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我说老头,话都到这个份上,还藏着掖着呀?”萧弘支着脑袋看他,神情中带着一丝不耐,开门见山道,“吕家这么多年来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吧?我现在想要收拾他,缺点东西,你有什么能给我的就马上提供吧?”
萧弘这话实在太让鲁县令震惊了,让他的心脏忽然又些承受不住。
但回过神来之后,他又狐疑地瞧着面前两人。
贺惜朝看他警惕的模样,不禁微微一哂。
“鲁大人,这一路来,您已经试探我们好几回了,光凭这些,我就可以断定您手里头一定有吕家或是其他人,比较要命的东西。”贺惜朝一边说一边看着鲁县令,“若是殿下当真愿意跟吕家同流合污,得先要您一条命。”
话音一落,鲁县令的眼睛骤然一缩,神情一变。
“啊,原来真有呀。”贺惜朝瞧着他的脸色,笑容就更加深了。
“惜朝,你别吓他呀,这老头年纪大,万一蹬腿了,咱们还得另外想办法查证据,会很麻烦。”萧弘小小地提醒了一下。
贺惜朝微微侧脸,然后点头道:“好吧,我道歉,鲁大人,不过你那么努力保护这个县,总不希望它真的消失吧?如今只有殿下才能帮它,您不妨试着相信我们,毕竟再坏也不过如此了,是不是?”
鲁县令慢慢地镇定下来,他说:“下官迥然一身,倒是不怕死。不过有一个问题,还想请教殿下。”
“说。”
“吕家愿意合作,您不心动吗?”
萧弘闻言便嗤笑一声,“合作是求双赢,可本王的赢面在哪儿?一个一戳就破的虚假政绩,却丢了民心和本心,真答应岂不是输得裤子都没了!要知道我是因为奎梁县连年洪涝,损失惨重,看不得这名不聊生才来治水的!”
再华丽锦簇的文章若缺失了真情实感便流于空洞,一个虚伪的人如何重言誓语也无法打动人心。
只有发自内心的声音,哪怕极尽朴素,三言两语也能让人信服。
萧弘是一个纯粹不屑于做作之人,他的话总是接着地气和人气,也最戳心窝子。
到此鲁县令已经相信了。
第170章 流水知县
“下官是奎梁县清水村人, 二十年前的秀才,当过奎梁县三个县令的师爷, 四年前考中举人。三年前那位县太爷丢了官之后,知府大人便让我补了奎梁县县令。此县贫瘠, 没人愿意来, 倒是给我捡了个漏。”
“那鲁大人在奎梁县衙门里呆了许久呀!”
“是, 十二年了。铁打的师爷, 流水的知县,所以我知道的比一般人更多。”鲁知县淡淡地笑了笑,可笑容之中多了一丝苦涩。
贺惜朝说:“我记得上任的县太爷因吞没赈粮,被江州知府告发, 连带着江东巡抚一起被革了官职。那时候江东巡抚弹劾了洛淄县令鱼肉百姓,才致使民不聊生……这其中是不是缺了点?”
“贺大人记性真好。”鲁县令夸奖道。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弘问, “总觉得狗咬狗一嘴毛。”
鲁大人闻言哈哈笑起来, “可不正是嘛。那位县太爷吞粮是真,可洛淄县县令也没少拿他的好处,两人半斤八两,不过是因为分赃不均有了嫌隙罢了。”
“可巡抚都栽了, 这件事本王询问过父皇, 他对江州知府深信不疑。”
“巡抚是栽在吕家的手里,而不是知府。”鲁县令道, “吕家的动作虽然小,可这么多年来,水患越来越严重, 哪怕近几年雨水丰富了一些,可其实凭松江自身的水域泄洪并非太大的问题。只要懂些水利,对此心存疑惑,就能察觉其中的关键。殿下还没去过吕家侵占松江上游的田地,就已经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巡抚也一样。不过他跟殿下不一样的是,他以此为要挟跟承恩侯要求分上一羹,为了他拉拢了上任奎梁县知县。”
听到这里,贺惜朝大致便清楚了,他接口道:“承恩侯假意答应,却借机搜寻机会铲除巡抚跟不听话的奎梁县知县,他在朝中有人。”
“这是自然,巡抚大人本身就不干净,奎梁县知县就更不用说了,借着那次的赈灾,被捋了个干净。”鲁大人说。
萧弘看着鲁县令,皱眉问:“这证据是你提供的吧?”
