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 第18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这一头,我要磨得圆圆的,薄薄的。”

阿毛伸出手指头在正确位置点了点,陆旋应声表示知道了。

他得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不然总想关注院里另外两个人。可他的耳力太好了,好到不想听也那些字音非得自己跳进耳朵不可。

他听见谢缘客说——

“恭卿,今日相见一解相思,我心甚慰。恭卿,你可有想我?”

陆旋拳头握紧了,却听“咔嚓”一声,连忙摊开手掌。

看着可怜巴巴躺在掌心里被捏折的铁片,阿毛摇头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要了。”

生活,大抵就是有如此多的不如意吧。

第24章 掌墨师

谢缘客与班贺年纪相仿,痴长两岁,生了张不显年纪的脸。瞧着脸嫩,因而蓄了些胡须,好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些。

他生平极简,不钻营巴结,只为工事操心,做好眼前事。那双微圆的眼中,仿佛永远含着热情与诚挚,是个表里如一心思纯粹之人。不辞而别的好友突然传来消息,他并不去探究个中缘由,只要一封书信,千里万里亦来赴约。

三两杯酒下了肚,谢缘客脸颊微红,不见醉态,反而神采奕奕。他是出了名的好酒却不贪杯,小饮怡情,总说劳累时喝两口能提神。

谢缘客唔一声,想起还有东西没有拿出来,取过随身携带的大包裹,解开来,从里边翻出一个油纸包,笑着道:“接到你的信后,我便动身赶来,行动匆忙没做什么准备,只来得及去袁记南货店买了些玉兰片,我记得你爱吃咸口的。阿毛吃甜,也给他带了点,不过他不能多吃。”

玉兰片是用春笋或冬笋制成的干货,品质上佳者表面光洁,呈玉白色或乳白色,用以制作糕点或与其他食材煮汤皆可,味道鲜美可口。

班贺对口腹之欲不大讲究,少有特别喜爱的食物,在京中常吃几样吃食之一便有玉兰片,没想到谢缘客竟然会对这件事上心,大为感动。

听见还有自己的事儿,阿毛眼睛一亮:“带了我的?谢大哥!”

谢缘客向他看过来,抬手摆了摆,笑眼弯成两道弧:“不用谢!”

这一眼,自然也看见了阿毛身边的陆旋,谢缘客问道:“这位是?看来,是你新结交的好友了。”

班贺没打算说太细,简单介绍:“他姓陆。”

被点了名,陆旋点头示意,谢缘客笑着一拱手:“陆兄弟。”

阿毛蹦到班贺身边,笑嘻嘻地接过那小半包玉兰片。谢缘客连连感慨小儿长得飞快,一两年未见就拔高一大茬,眼看着就要长成人了。

班贺嘴角噙着无奈的笑:“你没见他还一副毛孩子模样吗?什么时候真长成人,我得燃上一百零八炷香敬告师父在天之灵。”

“还不是你总护着他,得自己经历过事儿,才能成人呢。”谢缘客叙过旧,说回正题,半点不见长途跋涉的劳累,浑身充满干劲,“咱们现在就去看看你信里说的地方。我天未亮便守着城门开,就为了赶个早。”

“不急,我也有东西给你看。”班贺起身,进入房内,很快拿着一卷纸出来。

谢缘客眼睛一亮,麻利简单清理了桌面,空出位置。班贺将图纸徐徐铺开,阿毛的注意力也被图纸吸引,看得认真,甚至放下了手里的玉兰片。

图纸上是一座木质机械,主体由两根高耸的柱子构成,前后分别有两根长杆支撑固定,顶端放置滑轮。滑轮上的长绳连接着踏板,另一端则是一件钢铁制成的圆形圜刃锉。

谢缘客很快认出这是什么,面露惊喜:“这是用来开凿盐井的机器,你做了改动?”

班贺点头:“不错。以往开凿盐井大多是挖掘大口深井,废人力,耗时长,进程缓慢,井壁易塌不能深掘。我之前曾听入京轮值的工匠详细介绍过开凿小口深井的方法,不仅节省时间,而且更为便捷省力。我做了些许调整,如果预估没有出错,这次工程量不小,应当可以用上。”

班贺指尖轻点:“用此机械,配以破岩的钻头,深入百余丈不成问题。”

按照图纸所绘,井架用结实耐用的竹竿搭建,铁质圜刃锉用绳索吊起,工人站在木板杠杆上踩踏,被拉起,工人松开脚,圜刃锉坠地便能砸开深坑。图纸边上绘制的钻头有多种形状,足够破开坚硬的岩层,前人深掘地底的经验已累积不少,不同深度的岩石质地各异,需要配置相应的钻头。图纸详尽,甚至用娟秀小楷注明何种岩层使用。

这件机械到了人力所不能及时,还可以换牛力驱使。

这种井口小不能进人,因此开采出来的卤水需使用吸卤筒汲取,班贺也在一旁绘出,用凿通的竹子首尾相接制成吸卤筒,裹以漆布防止渗漏,周详细密。

“太好了!”谢缘客面上的红晕更深,双眸粲然,愈发兴奋,“听你的话,这里可开盐井的不止一处?”

