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顾年遐恼怒地将尾巴一躲,不再理他。看来小狼这段日子被惯得很有脾气,开始有些骄纵了。
——这次甚至足足生了他半炷香的气。
顾年遐转身跳下木栈,晏伽慢条斯理地正打算跟上去,忽然觉得心口一股剧痛无比,虽然只是片刻,但足以令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下去。
亏得晏伽反应极快,伸手扶住了檀香架,踉踉跄跄地站稳。
自从上次教过顾年遐和怀钧如何修补裂隙结界,回来的当晚便突发了一次心痛,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只猜测是法力虚耗过度,牵连到心脉罢了。
顾年遐听到头顶咣当一声,抬眼望去,也看不清晏伽脸上的神情:“怎么了?”
“没事。”晏伽抹掉额头瞬间沁出的冷汗,勉强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原本以为这件事至此便告一段落,没成想只过了不到一天,云锦城的方向便传来了更为急促的钟声。
彼时顾年遐和晏伽一起正在雪原上巡视,听到钟声响起,起初还以为是蘅宫中在报时辰,然而很快他就觉得不对,报时的钟不会这样急促,听起来反倒是急召之意,从东面传来,一阵一阵,与蘅宫的钟声也并不相同。
“是云锦城的钟声吗?”顾年遐抬起头看着远处,有些茫然,“他们怎么还在鸣钟,而且这种钟声并非祷告,而是呼唤,难道是希望我前去现身?”
晏伽摇头:“不管怎么样,你和云锦城从无交集,徐晚丘也说他们可能牵涉学宫之事,最好不要轻易过去,谁知道那边等着你的是不是圈套呢?”
“心怀叵测之人会奏出这样纯粹的钟声吗?”顾年遐歪了歪头,“去看看吧,他们又不认得我。”
晏伽点点头:“想去我就陪你去,走吧。”
顾年遐让他到自己背上来,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扭过头蹭了蹭,眼底噙着笑意。
“怎么了?”晏伽摸摸他的头,问道。
“我好喜欢你。”顾年遐眼底掠过皎洁的流光,含着笑意看向对方,“好喜欢你,晏伽。”
第75章 狼王爷爷在此
云锦城外,费轻舟站在巨大的冰墙之下,看着上面空悬的几架木筏,愁眉紧锁。
“城主,城防使大人严令不准继续开凿,今日午后就派人过来,一定要将下面的壁画留存完整。”随从说道,“这一片的星陨矿都没办法开采了,采矿队只好继续往西,那里更为苦寒,物资又不好补充,怕是难以为继。”
“叔父一意孤行,总是追寻什么与我们相距甚远的狼神庇佑。”费轻舟叹道,“狼王的确曾给予城民恩泽,但狼族已经几千年未曾驾临云锦城了,若非先祖坚守此处,而是只一味信奉狼王,费氏早已绝迹了。”
费逯决心要将这处壁画开掘完整,作为狼王神迹来供奉,费轻舟一力反对,但城防卫的势力不小,她手中的寒骑虽说骁勇善战,然而一旦双方起了冲突,祸起萧墙,最终必然会落得两败俱伤,云锦城元气大损,令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最近可有什么人来拜访叔父?”费轻舟问道,“他近来似乎总是与左右提起学宫之事,以及什么飞升秘法?”
随从想了想,摇头:“属下并未听过,或许是外头来了传信,城防使大人有所耳闻。”
费轻舟双手拢入袖口的皮毛,转身朝着城中方向走去:“罢了,叔父要开采,我也阻止不了。先回去吧,午后随我去城外打猎,城库得补充兽肉过冬了。”
一行人消失在雪原之中,脚印很快被新落下的雪掩埋,再无痕迹。
许久后,一缕黑气从冰墙上缓缓爬下,凝聚出一头雪獒的模样,抖了抖脖子上的毛,弓伏身子,如同捕猎的野兽般朝云锦城走去。
忽然一道剑光落下,黑色的雪獒察觉到异样,刚要回头扑咬,便被一剑斩碎成了黑雾。接着那把剑又直直向它飞回来,落下致命一击,彻底将它斩作齑粉。
顾年遐走上前去,伸手召回魄寒剑,收剑入鞘,蹲下身看着那正逐渐消散的黑雾,凝眉道:“又是混沌,云锦城里也有这脏东西,难道他们鸣钟是为了向我求援吗?”
“听说云锦城城门常年紧闭,但城中并无风雪,比外面稍暖和些。”晏伽道,“我们要直接进城太显眼了,要去通传叩访吗?”
顾年遐想了想:“我们是不是得现编个身份?”
