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顾年遐四下看了看,转身走出去几步,忽然尾巴一甩,只见林中嘭地腾起一股白雾,四下乱风乍起,吹得千林万叶簌簌作响。小鬼吓得扒住晏伽的肩膀,尖叫道:“救命!大人,他要吃人了!”
“你爹就给你这点儿出息?”晏伽怒道,“这点烟给你吓的,要是看见我以前怎么跟人打架的,你还不吓死过去?”
“鬼已经不会死了,大人。”小鬼哭丧道,“我们只会魂飞魄散。”
“再废话我捏死你。”
晏伽被吵得耳朵疼,拨开烟雾走了过去。只见面前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头白色巨狼,毛色若雪、腰垂银铃,正昂首吐息地望着他。
白狼嗓子里咕噜了几声,垂下头来,很亲昵地蹭了蹭晏伽的手,开口说话时还是少年嗓音:“是我。”
“你们真的是魔狼吗?”晏伽怀疑道,心想这和狗子有什么区别,也太亲人了,传说中隐居山林凶残好斗的北境狼族,居然能生出这么个爱摇尾巴的小崽儿。
“骑到我背上。”顾年遐伏下身去,对晏伽说道,“我们走。”
晏伽翻身跃上顾年遐的背,扑面就是一团柔软的毛。他忍不住揉了两下,说:“还真是方便,连坐骑都不用了。”
从前也有过不少仙门修士嫌御物飞行太消耗力气,便试图捕获野外的精怪走兽,将它们驯化为合适的坐骑。此法一时在各大仙门之间风靡盛行,甚至连越陵山弟子都纷纷效仿起来。
晏伽时任越陵山掌门,为此直接门规一立,说既然修习仙术道法,就认认真真给他御剑飞,但凡在越陵山地界看见陌生走兽,一律抓了烤来吃。
虽然他没真的烤过谁的坐骑,但也以雷霆手段将越陵山喜乘坐骑的风气压了下去,满山弟子只能苦练御物飞行之术,再也不敢偷懒。
直至今日,越陵山的规矩依旧是门内弟子不准乘灵兽坐骑行路,否则一次予以门规惩罚,第二次再犯就直接逐出山门,永不再传道授业。
不过这一切都跟晏伽没关系了,他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发誓,从今往后自个儿要是再多管闲事,就喝凉水噎死。
小鬼见状,偷偷抓住顾年遐的皮毛也想往上爬,被白狼一个凛凛的目光瞪了回去:“怎么……我、我不可以上吗?”
魔族虽然今时今日被各大仙门压了一头,但依旧是相当高傲的种族,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被弱小可怜的鬼族骑在头上。晏伽顺了顺顾年遐后脖子上的毛,说道:“这样,你先回坟头等我,我解决完那边的事情再回来。帮我看好地盘,否则回来找你麻烦。”
“大人放心!”不用再和魔族同行,小鬼又变得精神焕发起来,忙不迭地退开了好几步,“一定不会再有人刨您的坟了,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这个誓发得毫无诚意。”晏伽冷言冷语道,“走了。”
若非事出紧急,晏伽原本是不想再和北境狼族打交道的。但三七坊被灭门一事非同小可,狼族世代聚居于此,或许会清楚内情。
白狼一族聚居之所,并不像世人揣测的那样污秽肮脏。作为曾经最崇尚“纯粹”的魔族,白狼如今依然居住在不周山之上的蘅宫,整日沐香焚兰、祭礼鸣钟,亘古不变地追求高洁和优雅。
顾年遐脚程很快,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回到了不周山下。晏伽靠在他背上,抬头一瞧那云雾雪原中若隐若现的巍峨行宫,斗拱飞檐、雕梁画栋横跨山巅,和印象里的样子没有半点分别。
不周山路偏僻难行,蘅宫看似近在眼前,其实还要经过一段极其蜿蜒的雪原步道。据说最初这里曾经有过精致的楠木栈道,随着不周山的风雪越来越猛烈,那些木栈道早已被掩埋进了不知几丈深的冰雪之下,现在唯余狼族行走时踏出的雪路。
山路湿滑无比,除非御剑而上,否则只有白狼尖利的勾爪才能够在冰雪上稳当行走。
晏伽被相当热情好客的小少主一路驮着向山上走去,还觉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是在使唤人。他拍了拍顾年遐的后脖子,说:“我下来吧,到山上不过再走一段路,很快就到了。”
他从坟里出来之后感觉两腿都不听使唤了,好不容易找回些感觉,深知自己不能再好逸恶劳下去,否则别说恢复修为,说不定会变成灵修界千百年来第一个因为睡太久把腿睡成残废的人。
顾年遐停下来,说:“你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难走吗?风雪会封住所有的路,你找不到方向,又冷又累,然后就会发现……”
晏伽揪着他颈毛,问道:“发现什么?”
