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渊
谢翎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瓶。上面因为自己下意识地用力，已经被握出了几道裂痕。
他苦笑了一声，慢慢地握紧了它。
*
容棠深夜回到庭院的时候，只瞧见院落里还亮着光。
本以为是两个小徒弟给自己留的灯笼，上前一看却发现两个馋嘴鬼正坐在流水边做烤肉，一会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会又吵成一团。
容棠修为在他们之上，直到走到南星和菘蓝的身后，都是悄无声息的。
他望了一眼烧烤的架子上。嚯，不止是烤的已经冒油了的薄薄的肉，还有几条不知道从哪逮来的鱼。
菘蓝正非常有耐心地挑着鱼肉里面的刺，南星则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
容棠站在他们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
“师尊！”
南星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差点打翻了后面的烤肉和烤鱼，菘蓝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笑着望向容棠，把自己手里剥好刺的鱼肉递了过去，“师尊尝尝我的手艺。”
容棠看着旁边一边馋得流口水的南星不由得失笑，把自己手里的鱼肉又递给了南星：“你们从哪弄来的鱼？”
南星看来是饿坏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的，菘蓝看了他一眼，对着容棠说道：“今晚有位剑修上门拜访，但您当时不在，便要带着我们趁着月色去瀑布钓鱼。”
“菘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南星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挖苦菘蓝的机会，“那个剑修本来要带我们去瀑布漂流来的，菘蓝这个胆小鬼，一开始还说自己不怕，等走到了瀑布边上那腿都打晃！”
“……”
菘蓝望着南星，脸上是和善的微笑，但怎么也藏不住眼里的蒸腾的杀意，“那位师兄明明说是去钓鱼，是你非要去漂流的。”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容棠连忙道：“是玄山剑阁的哪位师兄？”
“他之前来过，叫什么名字来着？”
南星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但怎么都没想起来来。
菘蓝看了他一眼，像是轻笑了一声：“师尊，那个师兄说他叫方连云。”
容棠愣了一下。
他开始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记起来。
是那个前几天借着给自己送糕点、把表白心意的花笺压在托盘下的那个剑修，方连云？
第45章 醋意
“原来是他。”
容棠低声自语了一句，在菘蓝探究的目光下开口问道，“他说来这里做什么了吗？”
“他只是说来找师尊，但并没有说明具体来意。”
菘蓝说道，“师尊要去见他吗？”
容棠摇了摇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的目光在南星和菘蓝烧烤的架子稍稍一停，说道：“我今日有些乏了，你们记得早睡，明日还有早课。”
“师尊，这鱼真的老好吃了！”
亏得南星还能从烤鱼里抬起头，满嘴油光地看向容棠，“师尊你真的不尝尝吗？”
“不尝了。”
容棠笑着摸了下南星的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这些鱼都是你们从瀑布旁边钓上来的吗？”
南星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我和菘蓝都不会钓，这些都是那位方师兄钓上来送我们的。”
“我知道了。”
容棠说道，“明日早课要是起不来，这一次我是肯定要罚你们的。”
他知道南星贪吃贪睡，本以为第二天会赖床，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课，自己两个小徒弟都乖乖地起来了，每次早课都准时到的谢翎却不见了踪影。
容棠注意到了，但也没多说什么。
不过这一次的早课因为少了不知所踪的谢翎，玄山剑阁的讲坛上本来还有些压抑的气氛直接就一扫而空了。
剑修弟子们恨不得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里把自己毕生所学展示给容棠看，一个一个像花孔雀开屏一般围着他转。
菘蓝一向在外人面前都是以温和持重出场，此时望着水泄不通的人群，脸终于忍不住黑了。
“我给你说什么来着。”
南星早就见惯了这场景，干脆自己抱着本小人书把头一扭，眼不见心不烦，“这群剑修弟子真的是疯了。”
菘蓝皱着眉想说些什么，但不过是一会没看，自己的师尊就已经消失在人潮中，突然找不见了。
他疑心自己看错，再定睛寻找了一会，却发现偌大的讲坛上，容棠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南星本来还专心致志地看话本，但发觉自己的话没得到菘蓝的回应，这才抬起头，满肚子问号地追着菘蓝的视线，才发觉刚才还被人群围住的师尊突然不见了。
他吓得连忙站起来，惊恐地拉着菘蓝：“师尊呢？”
菘蓝心中也焦急得很，但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但片刻后他似乎是又想起什么，在人群中略略望了一遍，心中终于放下一口气来。