“这便是我请你来的目的。”班贺卷起图纸放置一边,“如非盐卤涌出地面,盐卤深埋地底难以探寻,还得请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相度泉脉者确定方位。”

盐利众所周知,有人因找到盐井陡然而富,也有人因定位偏差倾家荡产。开盐井耗费的人力物力非寻常人可以承担,即便是官府,也得慎重行事。

谢缘客一拍手:“恭卿你若是没有九成把握,可不会轻易出口,既然叫我来,那定是没有错的,待我去现场一看究竟便知。有你筹划,想必此事不难。”

“恐怕,”班贺瞟了眼陆旋,对谢缘客道,“这掌墨师得由你来担任了。”

孤身坐在角落的陆旋正望着他,甫一对视,陆旋仓促低头,摆弄手里的铁片。

谢缘客定了片刻,兴致消退几分:“那你呢?”

班贺笑着道:“我?我不日便会离开,准备去别处看看。”

谢缘客稍稍思忖,释然一笑:“也好,游历四海,广见洽闻是好事。”

知晓此次也不过是短暂相见,谢缘客并未多纠结,拉着班贺即刻出发。

开凿盐井可不仅仅是往地下挖便完事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商讨,他得趁着班贺在,物尽其用。

范震昱还以为要等上好几日,没想到隔日便等到了班贺带人找上门,心中窃喜,面上却故作矜持地询问:“大师今日便能开始?不用选个良辰吉日?”

谢缘客摆手:“我挑着良辰吉日到的。”

掌墨师是工匠对统领全局者的尊称,木匠、石匠、泥瓦匠中领头者皆可被称为掌墨师。堪舆选址、设计规划、施工监工全权都由他负责。

开盐井是需要多种工匠协同合作的工程,衙门里征集起一批工匠,任由谢缘客调遣,他便自然而然担起了掌墨师的名头。

正当午,乌泽乡里正钱炳接到知县前来消息的时候,还在地里干农活,来不及换身周正衣衫,扔下锄头带着半身泥点子赶到了村口。

那身打扮混在一堆农夫里难分彼此,范震昱仔细辨认半天才认出打头的那位村官来,勉强克制了嫌弃的表情。

钱炳显然对知县的态度不太在乎,目光定在他口中的掌墨师谢缘客脸上,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命人去准备茶水午饭。

谢缘客非要看过地方再吃饭,范震昱正要开口规劝几句,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活嘛。

还未开口,钱炳已然一个箭步上前,握着谢缘客的手,目光灼灼:“大师说得对!先看看,吃饭的事不着急。”

“这!”范震昱瞪着眼,那两人一个也没给他半分眼神,满心满眼只有工事,只得看向班贺,“龚先生,你说这……”

班贺略颔首,背着手往前走:“我也去。”

范震昱回头,一干衙差与工匠围着他大眼瞪小眼,恼怒道:“看什么,跟上啊!”

谢缘客手中端着罗盘,一路行一路观测,与班贺不时耳语着什么。钱炳虽听不清也听不懂,但跟得最紧,半步不落。身后拖着一大帮人,走走停停,亦步亦趋。

一晃眼两个时辰过去,才见谢缘客有不再移动的意思。

“此处是宝地啊。”谢缘客放下罗盘。

钱炳赞同地用力点头,就算以前不是,现在谢先生一来,以后肯定就是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谢缘客终于定下了第一个盐井的开凿点。

所谓掌墨师,那必然与墨脱不了干系。

经过堪舆,掌墨师要在确定的地点做上标记,端出墨斗,让另一个人攥住墨斗中牵出的浸透墨汁的线,站到他指定的位置。站定后,掌墨师瞄准墨线,提起用力一弹,地面便会留下一条清晰的墨迹。

随后工人上前,用铁锤、钢钎等工具,沿墨线标出的“经脉”开凿,工程便算是正式开工。此后盐井产出的卤水量多或少,都与掌墨师标出的那条墨线息息相关。能观测出深藏地底的矿物盐卤,非一日之功,多年的经验积累才能有所得,因此相度泉脉者才会备受尊崇。

谢缘客手中墨斗备好,钱炳主动上前帮忙,却被谢缘客婉拒。他停下动作,目光在周围搜寻,很快锁定人圈中的班贺,他兴奋招手:“恭卿,快过来!”

