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里安看着楼下的阵仗笑了:“林老板挺威风啊。”
艾西礼看着楼下人五人六的林连雀,评价道:“演技不错。”
林连雀这个时候出现在朱雀坊,很可能是故意找的时机——别的不说,哪怕此时此刻下头立刻打起来,看在交情的份上,艾西礼也得出面搭把手。
更别说还有夏德里安。
艾西礼把瓜子收拢好,放进衣襟口袋,而后起身,夏德里安见状问:“干什么去?”
“看热闹。”艾西礼道。
“看热闹要配瓜子。”夏德里安道,“这瓜子带糖,放口袋里发黏,该吃就吃,不够我再给你剥。”
“知道了。”艾西礼点点头,“老师慢慢坐,您身上有伤,就不要下来了。”
“行。”夏德里安笑了,挥挥手,“看你表演。”
林连雀坐在饭馆门口,跟对面人群领头的交涉着什么,艾西礼下楼的时候正听见一句:“……咱们和气生财。”
对方骂了一句话,艾西礼听不明白,站到林连雀身后问:“他说什么?”
“说你没妈。”林连雀闲闲道。
艾西礼听完平静道:“很美好的祝福。”
“怎地,给你骂爽了?”林连雀瞥他一眼,只见艾西礼正在吃瓜子,惊了:“我去,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这玩意儿了?”他眼神好,一眼看出那是剥好的瓜子仁,“谁倒了八辈子大霉愿意给你做这种事——”
接着他就瞥见了二楼的夏德里安,红发美人和他视线撞上,笑眯眯举了举杯。
林连雀:“……得,当我什么也没说。”接着拍拍艾西礼的肩,“不容易啊兄弟。”
“演技收一收。”艾西礼道,“我和老师一进朱雀坊就有人跟着,你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
林连雀嘿嘿一笑:“兄弟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你这不刚好顺路么。”
艾西礼嚼着瓜子,看向对面黑压压一大群打手,“怎么处理?”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林连雀说着撑起下巴,他穿着青绸衣料,这种布料裁出来的袖子晃晃悠悠,穿在身上有种猫一样的潦草懒散。
“有钱听佛经,没钱别拼命。”他说着看向对面,“我说这位朋友,大家都是贱命一条,亚历山大城那么多条大街哪儿都能曝尸横死,干什么非死在我这儿寻晦气?”
对面登时怒了,爆出一阵远东方言,好像是广州话。艾西礼会一些粤语,但是并不流利,他听着对面的叫骂,从口袋里掏出瓜子,边吃边在嘈杂中提醒林连雀:“圣城不允许流血,悠着点。”
“吃你的别打岔。”林连雀低头喝茶,不着痕迹地堵他,“正装逼呢。”
艾西礼:“你有多少把握?”
林连雀:“说不准,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就看谁装得过谁了。”
艾西礼嚼着瓜子,“那你多拖一会儿。”
“怎么?”林连雀低声问他,“你受伤了?夏德里安没护着你?”
艾西礼:“吃得有点撑,现在不太想动。”
林连雀看起来特别想把茶泼他脸上,忍了忍,扭过脸继续和对面扯皮。
艾西礼听着双方夹枪带棒地交涉,说到底还是生意场上的事,谁抢了谁的单子,谁又劫了谁的货。
虽然亚历山大城有戒杀令,但是他听说过远东人动起手来的本事,杀人不见血,即使不杀人不见血,废掉半条命也不在话下。更何况整个亚历山大城乃至西大陆都惦记着朱雀坊的金子,哪怕今天真的死了人,估计也会被遮掩下去。
艾西礼盘算着待会儿要是真的打起来,是先开枪还是先把林连雀拎走,他没怎么见过林连雀动手,对方好像是有一些除了算账之外的傍身本事——
他正在走神,却见身边的椅子突然就飞了出去,正朝着对面领头人的脸,被对方的伙计用伞挡住。
只见突然变得力拔山兮的林连雀拍拍手,挽起袖子道:“发财的路你不走,那就别怪我关门放狗了。”
对面哼了一声,冷嘲热讽道:“林老板最近忙着走货,谁都知道林记商号大半人手都派了出去,不现如今过是叫了个小白脸过来撑场面,还关门放狗——林老板真当自己是二郎神呐?”
“真金不怕火烧,是不是小白脸您自个儿试试就知道了。”林连雀说着看向艾西礼——
没人理他。
两边骂架用的大多是广州话,艾西礼的粤语普通对话还可以,骂人就听不太懂了。他正漫无目地神游,突然察觉到周围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回忆了一下方才这帮人的谈话内容,看看跟他疯狂打眼色的林连雀,又看看楼上笑得不行的夏德里安。
他把瓜子咽下去,想了想,说了个字。
“汪。”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三缺一
汪你祖宗——这是林连雀的第一想法,他看着不远处的艾西礼心说:你小子活阎王似的人,夏德里安往楼上一坐就开始卖乖了。
艾西礼卖完乖,又去看楼上的夏德里安。结果夏德里安那边已经开始上菜,只从窗户里探出一只手,跟他挥了挥,示意速战速决。
艾西礼略带遗憾地收回视线,侧身避过冲上来的打手,顺势转身。
接着一拳挥了出去。
桌上上了两道小菜,夏德里安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楼下的混战。
他的注意力不在艾西礼身上,他教出来的人他心里有数,这点运动量就当给年轻人饭后消食了。
反而是林连雀。
这人打着伞,在混战中溜边走,灵活避过各种拳脚,一身青绸衣着晃晃悠悠,有种猫一样的潦草懒散。
很典型的商人做派,以大化小趋利避害。
夏德里安觉着有意思,把手里的筷子扔出去,正打在林连雀的后脑上。
林连雀下意识回头,刚好对上迎面而来的一拳,他反应极快,立刻后仰,伞沿上的雨水朝外泼出去,他的下盘很稳,仰头的同时不耽误他将手中伞合成一束,待对面拳式已老,直接将伞当做长棍,又快又狠地朝对方的脖颈砸了下去。
人在动武的时候,气质往往会发生改变。林连雀把伞挥出去的刹那,浑身的和气散漫都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杀人者才会有的血性。
打手立刻倒了下去,林连雀把伞丢开,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文身——那似乎是一种凶兽的四肢,主图应该在背上,小臂处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青色花纹。
他一掌拍在手边的廊柱上,借力起跳,只有东方的修身功法才能使人跳得这么高,他直接跃到了二楼檐上,正对着夏德里安的窗口,挑眉道:“教授大人,戏看得挺美?”
