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第76章 比结巴更令猫崩溃的是
晏伽给顾年遐披上外袍,发现竟然在刚才胡闹的时候被自己扯破了一点。
原本应该是给小狼洗干净后准备穿衣裳的,没成想穿到一半不知怎的又脱下来了,简直匪夷所思,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心虚地伸手拢了拢,仍旧无济于事,只能将顾年遐的头发稍微束得松了些,将将掩住那处。
云锦城比金陵城更要大上一圈,两人去其他家矿行打探完情况,再走到北城墙,竟然花了半个时辰。
晏伽远远就看到掌柜所说的那家矿行,果然只是极小的一个门面,店里也浅,一眼便能望到底,冷冷清清的,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刚才我们去的那几家,门外多少都摆着现成的星陨矿,这家像个空壳子,什么也没有。”晏伽说,“如果那个掌柜没说谎,这家也是做矿石生意的,如此怎么揽客?”
他们走到店门口向里看去,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柜台空空荡荡的,角落甚至结满了蜘蛛网,与其说是矿行,不如说是荒屋。
晏伽抬脚就要往里面进,被顾年遐拦了一下:“你不怕有诈?”
“有诈就有诈,打服了就行。”晏伽道,“走吧,进去看看。”
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两面墙前摆了破破烂烂的木架子,也是遍结蛛网,手一摸便是一层灰。
“这哪里有矿石?连个石头渣子都没有。”晏伽道。
顾年遐四处闻闻,目光瞟向了里面,抬抬下巴示意他。
晏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柜台前,忽然飞身翻过了台面,伸手向下面一拽:“出来。”
一个穿着斗篷的灰色身影猛地从柜台后面冲出来,夺门便要逃,却发现顾年遐已经堵在了门口。晏伽也不紧不慢,等那人慌神在原地时,才过去扯着对方衣领一把按回了柜台上,又飞快从袖子里甩出短刀,叮的一声插在那人指缝间。
“别动。”晏伽按着对方后脖子,低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在吐出我想要的东西之前,别想着能从我手底下全身而退。”
他余光一瞥这人宽大衣袖之下露出的手腕,眉头皱了皱。
——女的?
被他制服的这人确实是个女子,长发从斗篷之下散开,被刀削去了一些。但她在听到晏伽的声音之后便停止了挣扎,只是微微喘着气,试图回头。
晏伽感觉不到她有任何的杀意,手上便松了松,问:“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时身后又响起脚步声,晏伽回过头去,只见顾年遐已经拔剑拦在了门口那人的颈前,雪白的剑锋再向后一点,便要割断那脆弱的喉咙。
“不要出声。”顾年遐双眼毫无波澜地看着对方,“慢慢走进来。”
来人是个面容清俊的少年,他看了看屋里的晏伽,以及被按在柜台上的同伴,点了点头,顶着顾年遐的剑一步步走了进来。
少年走进屋,反手关上了门,从袖中摸出一枚火折子擦着,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屋中一小寸地方,晏伽隔着火光与他对视,也放开了被自己按着的女子。
女子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容,与那少年差不多年岁,容貌也相似,像是姐弟或兄妹,并且两人左右两耳分别坠着一颗明珠,还在发着幽光,瞧来不似凡品。
“晏仙师。”少年率先开了口。
“久仰大名。”少女也道。
晏伽轻轻将刀按在柜台上,问道:“你们认识我?”
少年点头:“越陵山前任掌门,自然是认识。”
少女道:“三年前因故假死。”
晏伽觉得一听这俩人说话就心里难受,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有种说不上来的憋屈劲儿。
顾年遐也收了剑,对晏伽道:“他们对你的底细倒是摸得很清。”
少年也看向他:“北境狼族顾氏族长,顾年遐。”
少女:“狼族新任族长,顾氏先知。”
晏伽总算意识到他们讲话时,自己胸口憋的那股气是从何而来了:“等等,你们能不能一个人跟我说话?刚才你们一人一句跟说评书似的,那不都一个意思吗?”
少年低头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枚玉牌,双手递给晏伽:“吾名甘令闻,我们兄妹乃神殿现使司。”
少女随声道:“神殿使司甘令望,拜会晏仙师。”
晏伽借着火折子看清了那枚玉牌,果真刻着“令闻令望”四字,而最下面还有一行字,竟然是“序 七殿使司”。
“七殿使司……”晏伽猛然想起他们离开金陵城前,羲和御辇降下的神谕中就提到有一位使司叛逃出神殿。而他依稀记得,那叛逃的正是第七位使司。
他还以为自己记岔了,看了看顾年遐,只见后者也露出了和他同样的神情,便确信记忆并没出错。
如此看来,神殿有一件事并未如实告诉仙道——这第七使司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兄妹两人一起列居同一使司之位。
“现在神殿已经昭告仙道,神殿第七使司公然叛逃,而且正是三七坊灭门案的真凶。”晏伽缓缓说道,“两位这是来给我送悬赏的么?”
