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然后事情并没有和他所想的那样发展。还没来得及展现出自己善意的安排,他就被齐凛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血淋漓。
那道疤到现在还留在他的手上,作为顽劣的小徒弟时不时拿出来洋洋自得地吹嘘什么“师徒羁绊”的证明。
其实哪有什么羁绊,全都是一时心软,结果演变成一世偏爱。
带齐凛回来后没多久,沈渊就发现了他的灵能天赋——远远超过自己周围所有被称为天才的灵能者,超越了自己,超越了沈星河,甚至超出了绝多数人认知的极限。
那会儿齐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怀着兴奋和激动地肆意挥洒着自己的天赋,让灵能在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胡乱冲撞,却没有注意到沈渊的眼神。
沈渊毫无来由地想:如果这孩子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死劫,如果这就是母亲竭尽全力想要逃离的未来,那就让他带着天命来吧,自己已经不会再逃避了。
这个来自灰烬、却生如烈火的孩子将会杀死自己——他其实一直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等着那场真正的赎罪。
第42章 “爱我,或者杀了我。”……
档案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齐凛慢慢翻阅着文件的声音还在传来。
齐凛抚过那些夹在塑封薄膜里泛黄的纸张,垂着眼眉问:“师父,你一直都觉得灵能天灾是自己的错, 所以你一直在等一个死刑的判罚吗?你明明教过我,死亡解决不了任何事……”
“也许预言是真的,也许不是;也许我会死在你手中,也许不会。”沈渊回答,“但我不能留在你身边, 齐凛,你应该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灵能者,更好的大宗师和领袖。”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吗?”齐凛声线急促地问。
他想起那个未来, 想起师父离开了自己的那个黑夜……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未来,他才会拼尽全力, 他想要带着绝对的力量和满身的荣耀回来, 向沈渊证明自己有那个资格。
他抬起头去寻找他师父的目光,却发现沈渊专注地看着那张线索版上,一张沈星河的照片。照片拍摄于她还很年轻的时候, 也许那位继承人还未遭遇不测,她看上去意气风发,是一名极其自信的灵能大宗师。
齐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重新站起身来,问沈渊:“你害怕我会像她一样,是吗?你害怕留在我身边的话, 也许有一天我会以爱为名, 再次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是吗?”
此刻他是多么痛恨沈渊目光中的了然和洞悉。
他师父真的太了解他了,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深。
沈渊说:“你会的, 齐凛。”
哦,他会的。
早在那天灵能源泉暴动的时候,齐凛就已经证明过了——他只在乎沈渊,远胜于世间所有的一切。什么原则、什么灵能,什么普通人的世界,他所有在乎的一切明明都来自师父,如果没有沈渊,那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如果有一天为了救沈渊,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那齐凛也会去做的。他根本不会在意失去了大宗师的灵能源泉会发生什么,不在意是否会有另一场灵能天灾的肆虐,是否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于大宗师个人的喜怒和错误的抉择。
所以沈渊才会想要齐凛的承诺,要他将大宗师的责任置于一切之上。
只是……
“从你跟在我身边已经十余年了,齐凛。”沈渊叹了口气,深色琥珀般的眼瞳微微眯起,手指轻轻抚过他过长的红发,像对待小时候那个总是不听话的坏孩子,“我不是个合格的师父,我试过食物和温情,试过鞭子和训诫……用尽了我的一切方法,但你还是不愿意遵守我的规矩。”
齐凛并没有反抗他这样的对待,只是看着师父,酸涩的眼圈泛着一层薄红,暗红色的眼瞳就像蒙着水色的红宝石。
分不清是哽咽,还是咬牙切齿,他哑着声音对沈渊说:“我就说过,我恨死你了,师父。要是时间回到十一年前就好了,那天你朝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就该说的……”
沈渊怔了一下,像是不太适应他这个倔强的小徒弟要掉眼泪的表情,指腹凑近了他泛红的眼眶。
但齐凛躲开了,而且狠狠地盯着他,眼角那滴泪水沿着脸颊滚落的同时,紧咬的牙关微微耸动,勾勒出一抹仇恨的、狰狞的笑容。然后那笑容更加放肆,更加桀骜,最终演变成病态的张狂大笑:“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师父!你从一开始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爱我,要么就杀了我。”
“齐凛!”
