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他想带西淮去,纯粹是因为那条巷子太窄了,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
而如果西淮和银止川同时从两头朝中间走过去,那么他们必会在中间相逢。
想想,窄小的巷子里,你和你所爱的人相遇,你们既无法退出去,又不能并肩,只能这么身贴着身,慢慢地缓行而过。
在彼此错身的那一瞬间,你的视线里只有他,他的视线里也只有你,你们俩都只能看着彼此,然后停留、离开。
天下偌大,你们的视线在狭路相逢中无处安放。
如果西淮问起来,银止川总不能将这样的理由讲给他听。
但是见西淮完全漠不关心,随意他带自己去哪儿的态度,银止川又有点不开心的低落。
想他还不如问问呢。
两人一路默默地行到了错身巷,果不其然,和预料中的一样无聊。
银止川和西淮分别从两头走进巷中,看见迎面走来的银止川,西淮愣了一下,然后竟然掉头就走。
“西淮——!”
银止川忍不住,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他抓着他的腕,英俊硬朗的脸微微绷紧了,原本随便一勾就尽显风流的唇也抿住了。
“……你是不是讨厌我?”
银止川说:“或者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觉得你心里很排斥我似的。”
这话似乎在银止川心里已经过了许久,他不是迟钝的人,西淮刻意回避的态度都让他觉得狐疑。
“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他轻声问:“无意或没意识到的时候?我知道我从前挺混的……要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都可以告诉我。”
他极轻地呼了口气,西淮没有回头,但是听见了。
银止川大抵是这辈子都没这么低声下气,好言好语地跟人说话过。见西淮这么一直不回应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语气还不够好。
迟疑片刻,便又加上一句:
“……可以吗?”
[*注1]:来源《镜》。
我在这套书里看到一个师父对徒儿的祝福,说愿他永远“自由,矫健,快乐”。读的时候觉得真动人,这应该是每一个人在这世上能得到的最好的祝愿了。
[*注2]:来源《上海堡垒》。不知道南方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小巷,搜了一下,好像只有江南老贼写过,不知道是不是他虚构的。
“绕不开的狭路相逢,错身的瞬间,你俩被贴着墙,胸贴着胸。你的眼睛只能看着他,天下偌大,但你们的视线无处安放。”
第85章 双更合一
“你知道飞鸟与鱼吗?”
沉默中,白衣的少年倏然低声开口问。
“飞鸟与鱼?”
银止川皱眉。
错身巷的墙壁极高,几乎有四五十尺。
抬起头,连天空也被切割成了窄窄的一条。
“嗯。”
西淮说:“飞鸟翱翔于天际,游鱼生存在海中,他们注定不能相遇。若要强求,结果只会叫一方死去。”
“……”
“所以,不是你做错了什么。”
西淮放缓了声音,低低道:“而是我们本就不应该在一起。保持着距离,就是最好的选择。”
银止川怔怔地看着他。
谁也不说话的寂静中,西淮却忽觉自己失言了——
他设计那么久,忍辱负重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走近银止川么?获得他的信任。但而今,怎么说出叫银止川“不要动心”的话来了?
“……我胡说的。”
良久,西淮低低地笑了笑。他垂着的眼帘中,谁也看不清其中的神色。只听少年哑声说:“没有什么。我并没有讨厌你。平日里你觉着冷淡,只是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与你无关。”
银止川看着他,半晌才呆呆地“哦——”了一声,却下一刻,就是手中一轻。
是西淮挣脱他的抓扯,兀自朝巷外走去了。
之后的几天,过得较为风平浪静。
只有秋水阁送来帖子,竟是照月写的,上书请银止川过去小叙一趟。
“怎么回事?”
