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第三轮考什么?”晏伽问道。
弦无双伸出手指,一只月白色的蝴蝶跃然指尖:“修道者,以自身丹腑中清浊二气结成金丹,其间能够令丹田运转、清浊之气轮转不歇的气劲,就是‘法力’。人之仙缘生而不同,法力自然也有高低强弱、五行分属上的差异,但即便身怀绝世的强大法力,不会驱使调用,也是无用。”
晏伽恍然道:“所以,第三轮就是对法力御使的试炼?”
弦无双点头道:“之前的内力与御物之试,都是最简单不过的考验,无需什么太高的技巧,但第三轮便要看你这个人身怀几何法力、又能使出几成。若法枯而技高,如同玉盏金杯中所盛却是泥浆;若法强却技穷,则如美玉困于石中,除非玉石俱焚,否则只可观而不可取,终是可惜。”
晏伽思索片刻,摇头:“我不懂。”
弦无双笑笑:“无妨,我和你说简单明白些——你体内的法力是为‘道’,而你如何驱使这些法力,便为之‘器’,就像一把剑,该如何挥砍能使树木断裂,又如何才能劈开山峦,我们这些人一代代苦于钻研修炼之法,便是为了寻求以器御道的极致。”
“这就是你们说的修仙问道吗?”晏伽问,“懂一些了,但从前没人教过我这些。”
“你天资很高,我想即便无人教导,也不难自己摸索出门路。”
弦无双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晏伽的头。他平日里对其他师弟师妹也是这样,摸完才觉出不对,想起晏伽似乎很不喜欢别人这样碰自己。
不过晏伽这次竟然也没躲开,只是出神地思索着什么,接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弦无双觉得这孩子相当孺子可教,便暗暗感叹,说不定这次的收徒大会真有黑马。
“对了,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晏伽忽然问他,“你也是参试者之一吧,就不怕我真的听了你的话,较起真来和你抢这个位置?”
弦无双很无奈,心想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很是尖锐,便道:“我的确是为首徒之位而来,不过大家都是各凭本事,若我因跟随乐仙师多年便得例外和优待,此次选试便无公平可言了,乐仙师大可以为我开个后门,内定首徒之选。”
晏伽见他话说得坦然,也不再刁难,只是躺了回去,受伤的左臂搭在身前,默默给自己调息。
“我也不叨扰你了,好好休息。”弦无双站起身,“千万仔细养着,虽说道法之试无需大动干戈,但也不能不当回事。”
晏伽看着他,目光平静:“好,我知道了。”
弦无双走后,晏伽心里回想着对方说过的话,不由得抬起右手,试着调动了一下法力。
也不知是不是受刚才弦无双的影响,他总觉得体内法力用着不得劲,就像以前从未在意过的事情忽然被人提点了,便开始处处束缚手脚。
外面响起敲门声,晏伽手掌一覆,收回正凝在掌心的法力:“进来吧。”
林惟竹和苏获、丘屏三人鬼鬼祟祟进来了,说是鬼鬼祟祟,倒是丝毫没冤枉他们三个,只见一人手中端着两只倒扣的碗碟,拿衣裳挡着,进门前还四下张望了一番。
“没得东西可偷。”晏伽看着他们,“请回吧。”
“嘘。”林惟竹伸手晃了晃,“我们来看你的,今天多谢你帮我,这些是谢礼。”
晏伽面前被放了两碗菜、一碗刚出锅的白米饭,不像越陵山饭堂的手笔。他狐疑地看了看三人,问:“哪来的?”
“下山买的。”丘屏脸色冷淡,“真抬举你了,乐掌门和浮俶长老给你送药,无双师兄亲自来看你,林师妹还拉着我们两个去山下的酒楼给你打包新鲜饭菜上来。晏伽,你要是闯不进最后一轮选试,我就把你连人带那根破木棍一起丢下山去!”
