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色鎏金
“张老黑也好说。他根本不知情,虽然被人利用了传递消息,但不知者无罪,罚完以后戴罪立功也是可以的。”
“只是这符旺……”
卓钺心里不停往下沉。符旺是主谋,通敌之事最早的开端在他那里,他又从胡达人手里拿了不少好处,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王戎叹道:“若严格按照军规,通敌叛国者按律当斩。但当时报给娄将军的时候,他说最早在腐粮案的时候符旺立过功,而且在这次火铳案里后期他也没有直接参与,让我们定刑的时候再斟酌斟酌。我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想看在你的面子上,留符旺一命的。”
卓钺沉默半晌,叹道:“我愧娄将军良多。”
王戎拍了拍他:“你去看看符旺吧。自从把他押入大牢后,他除了招供以外一句话都没多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才做出来这种事。”
卓钺忽然抬头看着王戎:“关于定刑这事儿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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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旺盘膝坐于草垛之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几步外的虚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发髻已经乱了,蓬蓬地披在肩上,只着夹袄的身形显得愈发消瘦,脸色也显得有些青白。这憔悴寥落的模样,已没有了半分当年金玉之子的影子。
牢房外的走道里传来脚步声,符旺的眼神微微一顿。他似乎听出了这脚步声不同于每日送饭的狱卒,不禁缓缓转头向门口望去,正好对上了外面卓钺的眼睛。
二人隔着牢房的栅栏相望片刻,卓钺笑着提起了手中的食盒:“牢饭不怎么好吃吧?我来陪你喝两杯?”
他掏出钥匙进了牢房,盘膝在符旺对面坐下,从食盒里掏出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
符旺的目光在酒上停了一下,淡淡道:“这该不会是我的砍头饭吧?”
“如果我说是呢?”卓钺给两人斟上酒,“你看这菜色还满意不?”
符旺抬杯抿了一口:“酒不错,配我足够了。”
卓钺哈哈一笑:“你这人,实在是变了不少。还记得你刚入营的时候,动不动便嫌弃饭菜不可口、衣服不保暖、住宿不舒适,如今都到了这辈子的最后一口饭了,却反而不挑剔了?”
符旺平静道:“人都是会变的。再说,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当年在家乡享用的那些锦衣玉食也并非是我自己挣来的,所以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当年他所坐拥的舒适生活,全都是他最厌恶愤恨的人给予他的。他之所以选择北上做生意,便是想自己闯出一片事业,让别人瞧瞧他并不是受祖上恩荫的废物。
然而经年蹉跎,他不仅没能闯出天地,还流落牢狱。
或许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期望太高了。可能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能有所作为的人,却又不甘平庸,总抱着一丝对未来的幻想与命运和生活死磕,最后才越活越狼狈。
如果当年他不把家族的轻视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做一个废物;如果他不把军中众人的侮辱栽赃当一回事,老老实实地忍气吞声,或许还能活得比现在好一些。
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徒有一口气,却没什么能耐了。
卓钺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张老黑当那个传信人?”
符旺一愣,随即露出了几分不耐:“怎么还来问这个?我不是早说了,如果张宏和草原人直接联系实在太引人注目,所以——”
“这解释根本站不住脚。”卓钺一针见血道,“你大可以让那草原商队直接带信给张宏,反正那封信是用特殊药水写成的,不用火烤根本显现不出字迹来,不会泄漏机密。”
符旺一滞,皱起细眉:“我烦张老黑行了吧。把他也扯进这件事儿来,最后事发了兄弟们一起掉脑袋多痛快。”
“你这人,说句真话好话会死么?”卓钺骂道,“你就直言说一句,你是为了张老黑不行么!”
符旺猛地住口了,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卓钺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符旺,沉声道:“是草原人要挟你的吧?不帮他们偷火铳,就不给张老黑治病?而你为了保证巫医不会在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反悔,才逼迫他们将通信的内容写在药方的背面,这样只有巫医一直给阿丹珠治病的情况下,才能顺利与张宏联络。”
符旺的嘴唇忽然颤了颤,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卓钺叹道:“旁人有一分好,都会夸大成十分;为何你做了十分好,却要隐瞒到一分呢?”
符旺脸色苍白,无神地呆坐了片刻后才嗤笑了声:“……我乐意。”
卓钺无语了:“你这性格,真是欠揍。”
符旺扯了扯嘴角:“反正马上就要掉脑袋了,这种事儿说不说还有什么意思?你陪我喝酒送行,就说点儿让人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卓钺持杯,忽然笑了:“这顿酒的确是要给你送行。却不是送你上刑场。”
符旺愣了:“……什么?”
“我已和王戎商量过了,你虽通敌,却并未作出任何实质性叛国的举动。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免除一死后带枷发遣。”
符旺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卓钺。
卓钺笑了,又道:“这天下只有两个发配犯人的地方,一个便是这应州附近,但若将你发配应州是不是有点儿太便宜了?至于另一处在哪儿,你应该知道吧?”
符旺喃喃道:“……在南地。”
在距此千里之外的南方。在他的家乡之旁。
“是了。”卓钺笑道,“而且为了监督你受到该有的、足够的刑罚,我已经申请做了你的押送官,亲自押遣你南返。”
符旺浑身都微微发起抖来。他猛地抬头瞪向卓钺,双目微红,狭长的眼眸圆睁,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背叛了你,你却还要给我机会,送我回家乡去?
卓钺耸了耸肩:“人行歧路,本就是常有的事情,犯了错就得有机会重来嘛。”
他也是重来了一次,才纠正了很多的过错,走到了如今完满的结局,所以他才格外理解符旺如今的窘迫、不甘和怀才不遇。
“而且,”卓钺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我兄弟。别人不管,你的话这个机会我一定要给。”
谁让他卓钺是个特别护短的人呢?
虽然符旺一直是个嘴毒牙尖、说话不怎么好听的人,但他们毕竟一起走过了两辈子了,就算是这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符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