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杯不流
凶手不是科梅,是他心里那愚蠢的爱。
他定定看着那透明的鬼魂,对自己说,我不可能爱他的。
是的,是的,绝对不可能。他只是想要掠夺、征服、占有——但他失败了,所以他想要用恨来永远地标记他的猎物,这怎可能是爱呢!
所以他被这股恐惧驱使着,决心要先一步发动攻击!他不想受伤,不想变得狼狈,不想成为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模样,所以他要像头野兽一样撕咬。当猎物被吃进肚子里那一刻,不管血管里沸腾的是饥饿还是别的什么,都会平息的。
他就这样坚信着。
曼努埃尔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当初你说会和我一起承担虫族的责任,只是为了不被我杀死的谎言。你们雄虫最会骗人。”
他想,人类和雄虫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同样的狡猾、傲慢和不择手段。他只要拿对付雄虫的态度来对付人类,就好了。他就不会再为此焦躁不安了。一旦把燕屿从他不熟悉的人类,框定进了他熟悉的雄虫框架里。曼努埃尔立刻就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心。
对,就像他曾经想过如何对雄虫那样,驯化他、折磨他、打断他所有的脊骨。
他不需要爱,只要恨就好了。
美丽的雌虫忽而咧开嘴笑了,浓墨重彩而阴森森,像一个艳鬼,他轻声说:“没关系,我可以同意和谈。但我有条件,人类把你卖给了虫族,就别想再收回去了。”
“让人类的最高掌权者和我谈话吧。他们会同意再卖掉你一次的——唔!”
是燕屿忽然抓住他脑后的头发,把他往下压,堵住他正滔滔不绝喷洒毒汁的唇舌。
这其实是燕屿第一次主动亲吻曼努埃尔。不知道是因为文化背景,还是因为内敛的性格,燕屿对于身体上的亲密关系一直保持源于羞赧的回避状态。最初纯粹的身体关系还好,就当发泄压力。可是当爱情的种子朦朦胧胧发芽之后,接吻和上床的性质便又变了。
他想,要是他有朝一日主动去亲吻曼努埃尔,应该会脸红吧。
只是那个时候他没想到在他设想里应该会柔肠百转,青涩暧昧的“初吻”,是在这样一个……不太对劲的环境下产生的。这个不太对劲指的是时机,二十分钟的会议中场休息时间,狭小的洗手间,反锁的门,简直像什么办公室偷/情play!
而且这个吻还这么……涩情。
是的,涩情。曼努埃尔不愧是肉食性动物,面对送上来的猎物,也不纠结一定要用语言表明决心了,一切愤怒和怨恨都在撕咬中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他们跌跌撞撞地亲吻,意识迷离间从门上辗转到了墙上,从墙上转到了洗手台,不知怎的让水也溅上了衬衣。
无尽复杂的情绪通过潮热的舌、滚烫的口腔黏膜,融化成了一团涎水,被囫囵吞下。
滚烫的吻像某种兴奋剂,也像镇定剂,几乎停不下来。
——直到门被敲响了,是副官,他扭扭捏捏地小声提醒,“老大,还有五分钟了。”
他们便像被兜头泼了盆冰水般,猝然冷静了下来。
曼努埃尔推开燕屿,火焰烧尽后,只剩下疲惫的灰烬,他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面露厌倦,背过身对着镜子自顾自打理自己。
很明显的送客意思,把他拒绝沟通的态度表现得一清二楚。燕屿还是没拿到个准话,但他和他,他们两个都知道到,如果曼努埃尔还想继续改革的话,他就只能接受这个条约。他不肯妥协改革,就只能对燕屿妥协。
从燕屿把智械拉拢到手的那一刻,他的去留就由不得曼努埃尔作主了。这才是他如此愤怒的原因,从他的角度看来,燕屿为了抛弃他回到人类那边,真是煞费苦心、费尽心思啊!而燕屿呢,他也早就知道自己这样粗暴而不失逼迫的做法会让爱人受伤,但大抵人类就是这样的吧,情感和理智各司其职,心中再如何愧疚难过,也不妨碍他痛下狠手。
再来一千次,他还是会这样做的。
所以此刻他们之间,也沦落到无话可说的境地了。
燕屿:“还有五分钟,会议马上要继续了。”
曼努埃尔头也不回:“滚。”
燕屿看看他,无声开门出去了。
*
距离会议继续还有三分钟了,陆陆续续已经有军雌回到座位上,看他们的表情,这件事估计还得吵个八百回合。
但曼努埃尔还没有回来。
他需要整理一下仪容,不能在下属面前露怯。但两分钟过去了,燕屿都已经恢复原状,毫无异色地坐回座位上,曼努埃尔怎么会还没收拾好?
他给了副官一个眼色,想让他去看看情况。副官傻乎乎看过来,不明所以地东张西望。
燕屿:……
他只好自己再去洗手间看看情况。
方才他走的时候,想着曼努埃尔收拾好马上也要出来,便没锁门。现在很轻易就拉开门进去,他知道曼努埃尔此刻恐怕不想看见他,因而他是很小心地探头进去看。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海啸般的浪潮突然摧枯拉朽地降临。
——这位尊贵的、骄傲的军官,正一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擦脸,一边擦,一边源源不断有泪珠滚落,落下来,他就继续擦。
曼努埃尔·阿努比斯是一个怎样的雌虫啊,他是硝烟、血和权力浇灌出来的,皇冠一样高傲,刀一般锋利的掌权者。他怎么会一个人对着镜子哭呢?他又在为什么哭呢?