顾年遐扭过头,含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他:“还是我的毛好,又暖和又舒服。”
晏伽不以为然:“饱暖思淫欲,人不能活得太舒坦。”
最终他还是自己下来走了,顾年遐没有变回去,厚实的皮毛给予了狼族世世代代抵御风雪的鳞甲,早已习惯了在冰天雪地中奔跑的生活。
一人一狼就这么在雪原上走着,晏伽全然分不清方向,他也懒得分,左右有顾年遐在边上带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走了不远,顾年遐忽然停下了,侧起耳朵四处听听,对晏伽说:“有呻吟声,就在附近。”
【作者有话说】
年年喜欢和人贴贴!
第4章 我可是穷疯了的,你当心些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贪玩受伤的年轻狼族,没成想循着声音找过去一看,居然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整个人冻得发抖,蜷缩在碎冰堆里,浑身的衣裳都被撕扯烂,看来是冻出了幻觉,要是再冻上一会儿,人就没了。
顾年遐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硬邦邦的。”
晏伽正色道:“这个不能吃。”
顾年遐诧异地回头看着他,道:“什么?你觉得我会吃了他?”
晏伽:“不吃你用牙齿量什么?”
顾年遐叹了口气,说:“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叼回去,但是他好像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好臭。”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算了,再拖他就冻死了,你把他丢到我背上,我们带他回去。”
那人被丢进顾年遐后背厚重的毛里,脸色很快就舒缓了许多,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是一个人在濒死时本能的挣扎,只不过被风声掩去了不少,也越来越微弱。
晏伽暗自调息着经脉,周身不觉寒冷,反倒微微发热。他总算知道自己曾经被逼着学那么多看似乱七八糟无用的咒诀,其实总会派上用场,就比如此刻,即便身上衣裳单薄,也不至于受冻。
顾年遐是个比较话痨的小狼崽子,一路上不停跟他碎碎念,讲这里原先有半截枯树,自己小时候常爬着玩,结果有一天爬上去之后压断了树枝,把腿摔断静养了许久。
晏伽叹气:“傲来国花果山知不知道?你适合去那里当猴子。”
顾年遐道:“傲来国数千年前就已经灭国了,花果山不知还在不在。我娘几年前去过一次,给我带了好些桃子,可惜这不周山太冷了,要不然我也种一颗桃树。”
说话间,蘅宫已然渐渐从群峰之中展露真颜,山顶的天气不似半山腰那样风摧雪折,反倒一派天朗云清、苍穹渺远的景象。
顾年遐抬起头,神色忽然警觉,凭空嗅了嗅,说:“生人的味道,有人来了,而且刚到不久。”
能让他如此警惕的,绝非单纯的“生人”之故,来者唤醒了他本能中的敌意。
晏伽也同时看到,蘅宫外围的湛蓝天幕之上,被御剑的灵修层层围住,看袍服的纹样,像是凌绝宗的人。
顾年遐带着晏伽悄悄绕到一处巨岩后面,变回了人形。他没好气地看着那群人,说:“来势汹汹的,非奸即盗。”
“这不是明抢吗?”晏伽说,“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过去,肯定要被他们发现。”
顾年遐看着他:“你心虚做什么?”
晏伽好笑道:“现在该是你心虚,他们堵的可是你家大门,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年遐转回头,思索片刻,说:“你跟我来,我们绕路进去。”
半炷香后,晏伽才晓得所谓的“绕路”,不过是钻山爬洞,顺着山体的裂隙走进去,两旁的石壁近乎透明,泛着晶莹的光,其中富余无数从未被开凿过的矿脉。珍石玉矿,林列其中,十分令人惊叹。
北境狼族喜好美玉,从礼器到祭典用物,无一不是天然玉石制成,只是没想到不周山上还有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玉脉,就凭狼族那几个人,这地下的矿藏再开采几千年也不过是皮外伤。
晏伽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专门把陌生人往自家库房里领的,我可是穷疯了的,你当心些。”
顾年遐摆摆手,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当心的?喜欢什么直接拿就好了,反正这里多得是。”
晏伽:“?”
他以前竟没有发现这些狼族如此大方!
晏伽和顾年遐一起拖着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走入矿脉裂隙不久,便发觉四周的光暗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的刀柄,刚要问还有多久才到,前路却忽然拦出一个人来,长剑祭出,直取顾年遐的咽喉。
顾年遐却一动不动,任那剑锋指向自己面门,在几寸处堪堪停住了。
“顾君轻。”他说,“你从雪原步道上滚下去撞坏脑子了?”
