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花
还在厨房待着吗?
他不可能打探这种事,除非不想要脑袋了,只是回宫路上,圣驾突然有了动静。
“进来。”
说完,轿帘就放下了。
萧安礼此行低调,虽带了不少的禁卫军,但并未乘坐御驾龙辇,外人瞧见了,只会以为是哪位高官。
丁佳猫着腰,悄没声儿地钻进轿里:“主子?”
“没事,”萧安礼微阖双目,“你在这坐着吧。”
丁佳明白,陛下这是想找人说话了。
他自小就陪在萧安礼身边,偶尔,很偶尔的情况下,萧安礼会对他说,丁佳,过来跟朕说说话。
这种时候,不是君臣。
萧安礼也不是睥睨无双的天子。
丁佳有次醉了,抱着酒壶嘟囔说真好喝,这酒叫什么来着?金不换!得了吧,别说金不换了,连龙椅都不换。
他很大不敬地叹气,说坐在那个位置上,真是如履薄冰,这是人能受得住的吗?
可萧安礼受住了,也咬牙撑下来了。
没办法,先帝身体不好,最后那几年风雨飘摇的,从上到下各怀鬼胎,谁都盯着他,伺机从他身上叼块肉吃。
萧安礼宵衣旰食,他谁都不信,看谁都是一双阴沉的冷眼——
和现在,太不一样了。
脸颊上的红晕消失大半,萧安礼掀起眼皮,眸光简直称得上是温柔。
给丁佳吓得一个哆嗦。
“主子,”他小心翼翼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丁佳想出去干活,蹲房梁顶上也成,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浑身都难受。
萧安礼终于开口:“朕记得,你还没媳妇是吗?”
丁佳愣了下:“啊、是啊……”
他天天忙得要死,哪儿有时间想成家的事。
“那你要是冷的话,也没人给你暖个手?”
丁佳:“哈?”
“没什么,”萧安礼淡淡的,“朕就问问。”
丁佳一脸木然地看着陛下,对方又垂下眼帘,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但笑意已经完全无法遮掩,不,丁佳看得明白,陛下完全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其实萧安礼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刚才在灶台边,当他忐忑地看着雪沛,问能不能时刻待在自己身边时,雪沛安静了好一会儿。
久到萧安礼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行。
他不允许自己被拒绝。
外面天罗地网,今天的陛下长了记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不信对方还能真的长了翅膀,再次消失。
萧安礼受不了了。
雪沛消失那样久,他忍着没去找,如今人落进他手掌心,那就是他的。
片刻后,雪沛仰起脸看他:“陛下,我要是陪着你的话,你是不是就不难过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萧安礼怔了下。
雪沛说完就伸出胳膊,拉过萧安礼的手,轻轻地抚着上面的薄茧和疤痕:“那我陪着你,对你好,你别难过了。”
他其实没有怎么犹豫 ,就答应了陛下的要求。
具体为什么,雪沛也有点说不上来。
可能因为那一刻,陛下看起来太孤独了,像是心都要碎了。
而雪沛的心,很软的。
他揉着萧安礼的掌心,说我对你好。
从那个瞬间开始,萧安礼走路都是飘的,他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雪沛的要求。
什么,现在先不跟着自己一块儿回宫?
没问题。
想在王大海家里住两天再说,人家备好了腊肉呢。
这是自然,老友嘛!