银止川捏着名帖,蹙眉问。
他终究还是决定帮秦歌,前几日派人去以镇国公府的名义给照月赎了身——
这样朱世丰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
只是银止川不知道这样自己算不算背叛四哥,那个总是嘻嘻哈哈、带着他跟老六去这里转转那里看看的兄长。
如果他知道自己将他喜欢的姑娘送到了别人手中,会不会生气或难过?再也不肯入他的梦来。
赎身的时候银止川并没有自己去,只派了府里的管家,带上一箧金株和一张镇国公府的名帖,将事情办妥了。
却没想到现在又收到照月的名帖。
“她怎么还在秋水阁?”
银止川手指摩挲过那名刺下的落款,转身问。
“这……”
府中的管家也没想到,一时间十分吞吐:“小人也不知道。当日,小人过去时确实是叮嘱过那老鸨的呀……赎身金也交齐了,老鸨当场就将卖身契撕碎,不至于会反悔才对……”
银止川拧眉驻目,沉默片刻,道:
“我再过去看一看。”
手中的名刺是由最精美的桦皮纸制成的,拿时轻柔绵软,凑近了,还能得到上头的脂粉香气。
银止行从前最致力于收存照月回给他的信笺,每一封都好好地放在箱底,说要等来日成婚的时候拿出来给照月看。
只可惜竹篮打水,终成空梦。
银止川低低地笑笑,神色中有种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萧瑟的神情。
这次银止川去秋水阁时是下午,竹阁席挂在窗户上,将绵软的日光切割成一条一条的。
落在桌子上微微地晃。
照月没有用花钿与脂粉,只很细白纤瘦的一张小脸,拥着琵琶,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神拨着弦。
银止川走过去,轻轻地咳嗽了声,女子才回过头来,看见他微微地一怔,然后笑了笑。
“你与你四哥长得真像。”
歌姬一开口,就如此说。
她给银止川倒了茶水,薄薄的一杯,慢慢推到对面,低声说:“请不要嫌弃,随意坐吧。”
秋水阁的下午是没有什么人的,乍然感受起来,还算安静,有种与晚上的喧哗孑然不同的静谧。
歌姬的头是略微侧着的,发间有一支金色的钗子,上头的流苏一直在因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为何没有离开秋水阁?”
想了想,银止川还是开口问。
“这里挺好。”
照月淡淡说:“我也不想去秦府。”
银止川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我这一生,只有两次想离开秋水阁。”
穿着藕色轻纱的歌姬望着卷帘外,轻声说。
她是那种很纤细的女子,抱着琵琶的手腕盈盈不及一握,看着像一只失群的绵羊,可怜羸弱,很容易就激起男人心中的保护欲。
风尘地的女子、少年多是这样的气质,那样的保护色能让他们更容易地在这里生存下去。
只有西淮不同,他像是一柄沉默但锋利的冷刃。
银止川不合时宜地想,他能激起的,反倒是人的摧毁欲。好比愈是纯粹易碎的珍宝,就愈是让人想要摔碎在地上。
“第一次,是我刚进秋水阁的时候。”
照月接着轻轻说:“那时我爹娘送我到阁前,然后转身离去。我在二楼雅阁的窗户前,想就这么跳下去,跟他们一起离开。”
银止川抱臂,并不出声,就这么默默地听她说着。
“第二次,是你四哥在君子楼上舞剑的时候。那时整个星野之都的女子都推窗而看罢?”
照月微微露出一个笑,道:“多少名门娇女嫉恨我呢?能得到你四哥那样男子的爱。”
银止川心想,那可不,我哥当初为了这一舞剑,回去藤条都给老头子抽断了三根。
“那时候,是我第二次想离开这里。”
貌美的歌姬怅惘说:“只要你四哥愿意带我走。”
什么?
听到此,银止川倒是略微吃惊了,难道当初银止行和照月分离,竟然是他四哥主动放弃的么?
“后来是为什么闹翻呢?”
照月低笑着,兀自低语道:“是因为他在要来替我赎身的那一晚,因营中有突如其来的排演,没有如期赴约。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与他是多么地不合适。”
看着银止川不解的神色,歌姬略微一笑,问道:“你们男人无法理解是么?天下、军功、声名,排在比女人靠前的位置,是你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