木然着，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曾经他的人生如此明确，变强，复仇，每一天都要变强，他的所有生活，都是为了变强而活。
然而命运告诉他，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门打开了，邵钧走了进来，看到他起来，将门关好，走过来道：“您醒了？”
柯夏一动不动，不理也不说话。
邵钧按了下，将微型电脑按开，浮空界面出来了，他熟练地点开里头的选项：“现在您的病有两种治疗方案，第一种是迅速截肢，接驳义肢。价格我们目前可以承受，基本能和常人一样度过下半生，但不能进行太过激烈的运动，比如驾驶机甲和机车，也有一些职业上的限制，我查询过相关论文，接驳义肢后的人，大部分在精神力上都有较为明显的增长，甚至有人为了精神力的增长加装义肢，这是加装义肢的各种研究论文以及各种接驳义肢的人拍的视频，可以供主人参阅；第二种治疗方案是服用基因药进行基因治疗，治愈率很高，价格很昂贵，目前我们所有的财产加起来是两百三十三万联盟币，根据克尔博士评估，能够支撑第一个疗程的治疗，服药后你会在短期内迅速经历神经渐冻摧毁的过程，然后再重新复健，这个过程有可能很长，也有可能很短。看个人而言，相关治疗的论文比较少，不少是帝国的治疗经验，而且接受治疗的人年龄都很小，基本都是婴儿时期，大部分的患者恢复健康后，都能和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但是目前还没有人能准确的评估，默氏基因病患者在经过基因治疗后，是否还能够驾驶机甲。毕竟这个病的患者比较少，本来能成为机甲驾驶者就不是常人。”
柯夏一言不发，只是伸手将电脑关掉，所有影像都收了起来。
邵钧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将遮光窗帘拉开，窗外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可惜之前莉莉丝送的蔷薇香水已经用完，不然这样的天气，配上蔷薇花香可能会更让人感觉好一些。
邵钧问柯夏：“早餐是羊排和水晶沙拉。”
柯夏道：“我不想吃。”
机器人管家并没有劝说他，只是走过去收拾东西：“如果采用第二种方法，我需要去学校替您办理休学手续。另外您的通讯电话关了，昨天莉莉丝小姐亲自过来想要探访您。”
柯夏厌烦而冷淡道：“我不见任何人，”他强调：“是任何人，所有人，不要让任何人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不要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机器人应：“好的。”他将洗干净烘干的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橱，将衬衣仔细折好，和平时的日常一样，仿佛他的主人面临的不是多么可怕的绝境，真是无知无觉的机器人。
然而这一刻柯夏却忽然庆幸如今陪伴着他的是个不知道疼痛和同情的机器人，这个时候，他不想见到任何人，哪怕只是一丝带着同情或者遗憾、惋惜的眼光，都能将他彻底压倒，他只想关闭他的全世界，一个人静静品尝失败和绝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柯夏忽然问邵钧：“如果我采取基因药的疗法，你能弄到后续疗程的钱吗？”缜密的机器人，在说第二种治疗疗法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提到后续医药费的筹集，事实上一旦他开始服用基因药，整个治疗疗程就不能中断，无法回转，假如钱不够，他就再无生理。至于截肢，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邵钧转头，以沉静的声音回答柯夏：“只要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没有药费，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我就一定能供养你到你完全恢复健康的那一天。”
柯夏一怔，看向机器人，和过去一样冰冷漠然的表情，却说出这多少人类不敢做出的承诺——果然还是机器人啊。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短促地笑了下：“好吧，那就第二个治疗方案……让我们来看看，我的运气，究竟还能差到什么地步吧。”
他的机器人管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灌了句鸡汤给他：“命运以痛吻我，我却报之长歌。”
柯夏忍不住又笑了：“真是够了，这什么过时的人生箴言，我父亲母亲居然选择你来教育孩子，可真是傻透了……”他越想越可笑，笑得肚子都痛，最后笑出了眼泪，之后眼泪越流越多，再也没办法收住，他用颤抖的手指掩住了脸，感觉到满脸都湿透了。
他对自己的软弱感觉到耻辱，幸好目睹这一切的不过是一个机器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