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浩然天风
观昏晓勾起嘴角,略带得意地“嗯哼”一声,也不计较它偷占便宜还拿自己的手擦嘴的事了,继续喂它喝粥:“昨天你说我不用再练工笔,那我今天学什么?”
就着粥吃完那只去头去尾都比自己脸还大的虾,天窍舔舔嘴唇,吐出两个字:“淡彩水墨。不是国画里那种,而是将水墨的渲染之法结合水彩的勾线着色技巧融合而成的绘画方式。”
观昏晓舀粥的手一顿:“为什么……不教我传统的水墨技法?”
“因为你不喜欢。”天窍理所当然道,“之前我为你讲解工笔和水墨的区别时,你对后者明显表现出了排斥意味。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被自己画出的传统水墨画吓到,很长一段时间对这类画作都有心理阴影。既然你不喜欢,我们便不必勉强,换条道路依旧能通往目的地。”
“可那位封妖人最擅长水墨……”
“他说什么不重要。”天窍温声打断,尾巴一甩卷住他的脖颈,安抚地拍了拍,“你高兴才最重要。”
观昏晓深深呼吸,深邃英俊、略带锋锐感的眉眼柔和舒展,耳畔隐约掠起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那是他心上的壳子又被凿下一角的声音。
第41章 候鸟
年中没什么人来寄东西,观昏晓得以一边偷闲,一边完成连青酌布置的练习作业。
他所谓的淡彩水墨其实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技法,而是绘圈颇为常见的稿件类型,较之纯水彩淡雅,比传统水墨简素易上手,也没有工笔那样细致到让人抠花了眼的细腻线条,属于多方折中后博采众长的画法,正适合当下的观昏晓。
“天窍,来,你到桌子上坐着。”观昏晓拍拍桌面,又揉揉趴自己腿上舔毛的小黑猫,“你之前画了我那么多次,今天我们换下角色,你来给我当模特。”
闻言,天窍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蹦上桌子,转个圈蹲坐下来,尾巴卷在身侧拍打两下。
“这个姿势可以吗?”猫猫嘴上扬,它笑得圆眼都眯成了月牙,“还是换一个特别点的?”
“不用,这样就挺好。”观昏晓拿起勾线笔蘸上颜料,在颜料盒旁揉磨几笔,在棉浆纸上细细勾勒线条,“你可以动,别太僵硬,我喜欢自然的动态感。”
水彩不追求逼真的动态,淡彩水墨也偏写意,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天窍见识过他的天赋,自然不会拿常理拘着他,点头照做。
它一会儿抬起后爪挠挠耳根,一会儿歪头与观察自己的观昏晓对视,一会儿跳下桌子吓唬从排水渠里跑出的老鼠,一会儿拨弄拨弄笔筒、抓挠纸角,将一只好动活泼的猫演绎到极致。
但渐渐的,天窍就演不动了。
观昏晓专注沉静的视线犹如织得细密还带有粘性的网,而它是误入网中的猎物,越是好动挣扎就被缠缚得越紧,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能不断陷落,直至溺毙。
偏偏这时候的他习惯冷脸,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天窍,精细到每个角落、每根毛发都要反复逡巡,一种冰冷精确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天窍好似被沉沉铁幕笼罩,从自在随性到瑟缩不安,仅仅只用了五分钟。
它忍不住趴伏下来,尾巴紧紧夹着,耳朵也耷拉在两侧,贴着头皮不敢动。
略长的毛发张开,衬得它本就被养得微胖的身形愈发滚圆,鼓着脸心里暗道:怪道他的画有那样凌厉惊悚的气机,原来是从他本人延伸而来。画见其人说得果然不错。
观昏晓不知道自己认真的样子吓到了这位百年大妖,用狼毫笔勾完线便换了尼龙毛笔洇色,将色彩一层一层地堆叠上去。
他是淡彩水墨的初学者,连入门都算不上,因而并不熟练,但落笔十分精准,色彩搭配也很和谐,不多时,一只圆滚滚胖嘟嘟的小黑猫便跃然纸上,在阳光斜照的背景里透纸而出。
见观昏晓落笔,神情恢复平常的散淡,天窍终于松了口气,但忘了放下尾巴,就这么夹着跑向他。
他瞥见天窍的怪异姿态,眉头一扬,却也没有提醒,而是忍着笑问:“怎么样?像你吗?”
