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 第28章

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甜文 爽文 玄幻灵异

他们曾经也被认为是天才,直到陨落在与邪魔的战争中。

“第一个享年六岁。”沈渊不带感情地说,“邪魔试图找到我母亲的心灵破绽,因此挟持了这小子。我母亲证明了他并非破绽。”

“那第二个呢?”

“十四岁。他是个出色的灵能者,也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可惜轻信了一个被邪魔蛊惑的人,他掉进了邪魔的陷阱。”

据说那个孩子死的时候,邪魔故意让他拨通了求救通讯,联络到了沈星河。沈星河心急如焚却找不到人,只能听着通讯那一边的声音,听着邪魔慢慢将她的第二个、精心培育的孩子生吞活剥。

第一个电话里他在无意识地喊着妈妈。后来他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挂断了电话。

但邪魔继续为他拨通了通讯,让沈星河继续听着他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他开始咒骂邪魔给自己一个痛快,后来逐渐恳求母亲不要再听下去……直到最后他不再感到疼痛,只余下濒死样叹息。他最后感谢了母亲,说自己因为拥有一个身为大宗师的母亲而感到自豪。

对于这场悲剧,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好在沈星河本人也不再提起。

只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第二个孩子死后没多久,沈星河再次意外受孕。

她原本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是这孩子兴许有着很强的灵能天赋,让她在孕期当中就感受到了与灵能源泉更紧密的链接。这也使得她妊娠反应严重,不得不住进了特殊机构当中,留下了这些医疗记录。

在待产的期间,沈星河陆续记录下了许多场梦境,大多数光怪陆离,和灵能、邪魔、亚空间有关系。她身边的人们开始对这孩子寄予厚望,认为他有希望成为本世纪最强大的灵能天才,成为下一任的大宗师。

沈星河给第三个孩子起名沈渊。

没人知道她为何这样起名,直到许多年后的沈渊自己,从母亲的遗物里找到了几张早就被撕开过的笔记。他母亲有在冥想后进行随笔记录的习惯。

那张纸被沈渊撕了下来,夹在这本档案里。

上面写道:【人们以为世界是平原,大宗师举着烛火引路,避免所有人行差踏错,掉进深渊。但世界是深渊,所有人都正在下坠。烛火是骗局。骗局,骗局。】

字迹很工整。

就像沈星河留下来仅有的几张照片那样,看上去是个智而冷酷的女人。

但是谁也不知道,她只是疯得很平静。

在她生下沈渊那天,也是她与灵能的链接最强烈的那天,她再次做了一个梦。也或许那不是梦,而是亚空间为她展示的一些未来。

她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沈渊的死。

她看到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将死于大宗师任上。

她原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因为身为灵能者就是这样朝不保夕,每个孩子都可能夭折,更何况能光荣牺牲在大宗师的位置上,这会被人们认为是一种荣幸。可是……

可是沈渊死于人类之手。

为什么?

为什么在牺牲了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之后……她的孩子甚至还要被人类所背叛?灵能者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做出的牺牲,仿佛就是一个笑话;她这么多年以来的坚持,让她变成了一个荒诞可笑的小丑。

大宗师沈星河在位二十一年,镇压灵能源泉二十一年,最终还是被邪魔攻破了心灵破绽。

当时她还能维持自己的智,并没有坠入亚空间,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刚生下的孩子。她终究是没有堕落,只是抱着刚刚出生的沈渊离开了胧洲,背离了自己的职责和沈渊的天命。

只是,因为沈星河的突然失踪,和继任者的意外死亡,大宗师的位置空悬下来,灵能源泉几乎同时爆发的波动也无人管辖。整个胧洲几乎是瞬间陷入了混乱当中,弱者疲于奔命,强者割据逐鹿。

当然,那时年纪尚幼的沈渊对此毫不知情。

他甚至度过了一个相对安稳快乐的童年,对那个危险的灵能世界一无所知,更不知晓在自己出生的胧洲,灵能邪魔已经到了光天化日出现的地步。

只不过,正如齐凛认为的那样,一些天赋是无法被埋没的。

就像鸟类天生长着翅膀,灵能的天赋者总会发现自己的特别——灵能就像是他们体内的另一套循环系统,使用它就像抬起双手那样自然而然。

沈渊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天赋了,只不过无法得到系统性的教育。

沈星河从未在他面前提到过“灵能”两个字,甚至在他面前对任何超自然力量都嗤之以鼻,禁止他接触任何可能的渠道。

他曾经听到过母亲与黑夜中的一只渡鸦对话,他听到渡鸦歇斯底里的笑声,曾经惶惑地问过母亲:这是什么?

