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眉郎
啊,马上就到圣诞节了。
后座的胖橘见到那些圣诞树,眼睛都看直了。
墨观至见了不由沉思,或许他也应该给家里摆一棵猫抓板树……啊,不,圣诞树。
嘎吱嘎吱——
小三轮晃晃悠悠来到墨观至的店前,艰难停了下来。胖橘很识趣地率先跳下车,落地前还不忘将那小竹篮甩上后座。墨观至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将双腿伸直,正吁出一口气,忽地见到不远处冒出几颗脑袋。
看模样是两男两女,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们齐刷刷地朝墨观至看来,眼睛冒光,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墨观至正奇怪着,胖橘抬爪正了正小头盔,有模有样地朝那几个人颔首致意。别说,它这吨位、这体型,确实有当最低领导猫的资格。
那四人得了胖橘的允许,连忙钻出来,几个健步蹦了过来。墨观至这才看清他们的样子。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四人中最高最大的那个青年男人。目测他身高超过两米,杵在迷你的小三轮前像座小山似的,鼓胀虬结的肌肉几乎将他那身旧棉服撑破。墨观至不得不仰起脑袋去看他的脸。出人意料的是,这体型骇人的男人却长着一张堪称憨厚老实的脸,眼角和唇角稍稍耷拉着,看着竟然有几分委屈。只是他顶着一头浓密刚硬的短发,发梢根根冲天,看着并不好惹。
墨观至观察着高个男人,对上他眼神时,对方却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避开了墨观至的直视。墨观至若有所思,不知怎地,想起野生动物的生存法则之一:尽量避免视线接触,否则会被视为挑衅。
气氛正僵持着,男人身旁的女生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墨观至循声将视线下移。那女生个头娇小,站在高个男人身边更是被衬托得像个未成年少女。她扎着两团齐耳的小揪揪,是个相当可爱的小圆脸,一双眼睛尤其有神。细看之后,墨观至默默将对方只是一个无害娇弱的小女生的初始印象从脑海中删去。那女生虽矮,体型却极其精实,全身上下充满着蓬勃的力量。
“你好老板,我们是来应聘的。”女生笑嘻嘻地说道,同时指着自己几人一一向墨观至介绍姓名。
女孩名叫臧小欢,高个男人叫臧傲天,——臧小欢特地解释两人并非兄妹。
傲天……
墨观至琢磨着这个听上去和取着玩似的名字,视线移向他俩身后的两人。
名叫白芝的女生身量颀长,长相明艳,皮肤白得像是在发光,五官中最突出的是那双极具风情的丹凤眼。她对上墨观至打量的眼神,抬手轻轻一捋如瀑的黑丝,笑靥盈盈地朝他点头致意。
站在白芝身旁的男生名叫涂图。同样白皙瘦弱,长着一副秀气的面容,一头长发,染着时下流行的奶奶灰色。见了他,墨观至心中略有诧异。留长发的男人不稀奇,梳成辫子的也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像涂图这样直接将头发扎成两只马尾,看着就像是从二次元破壁而来的少年。
涂图为人腼腆,始终垂着脑袋,耳朵尖绯红,两只手紧紧抓着马尾辫。
他们每人手中都捏着一张纸,上头歪歪扭扭地抄着墨观至贴在门上的招聘启事,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就能数出其中有好几个错别字。
墨观至:“……”
墨观至吸取教训,只略略一扫就收回目光。他转而看向身后的胖橘,眼底询问的意味很明显。
胖橘也看他,豆豆眼眨呀眨,无辜至极。
墨观至只好转头,对四人道:“抱歉,我的店铺还没开张,暂时没确定要这么多人,这中间有点误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四人再次齐刷刷看过来,就连害羞的涂图都抬起头来,紧张地盯着墨观至,眼睛一眨不眨。
墨观至总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说出拒绝的话,活像是个大渣人。他迅速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套委婉的说辞。
“是这样的,既然是招聘,我们还得经过面试,没问题的吧?”