晏伽坐起身,也觉得饿了,拿起筷子犹豫了片晌,还是敞开肚子吃起来。
林惟竹说:“我师父叫那几个人滚了,并且以天眼记下名姓,永不得再入越陵山。可是我担心你的胳膊,想来无双师兄已经和你说过第三轮要考什么了,但越往后的竞选者就越强,今日通过选试的有七十三个人,还没到轻松的时候。”
晏伽扒了几口米饭,咽下去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会差到哪儿去?我原本也只是上山蹭口饭吃的,大不了再走人。”
丘屏嫌弃道:“都来几天了,还是这没吃过饭的样子,瞧你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晏伽冷哼一声:“看来你打出生起就没尝过吃不饱饭的滋味儿,真该哪天好好饿你一顿。”
苏获道:“不过我看乐掌门的确有心于你,即便落选首徒之位,或许也能将你安置在其他长老门下。”
晏伽想了想,问:“你们那位乐掌门,只收一个什么亲传徒弟吗?”
丘屏说话直来直去,向来不掩饰对晏伽的艳羡与嫉妒:“那自然是,不然你以为她为何不先点了无双师兄,剩下的再慢慢选?越陵山传统便是如此,无论掌门心里有多不二的人选,都必须历经五轮筛选,最终能留下者方为掌门首徒……你这野小子也太好命了!我们当初可是谁都没能入得了乐掌门的眼,哪像你,天上掉馅饼都能正好掉你嘴里!”
晏伽看着他,满腹得意地说:“三菜一饭,这餐还真是丰盛。”
林惟竹奇怪道:“只有两菜,哪来的三菜?”
晏伽反握住筷子,指了指丘屏:“这里不是么?酸萝卜一碟,开胃爽口。”
丘屏怔了一怔,勃然大怒,上去便要掐他的脖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饭吐出来!”
“师兄,你别弄到他胳膊!”
屋里闹成一团,晏伽举着仅剩的一碗菜跳下床去,很挑衅地拌着白饭一起吃了:“在肚子里,没得反悔了。”
窗外,乐佚游捋着拂尘,笑吟吟靠在梅树枝上,拎一壶酒笑卧花间,自饮自乐,相当怡然自得。
“哎呀,我就说那个孩子没这么不近人情。”
唐嶷站在院中小石子径上,背手看向那处窗户,神色欣慰。
“我以为你对选徒一事不感兴趣呢。”乐佚游抹抹嘴角,“怎么想起来看小晏伽了?”
唐嶷笑道:“虽说白天的舞弊之事与他无关,但我还是想亲自来确认。那张栽赃之物我早看过了,说错也不算错,毕竟原本的石林就是如此模样。但收徒大会不可轻怠,石林从前也并不禁止外人踏入,我就知道别有用心者会借机戏弄这些人,所以用了搬山术更改那石林的布阵,只等这轮选试结束,便会复归原位。”
乐佚游点点头:“那真是多谢唐长老了。我这里有酒,喝不喝?”
唐嶷摇头:“不了,喝了酒回去又要倒头睡到天明,我的机关可不能再荒废了。你要在这里多看一会儿也好,毕竟刚捡回来的小野猫总要一点点将毛顺开,否则还是认生。”
“无妨,哪怕最后要走,也由得他。”乐佚游笑笑,“是个好孩子呢。”
第86章 这里是小猫的地盘,请出去
第三轮乃“道之试”,听上去似乎寻常,却最为玄妙,相较于前代掌门的惯例更是有所不同,似乎是乐佚游临时想出的法子,连诸位长老都没有料到。
第二轮留下的七十三人,将在越陵山深处的映流谷中“借住修行”七日,每人会被分到一间位于谷中的静室作为起居之所,但每日卯时须得起身出门,戌时方可返回,其间的数个时辰若是私自回到静室,则一律以落选论处,哪怕只差片刻也不行。
而这七日内,谷中只会有各种无害的珍禽走兽、灵花异草。除此之外,便是作为第三轮选试考官的越陵山众弟子及长老,任何时辰、任何地点他们都可能忽然现身,并且无论手段,全力围捕这七十三人。
映流谷中共有小峰不计其数,林木苍郁绵延,适合隐藏身形、躲避追击。因此只要能暂且甩开追兵,再捱过白日里的几个时辰,戌时过后安然回到静室,便算是通过一日的修行。
另外,山谷四面被设下了结界,以四道山脊为限,但凡触碰结界者,同样算作落选。因此要彻底脱身并不算容易,一旦被逼至结界边缘,或者为考官所擒,前面数日的努力顷刻便化为乌有,说什么也没用了。
晏伽的手臂疗养好了七成,虽说依旧有些碍事,却也不至于影响选试。与他一同进入选试的另外七十几人都带足了天材地宝、仙丹灵药,行装塞得鼓鼓囊囊,而他只带了那把青花剑,若非展煜极力阻止,甚至还会带上自己的破木棍。
“你知不知道映流谷是什么地方?!”
