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色鎏金
“你别想逼我,郦长行。”他浑身如脱力了一般,说出的话却一字一顿,“我最恨别人逼我。你不曾变过,我也不曾变过,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再用这些阴险手段……别怪我翻脸无情。”
草原呼啸的长风吹过他二人之间。明明不过是几步之遥,却如隔天堑山海。
死寂凝固在他们无声胶着的目光之间。暗淡夜色中,他看不清郦长行的表情,浓稠如黑水般的昏沉正在将他们吞没。
曾经在他们头顶流泻万里的璀璨星河,如今去了哪里?
就在此时,卓钺听到了掌声。
一回头,却见乌日更达濑推着大王子的轮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后,正懒洋洋地笑着鼓掌谐戏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真是一出精彩好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卓钺冰寒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郦长行没在看卓钺,径直走向乌日更达濑,声音微哑道:“走了。”
乌日更达濑含笑又瞥了眼卓钺,将大王子的轮椅交给手下,与郦长行并肩离开了。
卓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一阵恍惚。
那一直神游物外的大王子此时将目光定在了卓钺身上,迟疑半晌,开口道:“你……是否需要人送你回去?”
卓钺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平静一笑:“不必了。”
他转身,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步步向与郦长行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还不需要一个草原人的同情。
————
卓钺踉跄回到帐内,瘫倒在了毛毡上。
那种冰冷的失望如没顶的潮水般吞没了他,让他难以喘息。
日夜的耳鬓厮磨,让卓钺以为郦长行已经慢慢地原谅了他,二人因榆林关一战而产生的罅隙在慢慢被修复,未来也是有光明的。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了一个让人胆寒的现实:
郦长行不信任他。
这个从小在尔虞我诈的泥泞中长大的孩子,用提防怀疑的目光看着周遭的所有人和事,高高筑起心防,用聪慧和冷酷作为外壳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在两人坠入情网的过程中,郦长行已经渐渐放松了防备,将自己最柔软一面暴露给了他。可也是他,亲手往那柔软却脆弱的信任上狠狠捅了一刀。
当面对乌日更达濑的威胁,郦长行恳求着要与他一同面对,可他拒绝了。
他没有选择与郦长行站在一起。
他说:你为什么总逼我做决定?
他撂狠话:我是倒霉催的才与你一起重生。早知今天,我宁愿一早就被胡达人一箭射死。
他反问郦长行:一边是两万人的性命,一边是你的亲叔叔。你觉得我想让你怎么选?
是他自己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在矛盾、痛苦、纠结中自我怀疑、自暴自弃,狠狠背弃了郦长行的信任。
如今的郦长行,依旧爱他。可二人那些土崩瓦解的亲密与信任,却在伤害之后覆水难收。
彼此信任的感情,如同夏日的丝绸和冬日的棉衣,让人舒适放松倍感温帖;可失去了信任的爱情,却如身覆荆棘藤刺,越是靠近,越是将彼此伤得鲜血淋漓。
他恼怒郦长行用那极端卑鄙的方法逼他表态就范,可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他自作自受。
卓钺用力抱住了头,痛苦地大喘了口气。毕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甚至有些恨自己的出身,更恨自己那些不得不背的责任与枷锁。
为什么他非得生在军门?为什么他要打仗、要把手下士兵的性命扛在肩上?娄长风为什么要这么信任他?那些兄弟们又为什么要追随他?
如果……如果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就好了。
没有人在等他回去,也没有人对他抱有期待。他是否便能无所顾忌地去拥抱那个被他狠狠伤害过的青年了呢?
卓钺狠狠甩了甩头站起身。这个帐子里全部都是郦长行的气息,而只要想到现在郦长行正与乌日更达濑一起不知在商议着什么诡秘阴谋,他就胸口堵得慌,在这儿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他大步出了帐子,茫然地在夜风中呆站了片刻,又缓缓往娄吹云的帐子走去。
娄吹云的帐子里亮着灯,卓钺一进去登时被里面浓烈的酒味儿熏得打了个颠儿,惊道:“你干嘛呢?”
地上已经空了几个小酒瓶,娄吹云四仰八叉地摊在毛毡上,双目呆滞地看着帐顶,旁边还放着个开了的酒坛。
他回过头,双目涣散地瞥了眼帐口的卓钺:“……你来干什么?”
卓钺没吭声,拾起一壶酒灌了口,当辛辣的酒水滚下喉咙,将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烦乱。他跌坐在娄吹云之旁,又接连喝了两口,任烈酒将他的思绪搅乱搅散。
二人静静地坐了片刻后,卓钺道:“呼兰木伦?”
娄吹云双目放空,半晌才“嗯”了一声。
“我去质问他为何对我见死不救……”他喃喃道,“嘿,真是自讨没趣。”
卓钺机械地喝着酒:“他那人心狠手辣。不救你,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娄吹云似哭非笑地哼了声,摇头道:“不是,他是个很好的人,之前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见到……你只见到了他现在的样子……”
他胡言乱语地说着,词不达意,最后渐渐没了声音。
在被烈酒拉缓的思绪中,卓钺朦胧间似听他最后轻声道:“……为什么我非的是娄吹云呢……”
卓钺闭上了眼睛,他亦感到迷茫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