它是悔恨。

可沈星河盖住他的眼睛,回答他:“那是骗局。”

在那些虚伪平静的岁月里,沈星河像一面壁垒一般,阻挡了来自灵能世界的一切知识和危险,也同样阻挡了沈渊一步步迈向他命中注定的结局。

即便如此,邪魔不会放过他们。邪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灵能者,它们就像以英雄的尸体为食的秃鹫,乐于嘲笑他们的每一滴泪,吮吸他们的每一滴血。

大约是在沈渊十岁出头的时候,一名执法者设法找到了他们母子。他同情沈星河的遭遇,可是也谴责她背叛了灵能界的信任、悖离了自己的信念,他领人来带走沈渊,并打算抓沈星河回去审判她的渎职之罪。

沈星河杀了那个执法者。接着,从他的尸体里爬出了一头邪魔,它本可以偷袭并杀死沈星河——好在危急关头,年幼的沈渊及时阻止了它。

在体内的灵能自然而然地涌现时,沈渊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至今都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那张脸上布满了惊愕、恐惧,还有深深的绝望。

她知道自己不能永远带这个孩子逃离他的天命了——他看到了灵能,灵能也找到了他。

于是就在这件事发生的没多久之后,沈星河将沈渊留在她早就准备好的妥善安排里,自己则动身回到了胧洲,打算做出她身为一个母亲的最后一搏。

她此去,原本打算彻底闭合灵能源泉,阻断现实世界和亚空间的唯一通道。

可惜她失败了。

她的失败人尽皆知。

因为胧洲曾经的首都,那座容纳了接近两千万人的繁华城市,一夜之间几乎夷为平地。土地变得黑色开裂,天空变得阴沉惨淡;庄稼无法生长,动物无法栖息;灵能腐化渗透进每一滴雨水里落下来,就像老天在流血泪。

这场灵能天灾过后,人们给这座死寂的城市起了新的名字:灰烬都市。

在那一年里,无数人因为那位大宗师的渎职而毫无意义、毫无尊严地死去。灰烬都市里的生命廉价如野草和虫豸,新生的孩子们被当作拾荒的鬣狗一般长大,没人知道里面那个叫齐凛的孩子有着怎样的灵能天赋。

直到二十岁的沈渊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第41章 全都是一时心软,结果演……

那一年沈渊二十岁。

他已经是当世最强的灵能者之一, 也即将受任大宗师。

当年在大宗师之位空悬的时候,灵能界试图推举出一位临危受命的继任者,沈渊并非唯一的候选人, 只是成功用实力打破了所有的质疑。

当然也有人质疑他的年龄和出身。只是灵能终究是天才的领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一切所谓的优势都显得无关紧要。

现在沈渊需要证明的只剩下最后一项:他的心灵。

成为大宗师需要的除了镇压当世的实力之外,还有不被邪魔所侵扰的专注心灵。尤其在沈星河导致的灵能天灾过后,灵能界变得更加谨慎, 人们更加迫切地需要一个稳定、智、不为外界悲喜所困扰、没有被邪魔腐化之虞的领袖。

为了解决这一争端,沈渊还是来到了灰烬都市——他出生的地方,也是随他的觉醒而间接被毁灭的地方。

他亲自走过了那座城市荒凉的街道和破败的楼宇, 看到了许多人。那些人或许本该有着一段完整的人生,但仅仅因为上任大宗师沈星河一个人的错误, 而葬送了所有一切未来的可能性。

他看到邪魔, 看到人类,看到尸骨,看到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悲剧。

于是沈渊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大宗师的责任意味着什么。他的母亲以爱为名带他背离了自己的职责, 因此毁掉了无数个同样被人深爱着的人的人生。

他留下了一张照片夹在档案里。

照片上是一对母子。她们相拥倒在角落里,男孩的纤细未长成的骸骨紧紧怀抱着母亲;而女人的骸骨一手环着自己的孩子,另一手断裂丢失、不知去向,颅骨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态——也许是在祈祷不知名神明的垂怜,也许是在咒骂老天爷的不公和残忍,具体已经无从得知了。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沈渊还记得自己遇见了一头邪魔。

那头邪魔漆黑而高挑, 是一只渡鸦的外形,正落在老朽的电线杆上,低头嘲笑着他:“你回来了, 回来了!在你和你母亲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在你度过快乐童年的时候,这里的孩子和他的母亲在挣扎求活!因为你们的错!都是因为你们的错!”