甘令闻摇头:“不,你不会的。”
甘令望道:“因为晏仙师你也不相信神殿,对吧?”
晏伽把玩着手中的刀,云淡风轻道:“看来你们不光把我们底细摸清了,还特别确信我的立场。不过我也不信你们,因为这件事情太巧了,从我们来云锦城,一直到遇见你们,我始终觉得不对劲,就像是被人推着走一样。”
甘令闻说道:“因为要来云锦城打探消息,须得伪装身份才能入城,而这里几乎没有专程来游山玩水的闲客,所以你们一定会称自己是行商,且是来收买星陨矿的,才不容易引起城中那些眼睛的怀疑。”
甘令望接着说:“最有效的法子便是沿途吃饭住店时向人打听城中货源,寻根问底几番,便能知晓城中矿行共有几家、每家品相如何、是否有以次充好之流,而其中最不合常理的一家,必定会引起你们的重视与查探。”
晏伽静静看着他们,忽然一笑,有些阴森森的:“这么聪明的人,若是敌非友,那就可惜了。”
兄妹二人立刻听出他言下之意,说道:“晏仙师不用担心,我们既然已被打为叛徒,便已是破釜沉舟,毫无退路可言,这次更是铤而走险来面见二位,希望晏仙师能暂听我们一言,毕竟此事也关乎你们在查的学宫一案。”
这番话说得很快,晏伽已经分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了,也不想再分,于是问道:“可以,我这个人一向好说话,你们讲来便是。”
“云锦城中出现了某种邪物,我们私下查过,发现与学宫之乱时你们和徐氏家主收伏的那些东西很像。”甘令闻说,“而且那些东西此刻正藏身于城防使的府邸,蛰伏不出,但不知什么时候会忽然倾巢为祸,彻底毁掉这里。”
“我们另受了其他人的嘱托,希望尽快与你们接头,并且引见给她。神殿正派人追杀我们,时间不多。”甘令望说,“不知晏仙师意下如何?”
晏伽点头:“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们得先说好这个人是谁,别到时候给我拐到城防使那儿去了,他一声令下再把我俩丢大牢里,那我可跟你们没完,我这个人特别不好说话。”
顾年遐忍不住问:“你到底好不好说话?”
晏伽摸摸他的头,“好了,你们说吧。”
甘令闻:“云锦城主。”
甘令望:“费轻舟。”
晏伽彻底忍无可忍:“你们是真的没办法一个人、一次、一句话说完吗?你们俩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一人哭半声?”
甘令闻和甘令望互相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走吧,去见见那位费城主。”晏伽走到门口,打开了一条缝,“外面没人盯梢,你们应该还没暴露。”
甘令闻鬼鬼祟祟探出头去,左右巡视了一圈,说道:“我们不相信任何人。”
甘令望道:“杀手已经进城了。”
晏伽把甘令闻脑袋摁回去,说:“杀手而已,不耽误正事。从现在起,你们可以雇我当护卫。”
城主府 披云殿
费轻舟斜靠在前厅的主位交椅上,膝上搭着一柄银腰淬金的长弓,一只手慢慢抚弄着伏在脚边的巨大雪獒犬,身旁暖炉的炭块烧得塌下去,发出噼啪的响声。
窗外的屋檐落下了两片积雪,雪獒警觉抬起头向外看去,双目沉稳,一动不动。
费轻舟睁开眼,轻拍了拍雪獒的头,对门外的寒骑说道:“关上门,我要休息了。”
前厅的门被合上,门口看守的寒骑也尽数离去。费轻舟这才稍稍坐直了身子,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笑道:“使司大人果然言出必行,还真请来了我要的客人。”
晏伽与顾年遐并肩从幕帐后面走出来,身后跟着甘氏兄妹,雪獒嗅到生人的气息,低吼着露出了獠牙,被费轻舟安抚下去:“不必警觉,这是我的客人。”
她起身走到几人面前,笑着举起手中的弓,一行礼:“晏仙师,你竟真的还活着。”
顾年遐注意到,她方才坐的那把交椅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兽皮,顿时目露寒光。费轻舟察觉到他神色微变,便道:“狼王殿下放心,那不是狼皮,是雪原熊的皮毛。云锦城严禁捕杀白狼,自然也不会有那种东西。”
“城主大人。”晏伽上前行过抱剑礼,开门见山道,“听说您有事找我们,还劳动了神殿的使司大人,看来事情很棘手啊。”
费轻舟点头:“的确关乎我云锦城内患,我便直说了吧。几日前城中的采矿队在城外冰墙上发现了壁画与浮雕的一角,要知道,那处冰墙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从我们费氏先祖在此安身落脚时,它便被写入了《云锦图志》中,坚冰千年不化。但此处星陨矿已开采百年,冰层日渐薄弱,这才露出了下面的壁画。”
晏伽明白对方的意思:“你是想说,既然冰墙已有千载历史,那么上面的壁画、雕刻,一定是千年前就留在那里的,对吧?”
