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遥
白辞面上看不出过多情绪,但目光一直是微微沉着的,大概是在思考原因。片刻后,他发动车子,重新朝来的方向开去。
林云起查了下导航,路过一家医院时,先送小郁去清理了脚底的玻璃碎片。交完费用,又给昏迷的男人办理住院。
“他梦游伤人,被家属打晕了。”
借口用得很合理。
小郁暂时没办法下地,背着人往外走时,林云起嘱咐:“记得回来接你这亲戚。”
小郁闷声道:“要回家了吗?”
林云起有些默然,随后说:“你妈妈很担心你。”
接下来都是一段冗长的沉默,小郁一路盯着全家福不说话,有一瞬间他甚至恶劣地想,要是当初父母真的就那样死了也好,至少有些痛苦不用延续到现在。
这偷天换日得来的七年,也没有多少喜悦。
眼看指甲快要抠破照片上父亲的面容,骸骨狗百无聊赖地趴在一边:“主人曾经说过,人性的恶不是纯粹的恶,这就是它的卑劣之处。”
无法打着正义的旗帜去讨伐另一方,尤其是在面对家人时。
骸骨狗心有余悸:“幸好我没家人。”
全族就剩他一个独苗苗。
“……”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
从医院到别墅,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一路有四个红绿灯。但今天一反常态的顺畅,一个红灯也没遇到。
昏暗的路灯下,女主人还坐在那里,林云起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穿一身黑,像是料定了今天是自己的忌日。
白辞没有下车,给骸骨狗使了个眼色。
整张撕掉博美的外皮,骸骨狗跃出窗外,瞬间体型暴增数十倍,让小郁坐自己背上。
视线扫过那张外皮,林云起默默拧开瓶子喝了口水。
小郁的脚才包扎完,骸骨狗把人送到凳子上后立时回来。
林云起一直盯着那处,没过多久男主人从别墅里走出来,啪地一下跪在妻子面前,嚎啕大哭。
夜色下,一声声‘对不起’传到耳边,林云起听着凄厉的哭喊,心中毫无波澜。私心里他很想称之为鳄鱼的眼泪,但站在小郁的视角,又不全是这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白辞关于人性的理论,摇了摇头,开车离开。
骸骨狗趴在后座玻璃上:“她的影子淡了,离消失也就是这几小时的事情。”
路上白辞给聂言发了条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翌日太阳初升,特殊小组来人抬走了棺材,对外宣告女主人在家突发心梗而亡。
绑架案告一段落,警方通报孩子已经找回,但细节不对外披露,网络上有各种猜测。聂言没特别找人去压热搜,清楚这种新闻的热度,随着结果出现,很快就会降下去。
结案报告的重任又落在罗盘七身上,因为很多案件细节他也不清楚,只能借着请林云起吃饭 ,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可能太困了,在亲戚那里找到人之后,我就在车上睡了过去。”
罗盘七觉得合情合理,一定是有不方便让林云起看到的事,所以白辞给他施了术法陷入沉睡。
“你说如果我写个三句话总结,领导会不会给过?”
林云起:“为什么不是三页纸?写得够多,别人就无法在态度上谴责你。”
罗盘七愣了下:“有道理。”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岂不妙哉?
被指点迷津后,罗盘七匆匆回去赶结案报告,自始至终连筷子都没碰。
林云起想了想,打电话准备叫白辞过来:“罗盘七急着走,要一起吃午饭么?”
得到的自然是一个‘好’的回应。
白辞挂断电话后,露出温和的笑容:“他请我吃饭。”
骸骨狗打破自我感动的幻觉:“是罗盘七有事离开,林云起怕浪费,才叫你去的。”
然而这句话白辞压根没听进去,为了尽快赶到,外套都是拿在手上下楼时边走边穿。不到一刻钟,他便来到一家饭馆。
林云起正在看新闻上关于失踪案的评价,像是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到白辞有些惊讶:“这么快?”
白辞在他对面坐下,状似很矜持地点了下头。
林云起让服务员再送来一碗米饭,放下手机开口道:“小郁的父亲不准备办葬礼,这样也好。”
整件事原本就经不起细细推敲,一旦有人注意到不对,很容易追究到什么。
过去几年经常能见到的人,说没就没了,要说没一点伤感,肯定是假的。林云起轻轻叹了口气,难得没什么食欲。
白辞把他喜欢的糖醋排骨推过去,说:“长期和煞生活在一起,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好在孩子还小,一切来得及。”
林云起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男主人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一旦他也离世,小郁就真成了孤儿。
“收养要年满三十周岁,我还差得远。”
他忽然看向白辞:“对了,你身份证上是多少?”