等到了宫中,他不想和丁佳一样蹲房梁上,不好玩,还怕摔。
萧安礼忙不迭点头:“朕怎么可能让你蹲……”
话没讲完,雪沛就笑了。
春水般的眉眼弯起,亮晶晶的:“陛下真好。”
——陛下当然好。
不消多时,就给王家送来了几大车的腊肉。
太多了,压根吃不完,王大海和娘子都傻了眼,还是雪沛当机立断,说给麻奶奶胡同的大家都分点吧。
送东西的官员笑得恭敬,说全凭您做主。
除了腊肉,还有衣衫和珠玉,以及赏赐的银两。
那天晚上,雪沛终于吃到了心心念的腊肉,他幸福极了,身上穿的是暖和的衣衫,周围是热闹的欢笑,王大海一开始还不敢相信,后来就红着眼对娘子说,看吧,小仙君吉人自有天相。
他们也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恩人得了圣宠,那就是好事。
第二日,雪沛又去城隍庙那找飞蛾,对方骂他不争气,挖不着冬笋就罢了,现在还真得去当侍卫了,雪沛也跟它对骂,说你去试试,山下的雪都快到他膝盖窝,压根挖不出来呀。
飞蛾说你就是笨。
雪沛说我没有,等到春天雪化了,一定能挖出好多美味的冬笋!
飞蛾就扑棱自己的翅膀,说傻瓜,你猜冬笋为什么要叫冬笋!
它是真的愁雪沛。
这小萤火虫在人间历练时间太短了,很多东西都不懂,记得夏天他俩在江南的时候,雪沛想要去酒楼吃鱼,被桂鱼的价格吓了一跳,茫然地思考了会儿,趴在柜台上问,老板,我不吃这条贵鱼了,有便宜鱼吗?
雪沛挠了挠自己脸颊,就笑着不说话了。
飞蛾快能修炼成人形了,要去灵气充沛的深山,没法儿陪着雪沛,到了最后,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说你切不可暴露身份,小心为上。
一直到飞出老远,它还扭头,用灵识对雪沛大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雪沛招手:“放心吧!”
飞蛾继续:“也别轻易相信男人的鬼话,很多都是骗人的!”
它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记住没?”
雪沛嘟嘟囔囔的,没反驳,看着朋友的影子消失在视线,才转身往回走。
什么骗人不骗人的。
按说,他也算不得人嘛!
只要萧安礼别再突然亲他,雪沛是很乐意陪在对方身边的,毕竟某种程度上,雪沛也拿萧安礼当做朋友看。
对朋友,当然是拿出一颗真心。
雪沛喜欢自己的血肉之心。
-
萧安礼足足在宫中等了好几日,也没等到雪沛的影子。
他没去催,只是日益暴躁起来。
周围没人明白,都小心翼翼地伴君如虎,只有丁佳猜出了意思,却也不敢去见雪沛,因为陛下盯着他的眼神,太过吓人。
躲都来不及呢!
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马上就到除夕夜,宫中各项事务繁忙得很,萧安礼不喜欢这样折腾,但看到礼部那边拟的单子时,还是顿住了动作。
差点忘了烟花。
雪沛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那肯定会被烟花迷到的。
想到这里,萧安礼就轻轻叹了口气。
雪沛答应过自己的。
萧安礼继续等。
也依然没有催。
各项繁琐的流程都走了,宫中张灯结彩,宴会举办了好几次,和北狄又打了胜仗,哪儿都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萧安礼陪着太后看新修的御花园,红梅开了,无数锦鲤挤着抢食,宫人们都拍着手笑,说真是漂亮。
太后也笑起来,甚至难得地转身,去看了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一眼。
又立马回过头来,假装没看见。
……表情有点吓人。
直到除夕夜,萧安礼的神色都没有好起来,太后爱听曲子,梨园子弟咿咿呀呀地不知唱着什么,还没到放烟花的时候,他喝了两杯酒,就放下金樽:“太后,朕出去走走。”
太后宽和道:“外头冷,小心着别吹风。”
李福康立马跟着笑:“太后您放心,有奴婢在呢。”
——可萧安礼不想人跟着。
他没带多少人,宫规森严,禁卫军沉默地立于阶前两侧,萧安礼回头看李福康:“再去烫点酒来。”
说完,萧安礼就没管后面跟着的众人,自顾自地前往御花园,这儿早就挂上了天灯和万寿灯,照得触目所及皆是明亮一片,大概是太过晃眼,星星就消失不见,萧安礼抬头看着夜幕,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