四颗脑袋连连点头,胖橘也分外捧场地跟着点头。脑袋一晃,头盔整个扣在它脸上,胖橘惊慌失措地舞动爪子,于空气搏斗起来。
墨观至没去管胖橘,继续说道:“你们不用紧张,我的招聘要求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很多业务都要直面小动物,而我本人又容易过敏,所以我需要的员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非过敏体质,好帮我处理一些事情。”
墨观至说完,自己就后悔了,总觉得这条规则对于眼前四人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却听臧小欢好奇宝宝似的举手提问道:“过敏是什么?”
“过敏通常是指对动物分泌的某种蛋白质过敏,表现为对动物的皮屑、毛发,唾液等分泌物产生过敏反应,比如起疹子、呼吸不畅,咳嗽等等。”
墨观至还想多举几个浅显易懂的例子,就见那个名字和体格一样狂妄的臧傲天抬起足有臧小欢腰粗的壮实胳膊,猛地深吸一口。他抬起头,瓮声瓮气地肯定道:“不过敏。”
墨观至:“……”
墨观至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十分明显地暗示些什么,正要开口,就被白芝笑眯眯地打断。
她道:“这么看来我们应该都符合要求,老板人帅心善,一定会公平地给我们每一个……机会的吧。”
墨观至心想,倒也不必现在就给我戴高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四人的眼神又一个比一个真诚,墨观至很难坚定初衷。就在他犹豫之际,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请问,你是动物侦探所的老板吗?”
墨观至回头,见到来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人,戴着金丝框眼镜,看着斯斯文文。他的眼神在在场几人之间乱窜,最后略显局促地落在墨观至身上。
这场景倒是莫名有几分熟悉。墨观至记得廖悾君出现的那天,也是带着相同的问题跳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将他拉入了一系列的麻烦中。
墨观至沉吟着,也没正面回复,只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那斯文男人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他搓了搓手,语气中带着压制不住的激动。
“所以你就是老板吧!是那个无所不能,可以解决一切非正常事件的大佬!”
墨观至面露一丝茫然。
你说的这是谁?
斯文男人不知自己脑补了些什么,连忙压低声音道:“我懂我懂,要低调低调!不过大佬你也不用否认,我都认出来了,你旁边的那只大肥猫就是给我发传单的那位吧!哪怕是橘猫,也很少能见到这么圆润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墨观至扭头去看胖橘。
胖橘刚把自己的脑袋从头盔牢笼里(拔)出来,正抬着一条厚实的后腿舔毛压惊。它察觉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连忙抬头。圆溜溜的豆豆眼眨巴几下,看了看斯文男人,又看了看墨观至,而后心虚地埋下头。它一屁股瘫坐在地,两条后腿毫无形象地岔开,尖利的爪子在草皮上抠啊抠,撬起一小块地皮,迅速扔开。
至此,墨观至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的招牌还没挂起来,廖悾君和眼前这男人都能找过来,原来是有一群格外热情的小家伙在暗中帮忙。发传单吗?只是,“无所不能”的广告词又哪位小天才谁想出来的?
想到一群小猫咪勤劳地当街揽客,用人类听不懂的喵喵语吹得天花乱坠……这么一想,被强行塞业务的不爽散去,墨观至忍不住微笑起来。
胖橘看着一直垂着脑袋,却始终拿一侧的余光偷偷观察墨观至。见人类笑了,胖橘虽不理解,也知道危机解除,连忙坐直身体,像圆鼓鼓的不倒翁重新归位。
墨观至不再看胖橘,转而对斯文男人道:“你具体是要谈什么业务呢?”
斯文男人急切道:“我的鱼不见了。”
墨观至:“……”
墨观至迟疑道:“你说的这个鱼,它是正经的鱼吧?”
斯文男人被问得一愣,奇怪道:“鱼还有不正经的吗?”
“就是你的鱼,不是什么人鱼或者鱼人种,没有长脚或者胸毛什么的吧?”
墨观至可不敢赌对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廖悾君。
斯文男人满脸惊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略显警惕地看着墨观至,似乎在判断他的精神状况。
墨观至:“……”
墨观至咳嗽两声,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你继续往下说吧。”
他不免有些赧然,心想自己果然被玄玄学学的奇怪事件给洗脑了,现实世界哪里会频繁出现非正常事件呢?