果然，昨天来找自己和南星的方连云，方师兄，也不见了。
“师尊很快就会回来的。”
菘蓝放下心来，语调也跟着变得轻松了，“他去处理事情了。”
南星满脸狐疑，但看菘蓝这样胸有成竹，便也把疑虑塞进了肚子里。
而此时不远处的一条山间小径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正是在讲坛上悄无声息失踪的容棠和方连云。
“仙尊……”
方连云似乎是很不好意思似的，“您找我有什么事？”
“不用紧张。”
容棠微笑着看着他，“就是想和你说些事情。”
方连云的脸涨得通红，支吾了一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容棠很温和的声音：“我看到你压在那叠糕点下的那封花笺了。”
*
谢翎醒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错过了容棠的早课。
可是昨晚的梦实在太勾人。谢翎抱着容棠送自己的那瓶丹药，借着那上面残余的零星半点容棠身上的气息，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但药瓶上的气息残留的并不多，美梦持续了片刻，便又重新变成梦魇的模样。
谢翎满脸惊惧地看着梦里的容棠再一次走到悬崖边上，几乎是身体记忆一般，他强迫自己从梦里醒来，自己的身上却已经是涔涔冷汗。
是梦。还好只是梦。
谢翎头脑昏沉地用双手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从床榻上起来，只觉得整个人身上都滚烫得难受。
但又不能错过容棠的早课。
谢翎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拿过旁边的喝水的茶盏，面无表情地摔碎了，随便捡了片瓷片就往自己身上扎。
血洇湿了衣裳，谢翎却像是看不见似的，慢慢地把瓷片旋进伤口里，看着血越流越多，疼痛越来越清晰，自己的意识也慢慢地清醒起来。
他垂眸望了眼自己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随手施了个谕把弄到地上的血清理干净，换了身衣服便若无其事地去容棠的讲坛。
谢翎为了能更快一点到，专门挑了条山上的小路。
但他走了还没多久，就远远地听见不远处路尽头的拐角似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谢翎敏锐地动了一下耳朵，神情变得有些欣喜起来。
他听得出来，那是容棠的声音。
“对、对不起仙尊！”
一个看上去像是玄山剑阁的剑修弟子似乎有些局促，耳朵和脸都涨得通红，“是我冒犯了您。”
谢翎本来带着些浅笑的眼眸在一瞬间阴沉了下去。
他止住了脚步，眸光冷冷地射向不远处。
他记忆向来不错，那个剑修弟子虽然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但谢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正是前不久在讲坛上，那个声称要为容棠做主，拔剑指着自己、一副完全不知死活的剑修。
他这是在做什么？
谢翎眯了下眼睛，悄无声息地借着路边的树林遮住自己的身影。
“没关系的。”
谢翎看不清容棠脸上的表情，但只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容棠身上那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能被你喜欢，我也很高兴。”
谢翎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的脑海一瞬间掠过了无数个残暴血腥的念头，但是很快又被自己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原来自己撞上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剑修对容棠的表白现场。
谢翎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在不远处互动，紧紧握着的手心不自觉地已经攥出了血痕。
能被你喜欢，也很高兴？
谢翎咀嚼着这个字眼，只觉得有血腥气从自己喉咙里蔓延开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之前，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跌在床榻之上，一双瞪向自己的眼睛里满是刻骨的恨意。那时候的自己也将心意剖白给他看，容棠说的却是，求求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原来被其他人喜欢会很高兴。
原来被自己喜欢就会很困扰。
谢翎深深地呼吸了几个来回，竭尽全力地想压下自己翻涌的气血。他知道容棠说出这话，便是没有接受剑修的心意。他本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想起从前的过去，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谢翎也不想再去讲坛上自取其辱，只是隔着树林再深深地望了容棠一眼后，便沉默着转身离开。
而这一边的容棠丝毫没有察觉谢翎的到来。
他已经和方连云说了自己正在修的道是无情道，特委婉地告诉他，自己不会有任何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