白辞短暂沉默,若无其事地扒了口白米饭:“二十二。”
“……”
林云起饭都不吃了:“二十……二?!”
这份震惊白辞不是第一次瞧见,行走在人世间,需要一个身份。这种事当然是交给特殊小组来办,也只有他们有权利去做。上一任总部负责人还在时,白辞专门报出自己定下的日期,要求按照上面的数字作为出生日期。
当时的总部负责人也是一副‘你个小脑袋瓜有什么毛病’的表情。
曾经的质疑现在迎来了回报,白辞平静强调说:“没错,比你还小一岁多。”
林云起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喝口水压惊。
“云起哥哥。”白辞突然面无表情地叫了声。
‘噗——’
幸而林云起及时侧开身,桌上的菜免遭一劫。
罪魁祸首体贴地递过去餐巾纸,白辞淡淡问:“还好吗?”
林云起咳嗽了好几声,总算缓过来:“你给我好好说话。”
震惊的不只林云起一个。
白辞的身份证经常要换,每次他去改年龄,骸骨狗就会抓紧时间独自浪,现在回想起来,对方更换身份证的频率确实过于勤了。
掰着指头算了算,不到三十年,白辞就要去换一次。
也就是说,他给自己的定位永远在三十岁以前。
“太不要脸了。”骸骨狗说出林云起的心声。
被控诉的当事人无动于衷,见林云起不动筷,白辞亲自夹了块排骨放在他碗里:“先吃饭,菜都凉了。”
午饭结束,回去路上,白辞总算说了句人话:“可以让聂言给万年古木申请一个身份。”
林云起皱眉:“他不也是煞?”
“不一样。”白辞解释:“傀儡和小郁的妈妈不是一个量级的,他完全可以收敛自身的煞气。”
女主人说到底是万年古木违背天道,用煞气滋养出的新煞,和自然诞生的阴煞有着本质区别。
林云起抿了抿唇,也说不好是让小郁跟亲生父亲在一起,还是跟万年古木在一起更好。
即便看不起男主人的作为,他目前也希望对方能多活两年,否则短时间丧母又丧父,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
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沉思。
罗盘七打来电话,开口就是一声哀嚎:“被摆了一道!奖金彻底没了。”
林云起停在路边,问:“怎么了?”
罗盘七:“早上去抬棺木,我以为……”
猛然意识到平时和林云起吐槽多了,忘了有些事不能说,连忙改口道:“没什么,打错了。”
林云起莫名其妙望着手机。
副驾驶座白辞出声道:“棺材是早上八点抬走的,那个时候他们默认了煞已经消失,实际煞是八点半才真正消失。”
多半个小时似乎也没差,但罗盘七的嚎叫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林云起骤然明悟:“这半个小时,小郁的妈妈是不是去……”
白辞:“已经要死了,当然是要带走该死的人。”
林云起闻言目光一动。猜测特殊小组产生误判可能和白辞之前发的短信有关,给他们种下煞已经消散的心理暗示。
“在精神病院,我也提醒过罗盘七留下来,”白辞淡淡道,“一碗水端的很平。”
“……”
说归说,但这种‘一视同仁’明显是不利于罗盘七的,知道煞已经消失,他要忙着写结案报告,必然是迅速从精神病院撤离。
想想对方起早贪黑地加班,还要扣奖金,林云起不免产生些同情。
正要回拨电话,发现手机快没电了。
白辞时刻关注林云起的一举一动,在他开口前,主动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林云起拨号过去,安慰道:“回头我去网上看看有没有周末能做得高薪兼职,到时候带上你。”
“……”
我看你是想我死。
罗盘七不接话,冷酷地单方面结束通话。
林云起一脸莫名其妙:“我没得罪他吧?”
处在不同空间,都能感觉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嫌弃。
有关兼职,难得没有站在林云起这边为他说话,白辞岔开话题:“扣掉的奖金聂言一般会找其他理由补发。”
林云起点了点头,要把手机还回去,突然又收回手。
白辞挑了下眉。
林云起看了他一眼,当面打开通讯录。里面只存了两个电话,一个好像是聂言的,备注很官方,就叫官方人员。
另一个自然是自己的,备注是‘林哥哥’。
何等的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