如此自我批判着,就听那头的斯文男人说道:“就是我在找我养着一池塘的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睡不着,就去塘边遛弯,结果不知从哪儿刮起一阵妖风。妖风卷啊卷,最后变成一小撮龙卷风,直接伸到我的鱼塘里,吸溜一下就把我所有的鱼都吸走了,一条都不剩。”
嗯?
听着好像也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墨观至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先详细说说情况吧。”
斯文男人显然有备而来,只深吸了一口气,就将早已打好的草稿一口气说了出来。
斯文男人自我介绍叫燕鑫淼,从名字可知,他出生时缺金又缺水。燕鑫淼是毛春人,在大城市度过四年大学时光后又留在当地打拼了几年。而立之年过后,他迟钝地领悟出他名字的真谛:他五行缺金指的是他命里缺钱,与其在一线城市拼死拼活,拼着头秃的风险去赚一间卫生间,不如回家搞水产生意。
想明白后,燕鑫淼毅然决然地辞去在大厂还算高薪的运营工作,回到毛春。毛春水资源丰富,周边类似芙蓉村这样专注水产的地方并不少。燕鑫淼没花多少工夫就说服一个当地老农,以超乎想象的极低价格租下盘下一个几乎废弃的深山老鱼塘。
老鱼塘位置偏远,多年不曾修缮,但胜在面积大,且是活水塘,水质不错,周边自然环境也好。燕鑫淼很是满意。只可惜他经验不足,开局没做好功课,一塘的鱼苗全都翻了白肚皮,全靠一身倔强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强撑下来。
最初的几个月钱都砸在清理鱼塘、确定鱼苗种、尝试养鱼……并重复循环这几个步骤。想象中做个逍遥自在的鱼塘主的画面没有发生,养鱼的过程远比纸上谈兵来得残酷现实许多。不过短短半年,燕鑫淼多年积蓄清空一半。
他痛定思痛,最后还是决定重拾老本行,打算利用网络为自己的鱼塘造势,打造一系列“塘设”,走小众、清新的营销路线。同时,他专门请教了资深的养鱼户,从头开始学养鱼,又引入不少先进设备。
当时,回乡种田的自媒体浪潮风声极高。燕鑫淼适逢其会,以“百年深山老鱼塘”为噱头,迅速找准定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将账号做得小有规模,哪怕卖不成鱼,也能通过经营自媒体账号勉强做到收支平衡。
营销策略的胜利使燕鑫淼深受鼓舞,打算做一波大的。他的初步想法是将挑选一池的模样好看的红鲤,精心饲养,趁着年底年节多,以“锦鲤”名义包装售卖给城里贪图新鲜的年轻人。
单纯贩卖鲤鱼自然算不上多新鲜,也无法卖出价格,但若是加上精美的包装,再附以一整套的文化背景包装,哪怕只是 普普通通的红鲤也能身价骤增。
说起来,所谓的圣诞平安夜必吃苹果的习俗,也不过是民众人云亦云和商家推波助澜的结果。只要能将概念卖出去,那么用锦鲤替代平安果完全可行。况且随着年轻一代对“好运加身”的迷信愈来愈烈,燕鑫淼深信自己此次绝对能一举成功,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事实上,他离成功确实只有半步之遥。为了确保最后推出的锦鲤条条饱满,燕鑫淼矜矜业业、小心翼翼地养了大半年的鱼,虽有亏损,幸而没遭到什么大的天灾人祸,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冬季。就在他摩拳擦掌,打算推出第一波锦鲤宣传广告时,天降大运,毛春传出有龙的传言。
一时间,关于毛春风水好的言论甚嚣尘上,连带着毛春的水产品,尤其是被视为“龙子龙孙”的鱼类,也跟着水涨船高。燕鑫淼喜出望外,连忙抓住商机,乘势以“神龙故乡”培育的“真锦鲤”的名头推出自己的一池红鲤。
效果果然不同凡响,加上他先前积攒的人气,这一波可谓赚足名声。甚至有附近的自媒体蜂拥而来,争先与锦鲤合影。一时间,老鱼塘成为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地。
有人瞧出其中的商机,拿着现钱要求入股,生意越做越大。燕鑫淼原本筹划着今年圣诞节就推出第一波锦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哪成想一夜妖风,把他的鱼全都卷走了,便发生了之前所言的那一幕。
燕鑫淼越说越丧气,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捶胸顿足。
“我前期投入那么大,后来也甄别了几家要入股的合作商,这一下要是竹篮打水,那我就彻底完了。大佬啊,求求你了,请一定帮帮我吧!这里头绝对有古怪啊!”