展煜说起此事,便按捺不住地神情激动:“天下最为灵气郁集的仙谷,向来只有越陵山内门弟子能够入内修行,从不许外人踏足,这次破例开谷已是打破百年陈规,哪怕过不了第三轮选试,能趁这七日的工夫抓紧修炼一番,也算是大有所得了。”
晏伽好奇:“到底能有多不得了?”
萧千树道:“对寻常资质的灵修而言,入内修行一日,如得平常数月乃至半年的修为。若是天资高者,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
他们三人近来混得很熟,展煜总是拉着萧千树来烦晏伽,后者虽说每次都满脸嫌弃地赶他们走,却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一来二去也就默许了。
展煜很看好晏伽,不知怎的十分确信他一定能撑到最后,哪怕当不了首徒,做一个长老亲传也是好的,总比他从前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的生活要好得多。
况且晏伽资质不错,抱着惜才之心,展煜也希望他可以留下。
“你要是留在越陵山,以后我和萧九过来,大家不是又能聚在一起了?”展煜道,“也不知道你从前是在哪个穷乡僻壤的旮旯里蹲着,这一身的好仙骨,差点就糟蹋了。”
晏伽摇头:“以前的事不记得了,上山前我也不懂这些,乐仙师愿意提携我,当然也不能白费了这个机会。”
第三轮开始的那日,乐佚游亲自来送这些参试者入谷,她独身立在谷口山峰之上,衣袂翩跹,身形飘然如仙,看得晏伽有些出神。
“看什么呢?”弦无双走到他旁边,问道。
晏伽揉揉耳朵:“乐仙师果然气度和常人不一样,她真的不是哪座山的仙人么?”
弦无双笑道:“乐仙师的确超凡脱尘,这天下无人不向往做她的弟子,关于她的来历倒也颇有争论,不过我跟随她多年,大概也知道她并非仙人,只是天资百倍胜于旁人罢了。”
他看着晏伽浑身上下一派干净,又问:“你就带一把剑么?”
晏伽点头:“不然呢?难道你也拎了一兜子神器法宝,打算狂吸这里的灵气?”
