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 第64章

作者:巫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玄幻灵异

“玄旸叫我别急,让我将玄夷城的事仔仔细细说给他听,我就把我们的担忧与及城中的传言都说了。

当日玄旸就同我回去,我们不停赶路,赶到玄夷城时,老国君已经死去,葬礼还没办,城中家家户户关紧门,人人都很害怕,甚至有人说霁夷的军队已经渡过霁水,随时会攻进玄夷城。

我急着要去宫城见玄邴,被一群人拦在外头,这些人中既有宫城护卫也有霁夷人,他们与玄谷是一伙的,宫城已经沦陷。

玄旸组织一些人攻打宫城,那场战斗很激烈,我被人打伤,如今额头这儿还有伤疤。

我和玄旸找到玄邴时,玄邴刚跟人发生过打斗,他浑身是血,像傻了那样抱着皋姬夫人,皋姬夫人被玄谷的手下刺伤,差点没命。

有忠心玄邴的护卫抱着小玄虞逃出宫城,觋鹭还记得小玄虞吧,他是玄邴和皋姬夫人唯一的儿子。有人看见玄谷亲自带人进林子追捕护卫与小玄虞,玄谷不仅要杀掉玄邴,还要杀死他的子嗣。

玄旸率领九名岱夷勇士进入林子,他们抓获玄谷与他那帮恶毒的亲信,还把小玄虞救回来。

如果不是玄旸,那孩子救不回来,当时玄谷已经将他倒提起来,把头按在水中,想要溺死他。玄旸一连射杀数人,又从高崖上纵身跃入水潭,将小玄虞从水中捞出来。”

青南一直保持沉默,唯独听到这里,他的手握起,猛地抬起头,问道:“玄旸可曾受伤?”

麂子点了点头,却因为粗心大意,没留意倾听人特别在意这件事,而是继续往下讲述:“城里的动乱是解决了,可是还有已经渡过霁水,在北岸驻扎的霁夷敌军,他们随时可能攻击玄夷城。玄旸仓促之中还是组织出一支八百人的军队,率领他们去跟霁夷君谈判。我不知道谈判的过程,我当时在养伤没有跟随,只听回来的人说,玄旸跟霁夷君进了帐篷,没多久霁夷君就下令撤兵。

玄旸对霁夷君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霁夷君当天就撤退了。

伤势太重,玄邴一直在养伤,玄旸主持葬礼,埋葬了老国君。

我记得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城里的人全都堵在宫城门口,城郊的人全挤在城门外,不知道是谁传言玄旸要回去文邑,玄夷人不想让他离开,担心他一离开,城中又得乱,霁夷大军会又折返回来。

玄邴拖着条伤脚,带头堵在玄旸居所外头,那场面,乌泱泱都是人头,我感觉有上千人,好像全城的人都挤在那儿。

大家都特别激动,尤其是玉石作坊的那些玉匠,他们向玄旸哭诉玄谷的暴行。那日玄谷带手下闯入宫城,将宫城控制,又派亲信率人去玉石作坊索要玉器,老国君有一件玉器正在制作,是件王器,玄谷要这件王器。

他一直都想成为玄夷的王。

玉匠哪里肯给,那帮恶徒就抓住阿倾,把他的两根手指头剁下来,逼迫玉匠把王器交出来。

阿倾是玉石作坊最年轻,也是最有才华的玉匠,就这么失去手指,日后恐怕再也没法制玉。

当时啊,阿倾就站在门口,人憔悴得不行,右手的小指头和无名指都不见了,手掌缠着染血的布条。

人们一直恳求玄旸留下来,我见他很为难,可当他看到阿倾的残指,脸色都变了。后来,玄旸点头说他会留下,并让大伙都散去。”

结束这一段长长的讲述,麂子舒了口气,一扫先前的惆怅,他说道:“就这样,玄旸成为我们玄夷人的王,国人为这件喜事奔走相告。我们的新国君祭祀祠庙时,当着庙祝与及所有参加者说:立贤不立长是玄夷人的老规矩,日后有适合的继承人,他将册立嗣子并退位。”

麂子抓了抓脑袋,面上有笑意:“大家都觉得国君的儿子肯定很出色,他可是‘白宗獐牙’之子啊。”

青南站起身,看着满池的莲花,回道:“儿子有可能继承父亲的禀赋。”

然而,玄旸不会有子嗣。

这便是为什么,玄旸要宣称他立贤不立亲,册立嗣子后就退位。

“麂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麂子见到觋鹭嘴角扩大的笑意,看得发呆,原来觋鹭也有这么恣意的时候。