晏伽笑道:“可以倒是可以,但外人突然来云锦城做什么呢?总不能是来游山玩水的,这话说了你自己信么?”
云锦城关外费氏虽世代祖居此苦寒之地,但城中百姓却十分自给自足、安居乐业,论富庶只在金陵与东湖城之下,对外常有兵器锻造、矿石购置等行商往来。但一般都是费氏自己将货物运出去卖,外头的商人才不会冒着冻死在茫茫风雪中的危险,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专门做生意。
不过也有要钱不要命的,全家老小的命都系在这一场买卖上,做成了便就此翻身,再也不必做走卒贩夫了。
晏伽整了整身上的毛领披风,问顾年遐:“我像不像做生意的?”
顾年遐点头:“像大员外。”
“员外也行,总之能看得出是有身份的人,先诈他们一诈,到时就说在城中看货,货比三家,趁机摸清楚这里的底细。”晏伽说,“走吧,以前我师尊跟我说过如何叩访云锦城,据说关外费氏很是好客,不会赶我们走的。”
不久后
晏伽站在城门外,看着依旧紧闭的大门,望向顾年遐:“不是说他们很热情好客吗?”
顾年遐立马撇清自己:“那是你说的,我不知道。”
晏伽叹气:“他们要是再不搭理咱们,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你飞上去吼一嗓子‘狼王爷爷在此,快点开门’。”
顾年遐皱了皱鼻子:“才不要,我又不是脑袋有问题。”
“那就只能用瞒天过海之法了。”晏伽道,“这招虽然好用,但是缺德,毕竟跟做贼似的也没什么好。”
瞒天过海的咒法,即令施法者在一炷香内隐藏身形,修为在其下者肉眼不可得见,修为在其上者需屏息察觉气息,再以法术破之,方能使施法者显形。但此咒也极其消耗法力,显形后需过两个时辰,方可再用。
晏伽正犹豫着要不要走此下下策,就听到城门楼上的石窗被人打开了,一个男声在上面叫道:“可是方才说要进城看货的行商?”
“是啊。”晏伽故作虚弱地说,“我们都要冻死了。”
“城守已经通传了城主大人,你们可以进城了。”那人又说,“稍等,我这就为二位打开城门。”
晏伽揣了揣手,对顾年遐道:“他们城主叫费轻舟,我倒是听钧儿说起过,当年仙盟会上他们围杀我,一个两个翻脸赛过翻书,抢着对我落井下石,不过这个费轻舟还挺有脾气,把桌子一掀就走了,丝毫不看仙道百家的脸色。”
顾年遐一听这话,神色松快下来:“是这样么?若这位城主真的信奉于我,见见她也未尝不可。”
晏伽却道:“这样也不可掉以轻心,进城之后见机行事,若情况不对立即离开,不要纠缠。”
两人被开门放了进去,一进城便觉得周身暖和起来,这才发觉城中的大小景致果然与外面不同,天色晴和渐暖,微风无云,日晕悬在头顶,叫人有些犯困。
路过一家饭馆,顾年遐止住了步子,看着大堂里来往火爆的食客,抿了抿嘴。桌上那些菜异常丰盛,看上去根本不像这极北之地会有的珍馐佳肴,然而馋虫一路从饭馆里跑出来勾着小狼鼻子,肚子也不可避免地叫了叫。
“想吃这个?”晏伽问他,“走吧,带你去吃。”
顾年遐点点头,咽了咽口水:“那个烤鸡看上去好肥啊,晏伽。”
晏伽笑起来,觉得顾年遐这样子像撒娇,伸手揩了一把,就牵着人转身进了饭馆。
烤鸡端上来,顾年遐才发现上面还刷了一层甜口的蜜汁,外皮烤得焦糊酥脆,内里汁水充盈,咬一口满嘴流汁。顾年遐把另一只鸡腿扯下来,和整盘烤鸡一起推到晏伽面前:“好吃啊,你快点吃,凉了就不香了。”
这家饭馆一盘的菜量足有金陵的两三倍,价钱也少了许多,晏伽一边腹诽着奸商,一边给顾年遐盛了碗热汤:“你快吃吧,整只鸡都是你的,不够再买。”
他们吃饭的时候,外面长街上走过三四群工匠打扮的壮汉,一个个虎背熊腰,肩扛手提着工具。晏伽看了一会儿,对顾年遐说:“看着像采矿队的,等下找机会问问今年的货源如何,顺带套他们底细。”
顾年遐点头:“我带够钱了,你尽管开价。”
晏伽看着他:“你真准备买?拉一堆矿石回去做什么?”