“晏仙师果然聪明。”费轻舟笑道,“原本我还在头疼另外的事,但数月前二位使司大人找到我,说可以助我解城中之困,并且指点城外冰墙下有不寻常之物。于是我便递消息给那些矿队,说那处的矿石品相最好,他们才夜以继日地开凿,终于剥开了那壁画的一角,为的就是引起我叔父的注意,从而借他之手,凿开下面全部的东西。”
晏伽问道:“云锦城中有何困境?冰墙之下又是何物?城主大人要说清楚这些,我才能考虑是否出手。”
费轻舟又看向顾年遐:“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便是眼下云锦城之困。狼王殿下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云锦城乃人族仙道之中,唯一信奉魔族的仙门。”
【作者有话说】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奶牛猫:我也不道啊,那个衣服穿着穿着就自己掉下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来咯(⊙▽⊙)~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小狼:我作证!(*^·ω·^*)!(举爪)
第77章 小狼顺顺猫毛
顾年遐一愣:“信奉魔族?”
晏伽也有些诧异:“我倒从没听过这件事,还以为仙道中皆是忌惮魔族之人。”
费轻舟撩起衣袖,露出双手手腕上亮银色的狼头护腕,说道:“费氏信奉魔族,尤其是北境狼族,已有千年之久。在云锦城尚未建造时,费氏先祖带领家族中人逃亡至此,在风雪中迷路,眼看饥寒交迫就要被冻死,这时忽然从茫茫雪原中走来一头巨大的白狼,便是当时的北境狼王。”
顾年遐不记得自己翻卷轴的时候看到过这些,心下便以为是费氏自己杜撰出来的史书,并不可信。
“狼王殿下救了濒死的先祖,又在雪原中划定了百里之地,许诺以狼王之力庇佑此处风雪不侵,于是费氏先祖就在此处修建了云锦城。”费轻舟继续说,“先祖曾说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因此从那时起,城中便开始信奉狼神。”
顾年遐叹了口气:“我当是有什么渊源,不过是帮着划了一块地方,抬抬爪子的事,那时的狼王怕是转头就忘了。”
怪不得卷轴里没写这段往事,看来那位狼王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就如同人族走在路上随手救了一只被网挂住的雀鸟,根本不会记得。
费轻舟摇摇头:“我知道,这对魔族而言不过是一缕尘埃罢了,但须知以那时的人族之力,这已是天大的恩情,费某在此替先祖谢过狼王殿下。”
顾年遐道:“不必这样,人族虽生来就没有法力,却总能在绝境活下去。是你们自己造了云锦城,繁衍了上千年,而这些并无狼族襄助。”
晏伽问道:“这和你要我们帮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若只是信仰狼族,也不是什么坏事,用得着专门敲钟叫他来么?”
费轻舟道:“原本我也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但近来有人假借信仰狼王之名,在城中悄悄散播某种邪术,说可助人飞升,与学宫所宣扬的如出一辙。虽说云锦城内还未有学宫,但我听叔父的意思,他似乎是赞成建立学宫一事的。”
“你叔父就是城防使么?”晏伽问。
“我叔父费逯是云锦城现任城防使,他对狼王的信仰已到了几近疯魔的地步。他手下有数百城防卫,只遵他一人之命,我不好与他行事太过强硬。”费轻舟道,“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身后毫无助益,城中的寒骑都听我的调遣,二位此后若见身佩银弓、腰挂白绒之人,便知是我麾下寒骑部众。我只是不愿看到自家人阋墙,若事情到时一发不可收拾,也免不得要兵戎相见的。”
也就是说,云锦城眼下的两派斗争,都是由此而生。有人借助费氏对狼王的信仰生事,实则试图以飞升之法引得混沌之力侵吞云锦城,而他们在城外杀死的那只混沌,也必定和此事有关。
晏伽思索片晌,倒也很快看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此番我愿意出手相助,但也不为了什么好处,只是听说三年前你曾在仙盟上为我说过话。费城主讲义气,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费轻舟想了想他说为何事,一笑:“晏仙师谬赞了,不过当日并非有意为你说话,那些人自己怎么想与我无关,云锦城也不会掺和进仙道之争。只是费某天生不爱被人摁头做事,他们非要我站出来一同指认你,有违我本心,自然是不会愿意。”
“原来还有人怀疑我是被冤枉的。”晏伽道,“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