班贺领了他这份心意,走上前,接过那根墨绳。两人蹲下身,共同弹出那一线决定此地往后命运的墨痕。

谢缘客留在了乌泽乡,看样子,钱炳就算自己过得不好,也得想法把他招待好。班贺放心随县太爷回了城,在大街上下了车,应付范震昱几句客套话,独自步行返回。

路过药铺,班贺停住脚步,注视片刻,走了进去。

吕仲良坐在柜台后边写着药方,望了眼进来的班贺,笔下未停。

“怎么有空亲自来找我?”

班贺说:“我准备去见葛容钦。”

“你去见便是,不用向我通报。”嘴里虽这样说着,吕仲良停了笔,起身走出柜台。

班贺转身往外走去:“等你知道了,还不是要来质问我说了些什么,不如叫你一同去。”

吕仲良不疾不徐关门落锁,再跟上,反正班贺只能走那么快。

监牢与班房虽然都是用来关人的,但有实质的不同。嫌犯与等候判决的犯人会被暂时关在班房,定了罪的案犯才会送去监牢。按理来说班房探视有限制的时间,也不是谁都可以探视,不过这世间大部分规矩,都可以用黄白之物打破。

昏暗的阱室内,葛容钦躺在班房冰凉的地上,枕着一截木头,一腿曲起,另一条腿架在膝上,颇为自在。

他看着牢门外被衙差带进来的吕仲良与班贺,翻身坐起:“来得比我估计的还要早些。”他目光扫过班贺,直直射向吕仲良,隔着牢门眼神迫人,“吕大人丁忧离京,不在老家待着,跑到玉成县来做什么?”

吕仲良煞有介事:“葛大人椿萱并茂,又怎会懂得丧母之痛呢?在故地触景生情,往事历历,便哀恸不能自已。我不过是想离开伤心地,到别处散散心罢了。”

葛容钦撅断手里的小树枝:“可我记得,吕大人母亲早已亡故多年,这是丁的哪门子忧?”

吕仲良摸着胡子尖儿,不紧不慢道:“哦,这回没的是后娘。”

班贺忍不住侧目,胡诌到这种地步,即便在他看来,也太过了吧。

第25章 旧耻

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端起架子,顾着脸面,芝麻大点的官,都有一番符合身份的做派,仿佛是那块龙盘虎踞之地所赋予的一副遮羞布。

离了相应的地界,便将楚楚衣冠全然扒下,没了伪装遮蔽,露出皮囊内藏着的无赖、泼皮真面目。

正如此时眼前的吕仲良,布衣黔首,衣袂拖着墨汁,还哪里看得出是宫中那位御前侍奉,恭谨儒雅的医官?

葛容钦低低地笑:“原来他还有你这么一个帮手,难怪有恃无恐。你们真的以为,搬出一个康王,我就会怕了?竟然还有胆子来见我。”

室内光线幽微,栏杆里外都浸在半透的暗沉里,彼此面目模糊在暮色之后,表情难以辨析。

他只能看见班贺缓缓蹲身,席地而坐,仅仅相隔一层稀疏的栏杆。

班贺抬手轻抚手臂粗细的木柱:“凭都虞侯的本事,就是再粗上两倍的牢笼也关不住你。难道,不是在等我来见你吗?”

葛容钦盘起双腿:“你早已知晓我的行踪,却不曾离开,想见我的人,是你才对。我赏这个脸,才不辜负你费的这番心思。”

栏杆外的人恍惚一笑,唯有清透如琉璃的眼眸明晰可见。

“我以为都虞侯明白自己的使命,可事实令在下感到遗憾。”

葛容钦皱眉:“什么意思?”

班贺收回手,肩背笔挺的身躯融入冰冷的阱室中,端方锐利,仿若这诸多刑具中的一件。

“历朝历代亲王封地更改之事并不常见,淳王就藩三年后却更改封地,都虞侯想必比我更清楚内情。”

葛容钦未曾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淳王更改藩地之事,完全不明白他的意图,吕仲良目光中亦透出不解。

但葛容钦的确是知晓内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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