沈渊伸向他的手抓了个空,他只看到眼前那缕鲜红的长发如火焰般飘舞。齐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跟前,他要去哪里?
强烈的预感令他心跳猛然加快,沈渊追出门外,然后眼前强烈的灵能力场几乎令他一阵眩晕。
灵能源泉感应到了齐凛的呼唤,在这个亚空间联系最紧密的地带,灵能仿若色彩的漩涡一般猛然扩大,一场心灵层面上的飓风正在酝酿。
熔炉般扭曲和融化的空间当中,齐凛跨坐在这场洪流间,几乎就像几年前一次微不足道的离家出走那样,回头看了他师父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后坠落。
“齐凛!!”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齐凛并没有回应大宗师的呼唤。
他跳进了灵能源泉。
沈渊瞳仁骤然收缩,眼前这一幕场景在他视网膜中凿刻下极为深刻的痕迹。
灵能形成的万般色彩都在像蜡画一样融化和剥离,整个世界正在眼前四分五裂,只余下一片火焰般的红色在跳动着,在跳动中削减,然后即将消失无踪。
并非出于任何性考虑,沈渊向它伸出手。
……
齐凛不知道亚空间是什么样子。
他听说过灵能界数千年来积攒起来的知识,灵能者们说亚空间是超凡力量的根源,是一切邪魔被孕育的地方,是一片灵能和腐化随时都在涨落着的潮汐,是混沌,是宇宙,是扭曲的时空和命运。
但众说纷纭,没有人真的见过亚空间。
镇守着现实世界和亚空间唯一通道的大宗师,一代代地牺牲在灵能源泉外,抵挡着无穷无尽的灵能邪魔,就像是独自面对万千恶鬼的地狱守门人。
如今齐凛正在这团混沌当中下坠。
这里无法分辨上下左右,他也看不到、听不见、触摸不到任何物质,只有大团大团的色彩在蜷曲的空间里流动——那也并非真正的色彩,而是所谓的灵能带给肉体凡胎的错觉。
但他是在笑着的,笑声歇斯底里,完全掩盖了他的心火跳动时留下的灼痛。
跳进灵能源泉,齐凛只给师父留下了一道选择题。
要么放他死在这里,端坐回他大宗师的宝座上,像一座塑像那样继续守着灵能界千百年来的规矩,避免未来一切意外发生的可能;要么就找到他……
“爱我,或者杀了我。”
齐凛轻轻重复,声音只在自己的胸腔里震动。他看到有更多的色彩从自己身体里逸散出去,融入混沌当中,就像水滴消失在沧海里。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突然击穿了他骄傲的防线。
他好像应该认输了,和这个糟糕的世界搏斗了二十余年,充满骄傲地、不敢停歇地走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承认自己永远习惯不了人类的规矩,终于还是褪下了那层皮毛,暴露出自己野兽般的不逊。
他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解这个该死的世界。为什么人们彼此相爱却要互相伤害,为什么大宗师就非要义无反顾地牺牲掉一切,为什么强者却要封闭心灵、披上伪装……为什么明明生来就具有最光彩夺目的羽翼,却必须要低头掩藏在枯枝残叶里,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天纵的才华与不渝的心意?
与其平庸,他宁可死去!
他可以堕落成世界上最可怕的邪魔,发出震撼所有灵能者的最后的绝叫,然后将世间平庸的万事万物都碾碎在灰烬里。
可是为什么,即便在生命最后的疯狂念头里,他还是害怕沈渊会因此感到难过?
“哈哈哈哈哈哈——!”