羽邑的帝君庆典如期举行,今年青宫大觋任命一位新神使,并给授予他称谓:觋鸰。

青露从此成为青宫之觋,“觋鸰”将是他伴随终身的称呼。

觋鸰庄穆地站在祭坛上,他身形高挑,年轻力壮,有颗很有智慧的脑袋,而且颇受羽邑居民的爱戴。

他的巫服与巫冠华美,发髻上插着一件由玄夷城玉匠制作的玉梳,那是青南在三年前就为他准备的贺礼。

麂子受邀参加帝君庆典,成为稀罕的岱夷嘉宾,簇地派来两名使者,并带来簇地王妃对新神使的祝福与礼物。

第55章

是从何时萌生出迁徙的念头呢?若是询问羽邑居民, 他们自个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每年雨季必到访的洪灾,与及洪灾过后的瘟疫使生活日益艰难;也许是因为年年上升的水位,使屋舍不得不往更高处搬, 一大堆人挤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去年发现宫城的南墙坍塌, 宫城自此无法围合,而且羽邑再也无力营建新城墙。

羽邑是一座建于数百年前的都邑, 它的城墙绝大部分年久失修,似乎再来一两次大洪灾, 就将土崩瓦解。

当羽邑的墙城大面积坍塌时,西城墙肯定还很牢固, 因为它曾经修补过, 主持工事的人正是玄旸。

只剩一堵墙,可挡不住一次次从山上倾泄而下的山洪。

是从何时萌生出迁徙的念头呢?若是询问羽邑居民, 有的人会说因为青宫大觋离世了,新任的青宫之主决定迁徙。

青宫大觋在世时,肯定不会同意这种事。

羽邑人偶尔会思考,这么多人能迁到哪去,住的怎么办, 吃的怎么办, 神使连羽邑的青宫也不要了吗?

秋收到来, 田里的稻子大多没有结穗, 又白忙活一场,羽邑人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秋收过后, 他们继续过捕鱼捞螺, 采集山味的生活。

委麓的贸易小队跟往年一样在秋收前后过来,领队还是朱岗, 他们夏时已经来过一趟,这趟过来,队员们跟羽邑的老熟人抱怨路难走,过沼泽地弄得一身污泥,如果不是近来羽邑人手里有不少新奇东西,他们明年实在是不想来。

“说不定明年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们要搬往哪去?”

“不知道呢,仲溪,你知道吗?”

“得问问垣崮,他这些日子不是经常和觋鹭外出,就是去外头找寻适合居住的地方。不说觋鹭,连觋鸰(青露)也总是牵着他的马,一出去就是好几天,要我看,肯定也是在为这件事忙活。”

仲溪坐在自家门口,正在编织捕鱼用的竹篓,他停下劳作,与邻居交谈着。

“我看这地方早晚要被水淹没,你们再不搬走都得变成鱼。”

一名委麓少年仰起头,手指青宫,继续说道:“不知道青宫搬家时能不能拿点好东西出来,我阿爹近来常去鱼埠,有许多鱼埠的好物可以交易,就是都山的玉料,我阿爹也有好几块呢!”

朱岗瞪了委麓少年一眼,制止儿子手指青宫乱说话。

“我不想再种田了,今年又是空穗,结不出稻子。朱岗,你们什么时候去鱼埠做交易,我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和你们一起去。”

有位羽邑的年轻人皱着眉头跟朱岗讲述,大概不是玩笑话。

青南坐在嶂山南麓的一处山崖上,山下是一大片谷地,一条河流贯穿其中,谷地平坦,生机勃勃,他一早便在谷地走动,此时天近黄昏,感到些许疲惫,便到树荫下歇息。

河边有两个小小的身影,那是觋鸰与垣崮身影。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青南回头,见一人快速穿过茂密的林地,正朝他走来,那人背着弓箭,肩扛一只猎物,两根黑色羽毛在头上飘动,是乌狶。

在山野露营,升起营火,烹煮食材,这样的生活早习以为常。

天快黑时,觋鸰与垣崮才登上山崖,寻着火光来到营地,与青南、乌狶会合。

粗陋的营地,简单能果腹的食物,乌狶一边炙烤鹿肉,一边听伙伴们围着篝火讨论在哪里搭建瞭望台,在哪里营建祠庙,怎么挖壕沟,范围该多大。

他们在此地已经待了好几天,之前他们看过不少地方,唯独对这一块谷地情有独钟,显然已经敲定这里将是日后的家园。

乌狶是位猎人,对营建聚落这种事没有见解,只想到这里山林广袤,鹿群众多,若是搬来此地,他家日后不愁吃穿。

“此处极好,有大而平坦的台地营建屋舍,谷地的土壤肥沃种点什么都有好收成,就是离羽邑太远,走来得花费一日路程,尾埠那帮家伙又该抱怨,说什么不想搬,不过随他们去了。”

垣崮啃着一根烤鹿排,用一只油腻的手指在一块木板上方隔空比划,木板上绘着嶂山南麓的地势图。

“等他们见到北面那一大片漆树林,会同意搬过来。”觋鸰回道。

“祠庙需在正北方向营建,觋鸰,你明早随我登高,我们将方位测量出来。”

青南手指轻轻点在木板的一个位置上,胸有成竹,仿佛早就在心中规划好了聚落的全部布局。

觋鸰喝口热汤,他搁下陶碗,看向青南,回道:“好,觋鹭觉得祭坛与兆域(坟地)该如何规划?”