对方静默片刻,出声笑道:“顾年遐,别负隅顽抗了,眼下证据确凿,你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
顾年遐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什么事?”
对面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剑眉星目,形容凌厉,也穿一身白。顾年遐懒得搭理对方,径直把人推开,继续往前走:“我有要紧事,有什么幺蛾子回头再说。”
那少年不满道:“什么叫幺蛾子?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昨晚家里来了一群人族灵修,劈头盖脸就要找你。本来还以为你又在外面闯祸了,结果那些人张嘴就说要你杀人偿命,我就知道他们是胡扯来的。”
顾年遐愣了愣:“给谁偿命?”
少年道:“说是三七坊的人,一夜之间被屠尽满门,唯有一个家仆活了下来,逃出去找到了凌绝宗的人,指认你就是凶手。”
顾年遐顿住脚步,皱眉道:“他们疯了?我是去了一趟,可没见着什么活人。”
“可不是。”少年收回剑,说道,“所以我先来这里截你,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应变。”
晏伽心说自己八百年不来一次蘅宫,来就摊上大事儿了。他想了想,对顾年遐说:“先回去,绕开那些人,我自有办法证你清白。”
这道矿脉裂隙一直通往蘅宫内的密道,三人七拐八拐,在晏伽彻底失去方向感的时候,总算来到了一处花纹奇异的青铜小门前。
顾年遐右手两指并起,在额头眉心一点,那门内部便发出机关转动的声音,接着咔嚓一声向两边打开,门后便是一处装潢考究的内间,看上去像是什么人的寝殿。
顾年遐大方道:“好了,你随便找地方坐一下。君轻,过来帮我把这个人洗洗干净弄醒。”
那名唤顾君轻的少年走到昏迷不醒的男人旁边,问道:“这个人是哪来的?”
“路上捡的。”顾年遐说,“他快冻死了,刚好被我们碰到。”
顾君轻下去打来一桶水,和顾年遐合力将男人剥了个精光丢进去。晏伽在旁边站着,忽然说:“你俩这是什么意思,嫌他死得不够快?”
顾君轻看着他:“此话怎讲?”
晏伽:“他本就冻坏了,你们直接把人丢进热水,搞不好会血管爆裂而亡。我来吧,先用雪水给他擦擦,等出气儿顺了再说。”
顾君轻犹豫道:“前殿还在闹着,我先去看一眼,再回来告诉你情况。”
晏伽拦住他:“不,先去做另一件事,再叫一个与你们年纪相仿的小狼来,男女都行,快。”
顾君轻懵懵懂懂哦了一声,转头就要往外走,忽然顿住,疑惑回头问道:“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哪位?”
顾年遐:“让你去你就去,他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顾君轻又哦了一声,径直出门去了。晏伽把那个男人放到一旁,用被褥裹好,拧干手边的帕巾,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年遐乐了两声:“我不知道啊。”
晏伽愕然抬头:“那你就让他去叫?你不怕我是绑架小狼崽儿卖到黑市上的吗?”
顾年遐没搭理这茬,抽出他手里的毛巾,在男人脸上胡乱抹了两下,越看越觉得不太对。这人出现在不周山上已经是很不寻常,再加上外面那群突然来闹的灵修,一时也让他对眼下的境况没什么头绪。
正想着,顾君轻就从外面拉了位包子头的姑娘来,看起来比他自个儿机灵多了。那姑娘先看到顾年遐,立即又注意到对方身旁站着的晏伽,警觉道:“怎么回事,为何有外人在你寝殿?”
顾君轻道:“我知道,他这是要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年遐、迩卓,上!”
晏伽拳头捏紧:“等一下小屁孩,谁是鳖啊?”
顾年遐把手里的帕巾甩过去,毫不客气道:“你脑袋真的坏掉了,顾君轻。别添乱,让我听迩卓说说外面是什么情况。”
那包子头的姑娘叫顾迩卓,是很正经的一头小狼,长剑收在背后,腰背挺得笔直,怀疑的目光打量过晏伽:“这人连脸都不露,你带他进来做什么?”
顾年遐:“其余暂且不论,他也是冲着三七坊灭门一事而来,但凌绝宗那群麻烦现在在外面堵着,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滚回自家山门。”
晏伽点头道:“凌绝宗那些人,我熟得很,做事向来顾头不顾尾。这样,你们三个都跟我来,去会会凌绝宗。顾年遐,你先不要露面,等我安排。”
他说话时的语气自带不容置疑的气场,警觉如顾迩卓,都被他一番话说得迷迷糊糊,再看自家少主也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好吧,我带你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