齐凛大笑起来,任由身体里的灵能从每一次呼吸当中出逃,亚空间的腐化开始渗入他的七窍,但同样钻入耳中的还有一声呼唤。
“齐凛。”
是熟悉的、无奈的声音。
齐凛倏然睁开眼睛,感觉到下坠好像在这一秒突兀地终止了。他突然站在一片荒芜的街道上,不知所措地紧紧捏着一把脆弱的玻璃刀,看到有一道人影走到自己跟前。
沈渊站在他的面前,眉头皱起,目光带着责备:“齐凛,你真是叛逆过了头。”
“师父……?”齐凛迷茫地抬起头。
他师父还是找到了他。
像一尊神明,这个荒诞的世界上唯一仅剩的、为他捧起灵魂的神明。
“谁教你一言不合就跳进灵能源泉的?”沈渊用他最严厉的语气斥责着逆徒,“做事如此冲动,不考虑后果,我真是白教了你这么多年。我们对亚空间一无所知,你竟然敢……”
这个时候,齐凛其实是应该跪下听从大宗师的训话的。
但他犯了大错,竟然还敢冲上来抱住他师父,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还要愤愤不平地抱怨:“我好恨你,师父,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沈渊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齐凛像是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另一道疤。他既感到恼火,又感到无奈,喃喃地说:“你真是疯了,齐凛。”
“哦,我早就疯了。”齐凛不以为意地抬起头,笑容癫狂地说,“我一直都是个疯子,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个疯子!承认吧师父,你就是爱着这样的我,你不能承受失去我的代价——否则用你性的大脑思考一下,你就根本不会跟着我跳进灵能源泉。”
沈渊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做,可是……可是……
他怎能放齐凛独自悲伤?
“也许我也疯了。”他叹了口气。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那一刻觉得没有齐凛的未来,根本不值得自己期待。
而现在,齐凛这个混账东西,还要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他咄咄逼人的桀骜面庞再次贴近了师父,咬着牙地笑道:“现在杀了我还来得及,师父,没有你的人生根本不值得我一活。”
在沈渊沉默的间隙里,齐凛又仰起头面对亚空间的一切笑了起来,泪水氤氲在眼眶里始终没有掉下来。他笑到呛咳了起来,于是哽咽着说:“就陪我一起发疯吧,师父。忘掉现实世界,这里是亚空间,在这里能多活一秒,就多爱我一秒,好吗?”
第43章 “傻孩子,你一直不知道……
一片破碎的漆黑羽毛落在齐凛的肩上。
他倏然回头望去, 却看不见任何邪魔的迹象。
亚空间内的一切依旧混沌而无序,但肯定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危险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步递增,两名强大的灵能者都意识到了敌人的到来。
在这里, 物质世界的一切都在被削弱,包括凡人的五感。他们无法清晰判断自己的双眼看到了什么。
齐凛试着调动起自己的灵能,他使用娴熟的技巧来打开灵能视野——
但在那一刹那,强烈的刺痛扎入了他的眼眶,然后好像要顺着他的眼球入侵到视神经和后脑。亚空间的无穷瑰丽的色彩像是要在一瞬间挤满他的视界, 这是人类的头脑所无法解的庞杂信息。
齐凛惨叫着捂住双眼,然后感到沈渊抓住了自己的手。
“齐凛。”沈渊语气冷静,像是在命令他也冷静下来, “闭上眼睛,如果你看见了什么东西而招致危险, 那就不要去‘看’。我相信你的灵能, 你也应该试着相信。”
齐凛急促的呼吸在他慢慢恢复平静,他无法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本就不是人类认知中的任何事物。他本能地听从师父的命令, 闭上了自己刺痛的肉眼,因而也就能看见更纯粹的灵能视野。
“心灵……不,是灵能,是灵能邪魔在汇聚,师父。”齐凛说,“我们得马上离开了。”
两个来自现实世界的人类, 就像掉进了纯水中的杂质, 正在不断吸引亚空间里的灵能力量追寻和吸附,然后在更多的凝结过程当中,重聚成传统意义上的灵能邪魔本体。
“六点。”
齐凛突然开口的下一瞬间, 沈渊的灵能已经不假思索地迎向了自己身后。
一头新生的邪魔正从心灵色彩的漩涡当中凝聚,下一刻就被他击落,然后腐化碎片就像油彩一样重新分裂和融化。
他们的战斗技巧同出一源,无分彼此,沈渊解齐凛的意图就像是解自己的双眼一样自然。他可以通过齐凛的灵能视野来驱逐周围的邪魔。
而齐凛此刻看不见他的师父。他只是紧闭着双眼,伸出手后,感到自己立刻被沈渊握住,就像漂泊的小舟忽然被系上了灯塔,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师父,我们不能停下来。”
沈渊将他背了起来,在这条无形的道路上继续行走。
每当有新的邪魔接近时,齐凛都能准确地分辨出灵能所指引的方向,然后由沈渊背着他离开危险地带。尽管他们不知道这条路的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这里根本没有尽头,但彼此都没有任何的怀疑和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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