“建在东面台地上,祭坛将正对嶂山主峰,台地之下则是兆域,可在兆域内建域沟,以免此处地势较低,雨季时有水漫灌。”

青南的话让垣崮猛点头,他的手指隔空划出一条曲线,说道:“域沟得挖宽些,还能灌溉附近的农田。”

“如此,大体方向已经规划好,农收时节早过了,该唤些人过来,我过两日回趟羽邑。”觋鸰将一碗热汤喝完,便起身朝马匹走去,身处野外,夜间寒冷,需给马儿披一块麻布御寒。

青南说:“垣崮,你随觋鸰回去。”

垣崮已经吃饱饭,正蹲在一旁,倒陶罐里的水洗手,他应了一声。

每当有工事,与羽邑居民直接打交道的都是垣崮,这趟觋鸰回去召集人员,而垣崮负责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青南仍打算在这里多待几日,嶂山南麓之外的环境也需仔细探查,以便充分了解这里的鸟兽草木,池潭溪河。

垣崮问:“神使,我们这个新家以后得有个名字吧?”

觋鸰已经给马儿披上麻布御寒,他抚摸马头,笑道:“我前日想过,唤作嶂麓,觋鹭觉得怎样?”

青南的手轻轻拂去木板上的沙尘,他悠悠道:“若是羽邑、舒塘、西墩、鹿畔的人都迁来,将有两千余人,在南方称得上是一座 ‘邑’,‘麓邑’应该更适合些。”

麓邑。

第一支被调往麓邑的营建小队全都是羽邑人,他们扛着工具,拖家带口过来,这些人显然也是最想要离开羽邑的人。

他们的屋舍要么曾遭水淹,要么有亲人在瘟疫中死去。

第一批人建起新居后不久,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人陆续到来,至此,麓邑的居民包括大部分羽邑人,与及少量舒塘、西墩与鹿畔人。

尾埠的工匠是第三批过来的人,他们来时嘴里抱怨,一登上高地,见到台地上崭新的屋舍升起炊烟,谷地上的花草鸟兽,湖光潋滟,当即就改变想法。

这里真美啊,而且四周资源取之不竭,有家的感觉。

到冬日,又有一大批羽邑居民抵达麓邑,他们听见早前去过麓邑的人对麓邑的称赞,纷纷背上行囊前来。

人们信任青宫神使,对于迁徙的决定才没有较大的抵触,人们也相信垣崮,这位兄弟做事向来靠谱,从没坑过大伙。

到第二年春日,麓邑已经初具规模,屋舍俨然,鳞次栉比,居民在谷地开垦一片又一片水稻田,田中长出翠绿的禾苗。

山上正在营建一座不宏伟,但是位置很显眼的祠庙,房屋的框架已经建好,屋檐上挂着一条条青色的彩带,迎风飘动。

也许麓邑的祠庙日后不会被唤作青宫,因为青宫只有一处,只存在于羽人族的故都羽邑里,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农闲时,还得仔细巡视下环境,因地制宜挖壕沟,在隘口与山峰上设置关卡与瞭望台,防范野兽、还有日后可能会出现的敌人。

从麓邑开始营建那日起,青南与觋鸰轮流更换,留在麓邑主持工事,或者回羽邑召调人手,他们十分繁忙,心思也全都在这里头。

巫鹤一直留守羽邑,羽邑还有些居民未进行迁徙,需要她来管理,她还需照顾三名青宫孩子,维系与簇地的关系,接待簇地使者。

当她执着青宫之主的巫杖,步行在日益萧条,即将被废弃的古老都邑里,心里或许有感伤,但绝不悲凉。

青宫收养的三个孩子为两男一女,男孩名字分别是:青云、青郁,女孩唤作青橘,他们都只有十几岁,

巫鹤将他们教导得很好,已经能帮上忙,协助巫鹤采药制药、制作礼器,参与祭祀。

春天结束后,青南从麓邑返回羽邑,他需出使一趟簇地,避免簇地的执钺者对羽邑居民的迁徙行动做出过激举动,并将对方的顾虑消解。

麓邑离羽邑远,离簇地更远,对执钺者而言,迁徙的羽邑就是一只鸟儿飞进了森林,日后他再没有机会掌控。

出行前夜,青南在竹文室里书写竹文,记载麓邑的营建事宜,这是一件大事,需要为后人留下记录。

灯芯快要燃尽,灯光昏暗,忽然灯芯被人挑亮,青南抬头,见是巫鹤,她不知几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