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 第28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无限流 玄幻灵异

  套话成功,樊醒看着他笑:“原来你真没上过?”

  余洲:“……”

  樊醒:“为什么?”

  他问得诚恳,再不是那种调笑的口吻。余洲直接答:“没钱。”

  细雨浇湿了他们的头脸和肩膀。樊醒从储物间里翻出两本试卷集,历史和生物。他塞给余洲一本,余洲的脸霎时间辣得涨红:“我不懂。”

  樊醒冲他一笑,撕下一张试卷,很快折成一架纸飞机。

  “飞咯——”

  纸飞机滑进雨中。

  雨虽然细,但太密了。雨水打湿了纸张,飞机很快变得沉重,晃晃悠悠落在楼下的梧桐树上。

  “八十分。”樊醒又撕了一张卷子,“我再做一张。”

  他这回折了架更复杂的纸飞机,巴掌大小。飞出去之后果真比之前那架稳了许多,但也是很快就落地,停在另一棵稍远的梧桐树上。

  “九十分。”樊醒大笑。

  余洲怔怔看樊醒,半晌才说:“卷子都是一百五十分的,九十分刚刚合格。”

  他也折了一架。折纸飞机、纸船、纸鹤、纸青蛙,这些手工活儿余洲都是行家。久久没什么像样玩具,他有一次在学校的垃圾筐里捡到一本折纸书,认真学会了,专门逗久久玩。

  久久喜欢他折的东西,余洲也乐意研究。他那双擅长撬锁开门的手,在学习折纸上仿佛也有一些天赋。

  他折的纸飞机轻而平稳。飞机一路滑行,承载雨水,最终落在树上时比樊醒那两架更远。

  “一百三十分!”樊醒笑着,“厉害啊余洲。”

  樊醒有一张够甜的嘴巴,很会夸人,从雾角镇开始余洲就知道。

  他这样好看又会说话的一个漂亮男人,只要流露些许温柔,就容易让人信任,清水一样能融入任何氛围。在阿尔嘉的王国里,纵然只是个小孩,樊醒也是他们之中最受原住民欢迎的成员。

  余洲不相信樊醒说的话。他内心知道樊醒在逗他笑,想让他高兴起来:没读过高中不是什么要紧事,他的纸飞机能飞那么那么远。

  明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余洲心里一边跟自己说“没必要开心”,一边还是笑了。

  他笑得勉强拘谨,不让樊醒有趁隙而入的机会。只要樊醒乐意,似乎随时都能找到打趣余洲的机会。余洲在心里警戒自己:他害你。

  有另一个声音,像是鱼干在嘀咕:他也救过你。

  “第一次做人,有什么弄错的地方,你多担待。”樊醒忽然开口。

  余洲:“……”

  “如果我做错,你记得原谅我。”樊醒很认真。

  樊醒对别人多么亲热,说的话多么好听,偏偏对着他,开口就讨打。“凭什么?”余洲反问。

  樊醒:“凭我喜欢你。”

  余洲:“没看出来。”

  樊醒:“这种隐秘心事,怎么可能随时随地让你看出来?我藏在心里了。”

  余洲:“再遇上跟上次类似的事情,你会把我推下去吗?”

  樊醒没半点犹豫:“会。”

  余洲:“……”

  樊醒:“但我会跟你一起跳下去。”

  余洲很难被打动。

  可是长相、身材、声音完全合乎他喜好的人,对他坦诚地说这样的话,小撬棍一样松动着他的心。

  余洲看樊醒扎成一团的头发,发带上的小草莓在雨水里很鲜亮。

  也极可爱。

  天台的门打开了,付云聪、柳英年和渔夫帽都走了上来。

  鱼干声音嚣张:“偷偷约会不带我!好伤鱼家心!”

  付云聪靠在天台边上看姜笑。姜笑跑完第三圈,撑着膝盖喘气,左右都没看见自己伙伴,气得跳脚:“鱼干!不是说给我加油吗!人呢!”

  鱼干吼得众人耳朵疼:“笑!你是不是你们队里跑第一的!”

  “不是。”姜笑没好气地回答,“有几个人比我跑得快多了,气人!”

  鱼干大笑:“那我不管,在我心里姜笑就是第一名!”

  柳英年和樊醒抓起楼顶板砖敲铁栏杆:“第一名!第一名!”

  姜笑叉腰,远远望着楼顶的几个人。

  “……你们烦死了。”她总是绷紧的脸松懈出一个笑,朝着教学楼跑来。

  “我想起来了。”付云聪忽然曲起手指敲了下栏杆,“洪诗雨也跑步。”

  姜笑田径队,洪诗雨羽毛球队。赛季前后,她们经常在操场上训练,长跑是必练的体能项目,有时候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也要集合练体能。

  和姜笑一样,洪诗雨也有一双线条漂亮结实的腿。

  “姜笑!”余洲冲楼下正走过来的姜笑喊,“第二个出事的师姐,是不是体育生?”

  “你怎么知道!”姜笑大声答。

  余洲毛骨悚然,和身边柳英年面面相觑

  “那人是变态吗?他喜欢练体育的女学生的腿?”柳英年,“为了这个去杀人?不会吧?”