是啊,他为什么会落泪呢?曼努埃尔那张昳丽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掉眼泪。
不该是这样的,他困惑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而悚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也变得透明、透明,透明如一个鬼魂。
此时他竟然也开始赞同起燕屿的想法了,他们的确该分开的,他会把我拖入地狱的。曼努埃尔恐惧地想,他是这样攻击性强烈的生物,以至于惯性促使着恐惧变成了强烈的杀意。
但你不会放他走的,你应该杀了他。镜子里的鬼魂对他柔柔地笑起来。
可是他死了,智械和人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虫族刚打完内战,接下来的改革必然也是一场内战,可是又不得不改,要内部改革就要避免外部压力。局势如此,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啊!那鬼魂又变得充盈起来,丰润的血色染上它的双颊,它变成个活生生的生命了。死者可以只考虑爱恨,生者却要负起责任,为更多生者的未来殚精竭虑。
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是命要他得不到他的爱人。
门边的视线悄无声息又离开了,燕屿给副官发消息:[会议暂时取消吧,下次再议。]
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本来就是给各个势力交换信息、试探立场的,他本来也该趁着那二十分钟去拉拢可以拉拢的势力。但曼努埃尔先一步抢走了他的时间,如今看来也是讨论不出个什么了,不如就先散会,他私下再去拉拢一番,等下次直接一锤定音。
副官回:[收到。]
*
“曼努。”燕屿走进,生涩而犹豫地唤他。
曼努埃尔不吭声,也不回头,只是机械地、固执地、面无表情地用力擦着眼下的皮肤,非把那里擦出血不可。
鬼魂在镜子凄楚地和他对视,它说:你完蛋啦。
一股虚张声势的愤怒突然砸中了他,那尖锐的憎恨正扎在他的心脏上,汩汩地放着血啊!曼努埃尔颤抖地、失控地猛然回头掐住燕屿的脖子,把他推到镜子上——
曼努埃尔注视着怎么他的鬼魂,冰冷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和谈,你要回去,你知道我没有办法阻拦。那你就回去为你的理想献身吧,等我重整虫族——我会让你为今天付出惨痛的代价!”
越是亲密的人,越知道对方的痛点。
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微不可闻震颤了一下,这样轻微的震颤,怎么能像八级地震一样摧枯拉朽呢?就像抖落尘土一样,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外壳就这样四分五裂。
“你果然只在乎你的人类。”他惨淡地轻声说。
你怎么能这样辜负我?镜子里的鬼魂流出血泪,汩汩的血泪汲取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让他变得越来越透明、透明,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他从来没存在过燕屿的眼里!
“燕屿,你根本没有心!”
燕屿酸楚地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他只是希望完成他的理想,甚至考虑到曼努埃尔,他还退让了一步,选择把自己置身于险地,孤身走钢丝。战略缓冲带的建立,本身也是一件人类和虫族双赢的事啊!
但曼努埃尔不要这样的妥协。
他只要极端的爱或者恨。
而他也有的是权力去践行他的恨。
那燕屿也别无办法了,为了不让局面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必须回应曼努埃尔的进攻——以进攻的方式。
看着爱人的双眸,泪光闪烁间,他轻声问:“你在向我祈求爱吗?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突然哽住,他简直瞠目结舌!
舌头打结般在上颚滚动,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喉结颤动着。像是他漫长过去的所有自尊都在和这一刻的渴望搏斗。
那是好长好长一段的僵持。
在某一秒,他好像认输了。
他低下头,埋在燕屿肩膀与脖子之间,说:“是啊。”
掐住他的脖子在收紧,好像自尊试图在他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前,让一切停止失控。理智在尖叫,但是他脑海里嗡嗡的一片,什么都听不见。
声带、舌、唇和齿,都简直不是他的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躯体,代替他在说话。
他在流着泪质问:“是不是非要我认输,你才肯爱我?”
他们的种族、立场、理想都旗帜鲜明地反对他们的相爱,太多太多利益和政治考量要让他们走在一起,又要让他们分道扬镳。
隔着种族的仇恨和利益,我该怎么去爱你?
隔着母星的罪和雄虫的血,你又该怎么去爱我?
*
“那就变成人类吧,变成人类。像人一样抛去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名字、地位、过往、血脉身份。”
“——就这样,以两颗心,平等而赤裸地相爱吧。”
他捧着曼努埃尔的脸,额头相抵,轻声呢语。
他看见那张苍白而潮湿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曼努埃尔仿佛失去了表情,只有眼睛——
眼睛在流泪。
有那么一瞬间,燕屿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去爱他了。
第145章 《恒星协议》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智械生命。”副官嘀嘀咕咕,就像猫发现毛线球一样,眼神鬼鬼祟祟地跟着那个小圆球走远了。
那是虫族方提供的载体,智械还没成功攻克虫族的底层代码,所以这个牢笼一定程度上能限制智械生命的来去。
端着小圆球的人鱼瞪了他一眼。
副官连忙目不斜视。
“赫利俄斯阁下要走吗?”安静了没两秒,副官又问。
曼努埃尔也瞪了他一眼。
副官不敢说话了。
今天是人类、虫族、智械三方的正式会谈。
那天会议中途取消之后,燕屿私下去找了雄虫。雄虫们听他说是办联合军校,雄虫也能上那种,立刻就同意了。
这种事呢,就是需要个带头的。不然在人人鹰派的虫族,谁好意思主动同意求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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