天窍低头一瞧,浑身的毛炸了起来:“我哪有那么胖?!”
观昏晓拿出手机,迅速将它炸毛的模样抓拍下来,然后摆在它面前,笑而不语。
照片里的猫毛发蓬松,凶神恶煞,像个毛茸茸黑漆漆的刺猬煤球,与画中那只简直如出一辙。
天窍表情一僵,连忙收了气势,抖抖毛坐下,横眉立目,一本正经:“我不胖,我只是毛茸茸的。”
“是吗?”观昏晓嘴角微勾,也没说信是不信。
天窍毛了,轻车熟路地遮挡监控后,跃下桌子变回原身,将宽大的古服幻化成现代服饰——掐腰衬衣、修身长裤,贴合小腿线条的中长靴。
而后单臂撑在桌上,倾身压向观昏晓,握着他的手腕在自己身上虚虚比划几下,似笑非笑地问:“要摸一摸,亲自上手验验看吗?”
“……不用了。”
观昏晓的眼神在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上转过一圈,触电似的收回手,故作松弛地靠向椅背,扯了扯衣领。
他抽手的动作有点大,不小心将刚画完的画扫到了地上。一阵风吹过,那画便悠悠荡荡地飘出快递点门外,恰好落到一位过路人脚边。
那人低头随意看了一眼,下一秒便犹如弹簧般一个大跳弹出几米,右腿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让他倒吸冷气一瘸一拐地跑开。
“我焯!有陷阱!”
快递点里,连青酌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地欣赏心上人优越的身形体态,突然若有所感,转头看向门口,一缕陌生的妖气从感知中一闪而过。
他招手取回飘出去的水彩画,画上线条有微光起伏,像是刚刚发动过的符箓阵纹,摸着有些烫手。
观昏晓注意到他表情有异,赶紧抓住机会转移话题:“怎么了?画有问题?”
连青酌回过神来,随口指出几个缺点,在观昏晓迫不及待地接过修改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外面,眼底掠过浅淡的笑意。
祁县不大,妖怪却不比繁华城市少,都跑这儿隐居来了吗?
……
下午,连青酌有事暂时离开,观昏晓的练习也告一段落,便窝在工位上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他家六窍太太照旧每日一条表白动态,先前三幅新例图的草图也在指导他作画的过程中完成了细化,只差最后的上色阶段。
他的粉丝们早就猜出了他的想法,评论区除了催增加稿位,就是祈祷他赶紧把人追到手然后因为高兴增加稿位,观昏晓刚开始看到还会觉得窘迫,现在已经云淡风轻不着于心,甚至期待六窍再整点新活,譬如画他俩同人图之类的……咳。
他主要是为了欣赏艺术,没有别的意思。
观昏晓如是解释道。
“你好,寄东西。”
清澈的男声陡然响起,落在观昏晓耳中如同平地惊雷,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甩飞出去。
观昏晓起身望向身前,只见说话的是个文弱清瘦的年轻男人,看着弱不禁风,却稳稳托起一个目测至少二十公斤重的纸箱。
他伸手接过箱子,以他的力气都感觉双手一沉,好悬没拿稳。放电子秤上一秤,足足三十五公斤。
这人是在里面放了一堆铁饼吗?