  渔夫帽正学樊醒那样撕试卷折纸飞机。“天真,”他讥诮,“这个理由有什么新奇的,还有更离奇的,你听都没听过。”

  付云聪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把江面路上事发后我接触过的、问过的所有人,都复原出来。”

  他固执而苦恼,旁人帮不上忙。付云聪的执着里有强烈的悔恨和遗憾,他们不打算细问。遇到这样坦率的笼主是一桩幸事,余洲心想,只要找出杀害洪诗雨的凶手就能得到“鸟笼”存在的秘密。这桩交易对历险者来说,吸引力太强了。

  “只要笼主愿意,什么都能够在‘鸟笼’里发生,是这样吗?”柳英年问。

  “不是的。”付云聪摇头。

  柳英年对付云聪复现这座城市的方法很好奇:“里面有什么规则吗?如果能说的话……”

  “‘鸟笼’里藏着一个隐秘的规则,我想只有‘笼主’才会知道。”付云聪说,“另外还有一个秘密,我想不会有笼主主动告诉你们。”

  余洲:“秘密?”

  付云聪:“历险者在成为笼主之后,会跟‘鸟笼’的缔造者见面。”

  余洲思考过这个问题——是谁制造了“鸟笼”?

  或者说,是谁制造了这个有规则、有杀戮的诡谲世界?

  这个问题紧紧地与“陷空”的本质联系在一起。“陷空”是什么?一个通道?“鸟笼”是什么?通道的终点?

  付云聪抵达“鸟笼”的时候,这个“鸟笼”是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前任的笼主。

  付云聪不记得在这里呆了多久。他不饥饿,不渴,不觉得累,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往前走。

  探索漫无目的,更辨别不清方向。

  付云聪一直往前走,他走得很慢,时刻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可惜周围无论何时何处,都是空无一物的茫茫虚无。

  某一天结束跋涉后,他听见头顶有嗡嗡震响。

  一个巨大的、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像磅礴大雨一样落下来。

  声音问他:“如果给你机会,你能从空白中制造出什么?”

  声音的主人有一双能轻易把付云聪捏死的大手。它们在高空中搅动,于是云出现了。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鱼从云层中游过,那是付云聪第一次见到安流的幻影。

  超出他理解和想象的巨大怪鱼滑过天空,被虚空吞噬一般消失了。

  “声音告诉我,‘鸟笼’对笼主来说,是一个相信这里存在什么,就会出现什么的地方。”付云聪说,“信者自生。”

  声音的主人为他演示了一个小小的把戏。

  “我来想想……这样吧,周围并非空白,你正处在一个茧里。茧之外是你无法想象的世界,异族的野兽把茧看作美食,它们拼命要撕破茧,抓住你,吃了你。”

  随着声音的讲述,周围白茫茫的一切果真为之一变。付云聪脚下一绊,摔倒了。他倒在白色的、软绵绵的东西上。低沉的嘶吼在白色的帐幕之外轰响,野兽尖锐的手爪压在包裹他的“茧”上,空间越来越小,那黑色的尖锐手似乎有几百几千只,纷纷朝付云聪压下来,近得付云聪能看到手爪上的血迹和黑色鳞片。

  付云聪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但随即他想起了声音说过的话。

  笼主相信这里存在什么,“鸟笼”就会出现什么。

  付云聪对着距离自己不足半米的爪子和薄得几乎透明的茧说话了。

  “一场很真实的电影。”

  这句话一出,和语意相关的念头随着付云聪已有的生活体验,瞬间在他的意识里成形。

  他不再被“茧”束缚,而是坐在一个影院里,戴着VR眼镜,正在沉浸式体验一部以天外生物为主角的电影。

  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那人笑得喘不过气:“不错、不错!”

  随即,声音的主人消失了。

  柳英年听得完全呆住。

  他甚至忘了要往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你是说……‘鸟笼’是由笼主的逻辑和体验撑起来的?”

  “没错。”付云聪有些高兴,“你是第一个立刻就能理解我所说之话的人。”

  “我毕竟是……”柳英年又打住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余洲想起了姜笑说过的最危险的三类鸟笼,其中一类,是笼主为小孩儿或者病人的鸟笼。

  小孩没有形成完整的、有逻辑的意识世界,年纪越小,他们越缺乏对世界万物的逻辑。而病人——尤其是精神病人——被病情困顿的思维将会让所在的“鸟笼”呈现出相当可怕的混沌。

  余洲背脊一寒:他期待他们不会遇上这样的鸟笼。

  “我可以在这里演示一次,信者自生。”付云聪说。

  鱼干来劲了:“我要看电影。”

  “不是电影,是真实存在的、我曾看过的一个东西。”付云聪抬头看天空。

  被阴雨笼罩的天空中央,像裂开一样露出了一线湛蓝。那一点儿湛蓝浓得如同颜料,很快把阴云染色。蓝色的范围越来越大,从蓝色中有什么更灿烂的东西钻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付云聪说,“但我想,它应该很喜欢云海,就像真正的鱼要在水里生存一样。它此时此刻就在我的头顶上。它来了。”

  他描述着,像说服自己,和说服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