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第149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后面,方钦还条分缕析地列举了一长串紫流金售卖给私商可能造成的后果:

比如开了这条口子,以后怎么鉴别私商手里的紫流金是从朝廷买的还是走私的?

倘若外来走私紫流金价格更低,那逐利的商人理所当然会打着特许的牌子走私,民间私藏、私售、私运紫流金一事本就屡禁不止,往后不是更管不了了?

再比如,要是不出意外,厂房产业总归比凡人一辈子寿数长,就算朝廷只给这十三民间义商特许权,他们的子孙后代怎么办?

烧紫流金的地方往后只会越烧越多,否则必然难以为继,那么朝廷是要给他们子子孙孙都有特许权吗?子孙分家怎么办?厂房被人买下来怎么办?倘若紫流金的特许权也能买卖,那么将来歹人要私囤钢甲火机谋反,不也太方便了吗?

但如果这种特许权只是一锤子买卖,对人不对厂,那以后这十三个怀揣特许权的人死了,厂房一散,不还是要流民横行吗?

眼下这一代流民知道造成他们流离失所的是外敌,是朝廷管他们饭吃、给他们安排去处,但几十年后的再出流民,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是强制收回特许权的朝廷砸了他们的饭碗,这样一来,岂不是解一时危局,埋下无穷祸患吗?

此外还有种种顾虑,不一而足,方钦最后用文雅的措辞总结:综上所述,鼓动将紫流金贩售给私商的人,要么头脑简单,根本是顾头不顾腚,只看眼前不想想将来怎么收场,要么根本就是根搅屎棍子,浑水摸鱼,不知安得什么居心。

方尚书才高八斗,长长的一封折子,字字句句往隆安皇帝心上戳。

“倘若这折子按着常规途径,先送到军机处,我们还有能力拦一拦,”江充叹道,“可是……唉,王爷,方家在朝中毕竟根基深厚啊。”

长庚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江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只见雁亲王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方大人说得乃是当务之急的时政,并非歌功颂德的废话,其言又句句在理,并无不妥之处,就算送到军机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拦下?寒石,你那句话妥当吗?当军机处是什么地方,专门欺上媚下、弄权舞弊用的么?”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话说得已经说得极重,江充悚然一惊:“王爷……”

长庚神色微敛,淡淡地打断他道:“今日这话自你口出,自我耳入,不会传到第三个人那里,姑且就算了,但我不希望在军机处里再听见类似的话。”

江充忙正色应道:“是,下官失言了。”

长庚的神色温和下来,睁眼说瞎话道:“我这个人经验有限,遇上事城府与涵养都不足,拿你当自己人,嘴里也没个把门的,话说得轻了重了的,寒石兄别太往心里去。”

江充连声道“不敢”。他被雁王一手提拔,别人都以为他是雁王心腹,但他自己却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位知遇之恩深重的上司。

以方家为首的势力不会坐看朝中新贵借着国家缺钱的机会上位,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这是肯定的。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江充心知肚明,这些所谓“新贵”恰恰是雁亲王一手扶植的——从改革吏治……甚至更早,发行烽火票开始,这件事就已经在铺垫了。

倘若他这漫长的铺垫是为了布一个局,那么最后指向何方?

雁王殿下真的只是大公无私,所做种种都为了缓解国家一时危局吗?他真像自己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只待外敌一退,便会立刻挂印回家当吃个皇粮的闲散王爷吗?

要真是那样,他有什么必要殚精竭虑地铺这么大一张摊子?

但倘若雁王只是用这一场弥天大谎欺遍世人,心里另有所图……他又能图什么?

他是当今皇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亲兄弟,也是大梁唯一一位亲王殿下,若想再进一步,也就只有……那个位置了。

但这也完全说不通,雁王要真的有意皇位,当年隆安皇帝亲口传旨让他继位的时候,他为何要抗旨?

退一步说,就算他当时推拒,后来又起意,那他何苦以亲王之尊得罪一干朝中重臣?正常的难道不是出手拉拢吗?

江充一头雾水,颇为小心地问道:“可是殿下,就连下官看完这封折子,都对私商设厂一事充满疑虑,何况皇上?但若此事当真不成,那么且不说朝廷该如何安抚杜公他们这些于国有功之人,众多流民又该如何安顿呢?”

“这你就想岔了,”长庚意味深长地笑道,“皇上看完以后只会对私商买卖紫流金一事充满疑虑,既然方大人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私商买卖紫流金不可行,我们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江充倏地一愣。

长庚:“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列位稍微早点到,军机处在朝会之前先议一议此事,别让我皇兄失望。”

江充应了一声,起身告辞——有那么一瞬间,他从雁王平心静气的字里行间听出了某种说不出的笃定——好像他早已经料到了方钦这封折子,也早已经想好了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但……既然有解决方案,为何一开始不提出来,非要绕这个弯子呢?

这样除了提前激化烽火票新贵与世家门阀之间的矛盾,还有什么用?

“哦,对了,寒石。”长庚叫住他。

心事重重的江充回过神来,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忙洗耳恭听。

长庚:“顺便叫他们给我炸二斤盐酥小黄鱼包好,我一会带回去,多谢!”

江大人脚下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而此时,被隆安皇帝留下的顾昀也才堪堪赶着宫门落锁之前离开。

四方战备调配要经安定侯看过才能上报军机处转呈皇帝报批,本来最新的紫流金调配方案在大朝会后就要交给顾昀,谁知皇上一留便将他留到了这个点钟,沈易只好一直等到了夜幕将临,正百无聊赖地打哈欠时,才看见顾昀慢吞吞地往外走来。

“怎么这么半天?”沈易迎上去,“我还以为你又因为什么和皇上吵起来了。”

顾昀接过他手中准备上呈的折子,随手翻了翻:“等我拿回去看——有什么好吵的,都这把年纪了。”

沈易:“……”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顾昀,舌头打结道:“这……这把年纪?大帅,你没事吧?皇上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居然把一天到晚臭美的“西北一枝花”说成了“这把年纪”!

顾昀惆怅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小太子趴在他肩上流的哈喇子还没干。

人要是光棍的时间长了,就总是容易觉得自己还青春年少,不料一不小心已经成了“叔公”辈,这才恍然想起来,要以自己这岁数,倘若换成个寿数短的,大概半辈子都过去了。

“没什么。”顾昀边走边心不在焉地说道,“可能被大朝会吵得气闷了,跟我说了几句丧气话……皇上那个人,从小爱争强好胜,干什么都非得压过别人一头,刚登基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泰山封禅之事的,这些年弄成这样,他……唉,也不容易。”

沈易背负双手,默默地听着,每次牵扯到这些皇家烂事,他都觉得十分心累,以那已经进了皇陵的元和先帝为首,一个比一个反复无常,三天好了,便让你荣宠无双、恨不能权倾天下,两天恼了,转眼让你变成个阶下囚,弄不好小命都不知吊在谁的刀锋上。

就说元和先帝,要是早能快刀斩乱麻,现在顾昀再投胎都差不多能娶媳妇了,偏偏那位又想除掉顾家,又几次三番不忍下手,像个狠心端了虎窝的猎人,干都干了,偏不舍得杀那幼虎,非得抱回家当猫养,杀得情真意切,宠得也情真意切,结果养出了顾昀这么一个情义深重的“祸根”,真不知是成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