观昏晓也不费那个劲把箱子再从秤上拿下来了,点点封箱的胶布道:“我要打开检查一下,看是否违禁物品。”
男人笑了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观昏晓用剪刀划开胶带,箱子里结结实实叠了三五十个正方形木箱,再打开木箱,里面放着的是一个个鹅蛋那么大的椭圆形物体,触手温润微凉,材质不明。
他搁下剪刀,顺手将纸笔和练习画整理好堆到一旁,再伸手去碰最上面那个蛋形物体,却发现被固定在凹陷泡沫基底里的它毫无征兆地一歪,恰好避过他的指尖。
观昏晓愣了愣,确认自己没碰到也没推它,于是再往前探手。
下一刻,那个盒子突然从箱子内翻倒出去,摔向地面,幸好被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我……”观昏晓无语,“我还没碰到它啊……”
男人似乎有点尴尬,快速合上木箱放回纸箱,笑道:“没事,我知道不是你推的。这些都是我……自制的手工艺品,你也看到了,它们完全密封且实心,不可能藏别的东西——能寄吗?”
“哦,当然可以。”观昏晓压下心底的怪异感,伸手去拿胶带,“它们易碎吗?要不要保价?”
男人撩开额前碎发,微笑道:“放心,它们比石头硬。”
话音刚落,观昏晓就听见纸箱里传出咔嚓一声碎裂声,刚扯开的胶带一角又粘了回去。
“……保价吧,我保五万。”男人保持住了温和的笑容。
“……好。”
观昏晓三下五除二地缠好纸箱,又在过塑机上打了“井”字封条,确认包装到位才坐回椅子上,给客户做收寄。
录入信息时,他的余光在电脑屏幕反光中瞥见搁在一旁的画,忽然心念一动,联想到刚才的小小意外,若有所思地觑了男人一眼。
男人刚扫码下完单,好奇地打量着快递点的装潢,脸上挂起与年龄不符的好奇和天真。
观昏晓状若无意地将一幅练习画扫落在地,随即扬声道:“先生,我的东西掉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我这边抽不开手。”
“哦,好啊,是什……”
男人欣然应下,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却在看见地上那幅画的刹那猛然僵住,瑟缩回弹的背脊发出骨节错位的咔嗒声。
彼时,他的指尖已经碰到那张画,观昏晓清晰地看到他的指腹上撩起一缕青烟,像是被火或者滚烫的东西烫到,继而整只手都烧红起来。
男人还在惊骇之中,观昏晓就先一步冲出工位把画抽走,若无其事道:“我刚开始学画,画得不好,是不是丑到你了?”
“……”
男人咽了咽口水,用力揉搓两把烫红的的手,等那钻心刺骨的灼烧感褪去,才小心翼翼地摇头:“没有,您画得特别好,是我不懂得欣赏而已。”
观昏晓还能怎么办?他只能微笑。
在煎熬的氛围中熬到收寄完毕,两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男人快步走出快递点,却在门口撞见了办事回来的连青酌。
擦肩而过的瞬间,连青酌的视线云淡风轻地从他身上扫过,处于本相真身状态下的大妖尚未释放气势,就已令他面色大变,险些当场暴露真身。
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这个龙潭虎穴,一连跑出两条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喂……喂。”他的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不、不用试探了,那些画都是真的……画画的人……也是真的!”
……
“怎么这副表情?”
连青酌走到观昏晓身旁,伸指轻戳他的侧脸,笑吟吟道:“是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观昏晓没在意……或者说习惯了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啧”了一声,问道:“祁县除你之外,还有别的妖怪吗?”
连青酌眯了眯眼,目光在快递内转了一圈,落在他身后的纸箱上。
他垂下眼睫,手臂撑着椅背,弯腰凑近观昏晓耳畔,温热的吐息扫得他耳廓发红:“每年都会有一批在特物局备案的‘候鸟’来此过冬。”
观昏晓面不改色地捂住耳朵:“候鸟?”
连青酌耸耸肩,屈指弹掉缠绕在他身上的陌生妖气,用自己的覆盖上去。
“名录上是这么写的……你就当它们真的是吧。”
第42章 意外的吻
特物局总部近日流出了一批画,数量不多,只有几个省级分局各拿到一张,出处不明,却都被他们供着。
进入现代社会后,妖族也没有古时候那么顽固不化,最聪明的那批甚至搭上了特物局的快班车,给人族官方组织当起合法合规的雇佣兵,过上有编制、收入稳定的清闲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