鲁县令没有犹豫,点了头:“是。那年我已经中了举,霍大人找到我,许诺洛淄县县令的位置,我答应了。我是师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奎梁县令做了什么,虽说为虎作伥,可两虎之间我这等小人物总要择一位。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巡抚也算不得什么龙,一条外来的小水蛇哪儿能在吕家,承恩侯手里翻出浪花。再者……”
鲁县令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奎梁县已经经不起这两方斗法了,与其这样,不如先赶走豺狼,再想办法对付这占山之虎。”
贺惜朝说:“这占山虎可不好对付,鲁大人,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鲁县令苦笑道:“哪有什么办法,只能等待而已。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没想到英王殿下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江东,实在是老天有眼。下官刚听说此事之时,真是激动万分。”
“有吗?”萧弘摸了摸下巴,撇了撇嘴,“本王怎么看不出来你有多激动,问个事情推三阻四,说话模棱两可让我们猜猜猜?不是早该跑来痛哭流涕请求本王做主吗?”
鲁县令失笑:“殿下说笑了,您一来,下官便想法子将王石柱留下,已经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贺大人一猜就中,下官其实已经没有退路。”
贺惜朝点头,“殿下去往吕家,见到承恩侯,如果劝其悬崖勒马,还松江水域原貌,鲁大人以为,吕家会同意吗?”
鲁县令缓缓地摇头,“不能,吕家谋划多年,眼看着就要成功,怎么会甘心。您知道奎梁县的良田有多广吗?而这些田都无需交税啊!”
贺惜朝道:“良田意味着钱财,可鲁大人,钱财再多都是身外之物,吕家自官场而下,眼皮子不会那么浅,恐怕不只是这些良田吧?”
闻言鲁县令惊讶地看着贺惜朝。
而后者沉吟道:“不管这田地还没到手,就算已经归于吕家之下,可殿下若是上奏到皇上面前,将松江决堤之事大白于天下,就算皇上念旧放吕家一条生路,可他们该吐出来的依旧得吐出来,所以殿下好言相劝,鲁大人为何肯定不会各退一步?”
贺惜朝说到这里,他走到鲁县令面前,一字一句道,“鲁大人,殿下一旦跟吕家撕破脸皮,就没有回头箭了,您还知道什么,请坦诚相告。”
鲁县令重重地点头,“下官明白。”他说,“奎梁县产生大量流民,几乎都流向了洛淄县,殿下也知道,一个县城能容纳那么多流民却没发生任何动乱,不费一兵一卒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事实上洛淄县就是光靠县令安置,城内富人接济便将人都安抚住,朝廷送过来的赈银跟赈粮几乎都是被瓜分的。惭愧地是,就是下官也落下了不少好处。”
“那这些人呢?”萧弘思索了片刻,他忽然问,“人还在吗?”
“在。”
“在哪儿?”
“殿下,能从洪涝中逃出来,几乎都是青壮年,老弱病残受不了奔波,就是留下也极少,这些男人多数在吕家,而女人……”
“花楼吗?”
“是,松江水养人,奎梁县出好女,早些年还没以洪涝出名的时候,奎梁县的女儿便是周围求娶的对象,村子多富余,女儿嫁妆不算少。如今这些闺女逃出了奎梁县……有的还留在洛淄县,有的却已经被卖到了别处。江南女子妩媚多娇,青楼花房遍地开,尤其以江州府最甚,达官贵人来此必定带走一两位,这些都吕家的人脉。”
鲁县令眼里露出悲凉来,“有的闺女还是下官看着出生的,如今十八九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