墨观至听完整个过程,陷入沉思。身为普通人,他不想思考问题时总是从玄学角度出发。听燕鑫淼的描述,那龙卷风也可能是自然产物。龙卷风卷走鱼群的新闻层出不穷,通常都是龙卷风裹挟着鱼群进入另一领域,风头减弱后,鱼群便会成批成批往下落,由此又被称之为“鱼雨”。若是这种情况,那么燕鑫淼的红鲤恐怕真的有去无回了,这也并非是人力可挽回的。
墨观至抬头看向燕鑫淼,还未开口,对方像是看穿了他想说的话,赶在他拒绝之前补充道:“我都问过村里人了,都说我们那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龙卷风。而且我看那龙卷风又细又长,看着像根软趴趴的吸管似的,实在不像是有力气把鱼都带走的样子。况且,就算是风刮走了,怎么会连一条都不剩下?我后来下水摸过了,干干净净,真的是一条不剩。”
墨观至没说话。
燕鑫淼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又说道:“我本来也没有这么迷信的,但是刮龙卷风的那天晚上,我在现场,明明就听见风里头有扇翅膀的动静。”
“扇翅膀?”
“对啊,声音很明显,就像是那种很大的鸟才能搞出来的。我就在想,会不会是有什么……妖怪?”
说到最后两个字,燕鑫淼明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墨观至。
“后来啊,我听村里有些那方面经验的老人点拨过,说是越有灵气的地方越容易出古怪。像我这种,恐怕就是没有祭拜地仙,被对方收了保护费呢。我估计会不会就是有什么爱吃鱼的鸟大仙把我的鱼都吃了。”
见他一副又害怕又兴奋的模样,墨观至不由好笑,问道:“既然是要供奉地仙,你还想着找回鱼,不怕把人得罪得更狠了吗?”
燕鑫淼闻言,苦着一张脸,摇头叹气。
“我不就是想着鸟大仙胃口再好也不一定一口气就能把所有鱼都吞了。要是我这里积极主动些,说不定多少能挽回点损失嘛,哪怕只找回三分之一,让我把圣诞节这一关闯过去也是好的哇。”
“原本塘里有多少鱼?”
“投了大约五千尾鱼苗吧,后来损失了一些,我估计大概剩下四千左右。”
不得不说,燕鑫淼还是“艺高人胆大”。墨观至对养鱼不通,多少也知道一亩范围内能容纳的鱼苗数量有限,若是只饲养单一鱼种,风险太大。也就只有燕鑫淼这种以营销为主业的业余塘主才会有胆量这么干。
墨观至面露为难,不是他不愿意帮忙,是他自知有心无力。上一回从芙蓉村死里逃生,他自己也是云里雾里,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缘故。只有一点他能肯定,那只意外闯入的小黑猫一定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思及此,墨观至心念一动。
或许是接收到他的感念,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从落叶堆里冒了出来,窸窸窣窣朝他走来。墨观至听见动静,抬眼去看,顿时两眼放光。
只见小黑猫缓步走着,一边走一边略显不耐烦地抖着爪子,将上头附着的落叶统统扫下去。只是他顾得了爪子却忘了脑袋,墨观至看着小黑猫就这样头顶一片红色的枫叶,颠颠朝自己小跑而来,脸上的小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却能从眉间看出一丝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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