弦无双道:“我只带了随身的佩剑,还有一盏净瓶,能够采集这谷中的五行之气,助益修行。”
“带那么多太累赘了,我又不会用法宝修行,就算塞给我什么绝世神器也没用。”晏伽伸着懒腰说,“算了,且看各自的运数吧。”
“我等着七天后在谷口看到你。”弦无双在他身后说,“走到这步不易,万望珍惜。”
晏伽脚步停了停,很快又往前走去:“知道了。”
修行第一日,晏伽这边过得风平浪静,只在路上碰见了几个参试者,彼此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分道扬镳了。
晏伽在静室后山的溪谷中找到了一处灵气氤氲的山洞,似乎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他一连去了三天都没遇上考官,也无人打扰,十分自在。
看来这里的确是个宝地,难怪这么多人都心驰神往,哪怕能留下当个寻常弟子,也好过在其他仙门的犄角旮旯庸庸碌碌一生、毫无建树。
晏伽这几日跟着展煜和萧千树恶补了许多修行的基本功,方知从前自己空有一身法力,却散漫无主,至于什么修行之法,他更是一窍不通。若非此次偶然撞入了越陵山的收徒大会,又得众人指点,来日只怕是会如逆水行舟般不进反退,自己却还一无所知。
运转三个小周天,再接一个大周天,这是他自己摸索出最省力的法子,与他的丹田气脉走向也极度相合,晏伽这么调息了几日,只觉得修为突飞猛进了不少,施法时也比之前更得心应手。
只不过头几天的寂静让他觉得有些反常,这山林间偶有飞鸟流云掠过,石涧中泉涌蜿蜒,叮咚作响,此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也不晓得是不是那些考官偷懒,抑或第三轮原本就是走过场,至少晏伽并未觉出危机四伏之感来。
第四天的清晨,他照例出门去修炼,路上遇到几名结伴的灵修,两边相顾无言,擦肩而过,彼此向不同的山头飞去。
晏伽正在心中温习着咒法,忽然听到身后剑鸣声破风而出,他猛地旋身躲过,只见方才与自己碰头的几个灵修被一道结界束在了中央,皆是大惊失色,慌乱中失了阵脚。
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这是考官发难,立刻便着手施法破除结界。晏伽则趁机飞上了高空,看到正有另一道剑光朝着自己飞来。
来人是位十分面熟的女子,晏伽定睛辨认,很快就回想起对方是那时在武库门外看到的掌簿弟子,似乎是叫凌绡。
他右手捏起法诀,直冲那剑锋而去,竟是以内力弹开了飞剑,然后转身御剑狂奔,一刻也不带犹豫。
打不过就跑,这是他自小明白最大的道理。越陵山这种天才云集之地,随便拎出来一个就远胜他这野路子许多,更别说半路忽然杀出一群人围攻,他还是决定先保全自身为上。
身后的人猛追不舍,晏伽听得出这人的剑气十分凌厉,看来并非好应付的主儿。他顺手化出一道法障,反手向着身后丢去,趁着追兵分神劈开阻碍的当口,飞快接了一招浮空遁行术。
身后众人只看他周身青光乍起,不过一晃神的工夫,竟然就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凌绡有些讶异,御剑悬停,伸手拦住身后的几位同门:“是移形换影之法,他不是从未修习过道法吗?为何会这个?”
“移形换影术,还是颇难修习的,即便是越陵山内门弟子,少说也要数月才能学成。”她身后跟着的一人说道,“难道乐掌门早知道他来历不简单?”
凌绡摇头:“不管了,至少抓住了几个,任他去吧,左右是在谷中,不怕拦不到他。”
晏伽这边险险脱身,一口气飞出去三四里才停下,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小心翼翼地扭头朝自己修行的山洞飞去。
方才那一通折腾,左臂的伤口隐隐有开裂的兆头。晏伽给自己下了个疗愈咒,双手结印在四周落下敛藏气息的结界,这才放心调息起来。
他刚才情急之下使出的几招脱身之术,有些是他从展煜和萧千树那里临时抱佛脚来的,也有从前偶然看到过的,只是都不大记得清来历。
山洞里安静极了,晏伽额头满是细汗,起初还有些心绪不稳,但这里充沛的灵气包裹着他周身,很快便令浑身的气脉舒缓下来。他不自觉地向后靠在石壁上,运转丹田,打算再走一个小周天。
洞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晏伽警觉睁开眼,逆着光看向洞口,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穿玄鹿羽衫的少年,正愕然地跟自己对视。
晏伽想也没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起身,一把将少年扯进了洞里,剑刃横在对方脖子上,语气阴沉:“别动,告诉我,外面还有多少人?”
少年吓得面色惨白,看着近在咫尺的寒光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说:“别……别抓我,我不是考官,我是……”
晏伽仍旧没有松手,“如今这里四面都是结界,穿着越陵山的袍子,还跟我说不是考官?”
少年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真的不是!我叫万留风,和你见过的,但是你应该不记得……我是掌门随身的司药弟子,负责库中的药材采补,真的和选试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