夏德里安笑眯眯举杯,“戏好,茶也好,林老板进来坐坐?”
“免了。”林连雀看了一眼远处陷入混战的艾西礼,凌空跃出,留下一句:“伙计,教授贵人贵客,记得多收茶费!”
东方人身轻如燕,蜻蜓点水似的在半空跃过一张张伞面,直接跳到了远处的一把朱红大伞上,伞下正是今日上门茬架的领头人。
伞下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林连雀会忽然从天而降,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一双手指探上了颈动脉。
擒贼先擒王。
夏德里安见状拍了两下手掌,评价:“不愧是十三行。”
广州十三行的商人大都有类似做派——广交游,擅结友,和气处有千金美酒,雷霆怒下见血封喉。
待楼下的热闹散场,两人上了二楼,林连雀一屁股坐在夏德里安对面的椅子上,接过伙计送上的茶一通牛饮,叫苦连天道:“可是累死我了。”
说着又拿手去指桌子对面的艾西礼,“明明是一块做生意,这才是真正的甩手掌柜,只拿钱不管事,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桌子是靠窗的四人桌,对面各有两张椅子,林连雀一人大马金刀地占了两个座,艾西礼只能去对面。
夏德里安就坐在对面,老师没发话他不能坐,干脆站着,抬手给夏德里安倒茶。
这场景可太有意思了,林连雀仰头灌茶,从余光里看了个够,而后听到夏德里安问:“你和林老板一起做生意?”
“小生意小生意。”林连雀赶紧说,“闹着玩赚点小钱——”
“河滨大道的白鹭酒馆是我们一起开的。”艾西礼俯身贴着夏德里安的耳朵,“老师要看账本吗?我那里有备份。”
林连雀:“……”
这可真是兄弟如衣服师长如手足。林连雀服了。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艾西礼个倒霉催的赶紧坐过来,少现点眼。
艾西礼从善如流地坐下,林连雀拿手指着他,直说不出话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艾西礼把他的手拍回去,林连雀再指,又拍,又指,看样子如果不是夏德里安在这里,这俩能直接再打一场。
最后林连雀站起来,手举得老高,“拍啊,你拍啊?”
艾西礼抬眼看他,平静地问:“你今年几岁?”
“我今年几岁不用你操心。”林连雀又去指夏德里安,“至少我不会被老男人骗,我看你趁早把自己嫁了算了,今年账本连本带利兄弟我全送给你当嫁妆。”
老男人夏德里安笑眯眯地应了:“谢谢夸奖。”
“彼此彼此。”艾西礼这下连看都懒得看林连雀,“你连老男人都没得骗,慕德兰早报情感版三天两头就有你的征婚启示。”
林连雀:“……”
夏德里安哈哈大笑,林连雀被堵得有点哽,端起茶想喝一口,结果又听见那边缺德大笑的夏德里安又来了一句:“林老板这副好相貌配老男人亏了,我看配纳尔齐斯刚刚好。”
艾西礼立刻抬起头:“纳尔齐斯教授?”
林连雀刚送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朋友大抵不过如此——朋友出事儿要两肋插刀,朋友出洋相也必定要看头份热闹。夏德里安三分真七分假地一通胡编乱造,把林连雀几年来费心遮掩的情史全抖了出来——
之前纳尔齐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喝茶,林连雀又负责远东精品店的茶叶供应,俩人供求互补一生二熟,没多久林老板的玫瑰就送到了帝国大学校医室。正巧夏德里安偶然去校医室,看见玫瑰,压根不用多问,去花店查过顾客姓名,直接把这俩人串了起来。
纳尔齐斯也不遮掩,被发现了就要擅用有利条件,有时候翘班去酒店,就让夏德里安帮他代班,回来的时候纳尔齐斯还会跟他讲:远东饭店的青花套房质量太差,浴缸漏水枕头还硬,出外勤不要订这种。
至于登在报纸上的征婚启事——很常见的机动局作风,利用登广告传递信息,如果把里面的关键字眼抠出来解码,翻译很可能是什么我想你了我们今天几点见以及酒店房间是几零几。
最后夏德里安总结:“其实这件事军部知道的人也不多,林老板的情报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艾西礼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林连雀,“我知道你有情人,想不到居然是纳尔齐斯教授。”
“这不好说。”夏德里安悠悠道:“说不定还有别人呢。”
林连雀:“……”
艾西礼:“真有趣,还有吗?”
林连雀:“你怎么还要听?是兄弟吗?”
艾西礼一针见血:“我前阵子刚买空了大半个远东精品店的茶叶库存,送货地址填的就是帝大校医室,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买东西送我老婆是为了追你老婆!关我什么事啊!”林连雀据理力争,“再说了,难道你没有折扣价吗?”
“你怎么定的价你心里清楚。”艾西礼淡淡道:“奸商。”
林连雀觉得他今天出门前实在该看看黄历,从身到心都收到了极大损伤,他拍着桌子招呼伙计,“菜呢?这么久了怎么不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