“星陨矿可以拿回去给你盖新的寝宫。”顾年遐说,“我那个太小了,怕你住着不舒服。”
晏伽怕他来真的,立刻阻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狼窝,现在的就挺好,我不要新的。”
小狼窝里全是叼来的宝贝,晏伽甚至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新玩意儿,也不知道顾年遐从哪里搜罗来的,他确实一个都没见过。
吃完饭,两人找了处客栈歇脚。这里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住店,外客更是罕见,掌柜多看了他们几眼,上来送水时顺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到此的客商,晏伽假意惊讶,答道:“老板好眼力,我们兄弟两个从金陵过来,听说云锦城的星陨矿品相极佳、薄利多销,就想来碰碰运气。”
掌柜讶然:“从金陵过来?那可真够远的。不过我们云锦的矿石二位尽管放心,绝对童叟无欺,从这里往城西就有十几家矿行,阿泽那家价格最低、品质最好,不少人都照顾他家生意。”
晏伽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金放到掌柜手上:“老板,你给他们拉客,有抽成的吧?”
“嗨……这个,”掌柜收下碎金,腆然一笑,“自然也不会坑蒙拐骗,阿泽家口碑确实不错,不过你们想找更实惠的可以再往北走,挨着城墙那家是新开的,价要更低一些,但从没见过他们家有过矿队,背后东家也神神秘秘的,所以方才没跟你们说。”
“新开的一家?”
晏伽又摸了一颗碎金出来丢给掌柜,继续问:“那这些家矿行里,有没有直接跟你们上面东家来往的?”
掌柜犹豫道:“东家?客官是说城主大人府上?”
晏伽道:“那当然,我就不信专给城主府供的,能是什么滥竽充数的货。”
掌柜见他不好糊弄,况且的确也出手大方,便叹了口气说道:“原本除了北城墙那家,多少都会和城主府做些生意,毕竟城主大人懂得中庸平衡之道,从不独与一家做买卖。但自从前几日城外冰墙凿出了怪东西,城防使大人便不准矿队在那里采了,那些矿行只能再往东边走,矿也少了许多,不知还有哪家在和城主府往来。”
“行,多谢老板了。”晏伽点头道,“等我们拿了货,从省下的货款里分你。”
“好嘞。”
顾年遐坐在床边,托着下巴听晏伽和那掌柜交涉,等人一走便问:“还有这种门道?”
晏伽伸手拨了拨浴桶里的水:“你不知道的门道多着呢,在人间不比你们不周山上,处处都要用心眼儿,这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以后我慢慢教你。”
他说着,敲了敲木桶边缘:“过来洗澡了。”
房中点了炭火,很是暖和。顾年遐脱得只剩下一件中衣,走到屏风后面,看着背对自己脱衣裳的晏伽,脸上发烫,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蹭了好半天。
“又想挨收拾了是吧?”晏伽捉住他的手,“别闹,洗完歇会儿,还要出门。”
“我们一起洗吗?”顾年遐很期待地问。
晏伽反身抱起他,不由分说踏进了浴桶,轻薄的亵衣被丢到屏风上,垂下一条摇摇晃晃的带子。
顾年遐贴身穿的衣裳是晏伽亲手缝的,用了江南的云翳丝,特别清凉,此刻浸在水里几乎薄若无物,牢牢贴着身前的皮肤,吸饱了水,各处都发紧。
晏伽手指探开他的衣襟,水下的影子如水草,勾连曼卷,朦胧摇曳。
“一起洗吧。”
顾年遐坐在晏伽怀里,身后的头发被一双手放下来,掬着热水浣洗。
“刚才你听出些什么?”晏伽问他。
顾年遐回想了一下,说:“云锦城里估计至少有两方主要势力——他们城主,还有一个叫城防使的,两边怕是正在夺权。”
晏伽赞许点头:“不错,但我没追问,毕竟咱们是客商,按理来说拿了货就走,若是明面上对城中的势力感兴趣,就要引人注目了。”
顾年遐又说:“而且我刚才听着,那城防使的权势好像不在城主之下?区区城防官,竟然能直接下令禁止矿队在冰墙上开采,比城主说话还管用?”
“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晏伽说,“两方争权,多少要卷入外人,希望咱们不是这个‘外人’。”
顾年遐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晏伽:“还有一件事,掌柜的说城北新开了一家矿行,却从不见有矿队出入,有些不寻常。”
“嗯。”晏伽轻轻拨弄着顾年遐的头发,手指插入潮湿的发间,“的确不对劲,过后我们去看看。”
“为什么是过后?”顾年遐问。
晏伽捏住他的脸,低头,“现在有事要做。”
【作者有话说】
三次有点事,明后天不一定有,我尽量赶出来。
端午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