每个灵能者都知道,邪魔的出现意味着心灵的破绽。

沈渊也知道,灵能天灾留下的这场悲剧太过浩大,注定将要纠缠自己的一生。如果他始终不能释怀并获得心灵的平静,那么自己的堕落将会成为或早或晚的必然事件。

母亲沈星河尽管没有教授他任何灵能知识,但却用其一生为他留下了深刻的教诲。

大宗师永远不该将爱视为最重,无论是何种爱、对谁的爱,都不该凌驾于他的职责之上。这是沈星河犯下的错,但同时也是沈渊早早领悟的事实。

他并没有回应那头邪魔渡鸦的嘲笑。

因为它既是悔恨,也是骗局。

“灵能者禁止与邪魔进行任何层面上的沟通。”沈渊说,“这是我上任大宗师后,立下的第一条规矩。”

“为、为什么?”齐凛结结巴巴地问。他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违背的规矩,其起因竟来自于这么深刻的一段历史。他其实是想安慰师父的,可是沈渊垂着眼眸翻阅档案,面容依旧平静而坚毅——身为大宗师的这些年,他早已封闭了自己内心所有的破绽。

自己也许来晚了。齐凛再次觉得很懊恼,他忍不住地想:如果我再早几年出生就好了!如果在师父遭遇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我在身边就好了。如果有我在,如果我能参与他人生中最初的那几年……

忽然,沈渊轻轻拍了拍齐凛的脑袋,说:“别胡思乱想。”

齐凛的思绪于是收拢了回来,他想说“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会那么叛逆地违反规矩和顶撞你”。但他发现师父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成熟的了然和笑意。

沈渊继而回答了他的问题,说:“我立下那条规矩,不是为了遏制你的天赋,而是为了阻止亚空间通过另一种方式腐蚀人心。就像我母亲当年看到的预言,里面说我将会死于大宗师的任上,并且死于人类之手——这是导致一切悲剧的根源。”

齐凛明白了:“你担心这种预言,也是一种腐化?”

“是的。”

因为人类无法解亚空间,就像蝼蚁无法解沧海。

齐凛能解这样的顾虑,因为他也曾经见过亚空间为他展示的一段未来。他现在才突然感到有些心悸,并非是因为后怕,而是发现自己和沈星河其实很像——亚空间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腐化自己吗?

不不,亚空间是没有感情的,邪魔都只是概念的生物,没有真正的情绪……可是是谁这么规定的来着?如果亚空间真的有想法呢?

齐凛的心思在飞转。

而沈渊能看出他的思考,他接着说:“最近我不再要求你严格遵守这条规矩了,齐凛,不是因为我管不了你,而是因为你确实在寻找新的道路。我就任大宗师已经十余年,镇压灵能源泉的日子比这还要久,但我的所知、所为依旧有限,我能教你的只有过去灵能界三千年来积累的知识和我个人浅薄的经验;而未来,你需要接过我手中的权力和职责,去引领灵能者继续认知我们所陌生的亚空间和邪魔,穿过我力所能及的最远途径,去抵达连我也未曾预见过的星空。”

齐凛过了很久都没有回话。他认真地看着他师父,忍不住问:“可是你呢?师父,为什么你描述的所有未来的图景里,都没有你自己的一席之地呢?”

沈渊叹了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继续说道:“那天过后,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封闭那道名为悔恨的心灵破绽。我同时也向世界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因为我逃避自己的天命,才会导致那场灵能天灾的发生。”

这就像是大宗师的罪己诏。

人们其实无从得知当年的诸多细节,只是知道大宗师的位置空悬了许多年,才会导致灰烬都市被完全摧毁成这幅样子。沈渊于是背负了这个骂名,也承担了这场错误的代价——一直到十余年后的今天,他依旧还在寻求着拯救灰烬都市的方法,并为之付出了一切努力。

而在当年,这样的骂名其实影响远远要比现在大得多,毕竟他尚未站稳脚跟,面临着四面八方的审视,有太多质疑他的声音。

那年的灰烬都市里,有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高举复仇旗帜的组织——虽然它们结构松散,很难称之为一个组织,但他们的目的是相似的:向沈渊复仇,向大宗师复仇,让他偿还他们这些年来的血泪和痛苦。

在其中一个组织里,人们专门收集那些看起来弱小、可怜、毫无威胁的孩子们,训练他们利用自己柔弱无害的外表来刺出必杀的一刀——杀死沈渊。

沈渊其实一直都知道这样的杀手存在。他只是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消弭真实存在的血海深仇,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承受骂名与刺杀,想用更切实有效的行动来抚平这片土地遭受的创伤。

在一次会议结束的路上,他遇到了齐凛。

瘦瘦小小的齐凛,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蹲坐在破败街道的角落里,红眼睛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车上的沈渊,里面说不出是仇恨还是渴望。

沈渊就像是被那一对红色的子弹击穿了心脏,他走下车去,看清楚了齐凛的眼神: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那里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渴望,而是一片野火。

是荒原上、废墟里,离离的野草和生死间攒起的一片野火。

沈渊伸出手去,那一刻其实他的内心只是想着:这样旺盛而鲜活的生命,不该被利用当成一把锐利的刀。这孩子是可以活着的,而且可以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