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亲了上去。
艾西礼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地过了几个月,每天早起去研究院、傍晚杀人、回家鬼混,有时候加训,被夏德里安鼻青脸肿地揍一顿,挨完揍他总是躺在地上拽住夏德里安的裤脚,仰头讨一个吻。
研究进展不是没有,但是不多,好在他终于拿到了一个想要的数据,实验成果出来的当天,艾西礼提早从研究院回家,夏德里安今天有课,还没回来,他想了想,开车去了帝国大学。
他找到夏德里安上课的教室,对方上课的时候总会穿一套剪裁精良的双排扣西装,头发扎在脑后,戴一副金丝眼镜——如果这人没有坐在讲桌上跷着二郎腿,大谈特谈赌场赢钱的五十种技巧,那看上去真是相当的文质彬彬,相当的人模狗样。
夏德里安的课学生很多,几乎爆满,但他很难称得上是个好老师,最多是个有趣的家伙——毕竟那副含笑带谑、兼有张狂的神色怎么看都不是为人师表能够做出来的,美得实在有点下流。
艾西礼从后门悄悄进去,找了个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他没听课,直接把大衣垫在桌子上当枕头,趴着开始睡觉。
夏德里安的声音从讲台前方传来:“赌场的概率并非完全不可计算,当然这不是个纯粹的数学问题,比如你可以利用轮|盘赌的某个部件不平衡来观察下注……”
艾西礼闭上眼,只用一秒钟就坠入了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失乐园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教室已经空了。
“醒了?”夏德里安坐在前一排,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刚从纳尔齐斯那端过来的,据说是老林新进的茶叶。”
艾西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他问夏德里安:“老师,晚上吃什么?”
“晚上不在家吃。”夏德里安道,“我要去个地方。”
“我陪您去?”
“当然。”
夏德里安要去的地方是新圣堂。
自从那次地窖偷酒之后他们就再没来过这里,艾西礼也很久没有来此处练过大提琴了,仿佛学生时代就这样转瞬即逝。新来的神职人员不认得他们,夏德里安问艾西礼要了点零钱,投入门口的捐赠箱,眯眼看了一会儿正厅尽头的神像,转身拐进一条长廊。
艾西礼跟在他身后,看着夏德里安撬开一个房间的门,房门打开的时候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传了出来,是油彩的味道。
这里是圣堂的画作陈列室。
墙壁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画框,天花板上垂下许多钢丝,悬吊着大大小小的画作,许多画作上都用了青金蓝,这种蓝色会在黑暗中发光,因为极其华美的质感导致它非常昂贵,很少有画家会用这种颜色作画。
除非是为了描摹神或者圣母。
夏德里安在画作之间穿梭,最后站在一幅肖像画前。
肖像上的人显然是圣母,但是作画之人没有用艺术家通常会选择的蓝,而是大量使用了红色。
玫瑰的红,血的红,火的红,黄昏在海面上燃烧的红,还有太阳辉煌到极致,几乎有些发黑的金红色。
夏德里安看了这幅画一会儿,然后说:“我还记得你画这幅画的时候。”
艾西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您。”
这正是艾西礼进入帝大之前所画的那幅圣母肖像。
艾西礼四下看了看,“我没想到这幅画会在这里,我以为它会放在学校档案室一类的地方。”
“本来应该是这样。”夏德里安道,“但是你这幅画画得实在是很不错,所以校方破例将它推荐到新圣堂,很快就被采纳收藏了。”
“原来如此。”艾西礼点头,“您怎么想到过来看这幅画了?”
“因为纳尔齐斯告诉我新圣堂要修葺,玫瑰厅的那个地方要换一幅新的圣母肖像,这幅画是备选。”夏德里安开始挽袖子,“‘我可不想对着你的脸诵读玫瑰经’——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着艾西礼招招手,艾西礼走过去,夏德里安示意他蹲下,接着跨坐在他的肩膀上。
艾西礼明了,慢慢站起身,接着夏德里安变魔术似的从后腰取出螺丝刀和铁钳,相当麻利地把半空的画取了下来。
艾西礼:“您要把它带走吗?”
夏德里安:“不然呢?刚好书房里还有地方,放着当个摆设也不错。”
艾西礼想了想,说:“如果您想要一幅画像的话,我可以给您画一幅新的。”
夏德里安听完笑了,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怎么,这幅画你不满意?”
“那个时候我对您还不是很熟悉。”艾西礼顿了顿,道:“这幅画画的是圣母,不是您。”
“呦。”夏德里安凑近他,调侃道:“对我不熟悉,就喜欢上我了?”
艾西礼:“您对于我而言,是理性之外的和弦。”
“这是哪来的诗人人格。”夏德里安道,“把我们家有话直说的小孩还给我。”
艾西礼只好实话实说:“老师,我也只是一个平凡人——没有人会不爱莉莉玛莲。”
夏德里安闻言挑眉,似乎惊讶于艾西礼这句话的大胆,接着又听到小孩说:“但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从一个平凡人的傲慢出发,我有信心讲一句,我透过‘莉莉玛莲’所看到的您,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您的本质。”
他的学生彬彬有礼地站在他面前,谦卑又胆大包天地讲:“而那种‘本质’,其实在我见到您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之后我们所有的相处,不过是在成百上千次地验证它。”
夏德里安听完,有点想亲他,不过还是先逗他了一句:“你看到的本质是什么?莉莉玛莲是个男的?”
艾西礼道:“我看到的是弗朗西斯科·夏德里安。”
“弗朗西斯科。”他的学生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我只看到了你。”
夏德里安大笑着吻住了他,然后以十分的纵容和狂妄讲:“好!既然你觉得这幅画画得不好,那就不要了!”
艾西礼:“您想怎么处理它?”
夏德里安还在笑,“当然是烧掉!”
艾西礼掏出火柴和雪松木片,夏德里安接过后点燃,直接扔在了画上,圣母的脸庞渐渐被火焰侵蚀,好在画框是镀金的,这才没有烧出去。
夏德里安掏出一支雪茄,蹲下身,就着火苗点燃。
一切始于玫瑰,终于火焰。
第二天艾西礼没有去研究院,他请了假,在阳台上撑起一张画板。
夏德里安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闭着眼摸进厨房找咖啡,片刻后呵欠连天地出来,问:“今天就要开始画?”
艾西礼正在低头削铅笔,嗯了一声,“今天阳光很好。”
“行。”夏德里安将咖啡一口气喝完,艾西礼想去蹭一口,脑袋被推开,“困了是不是?不想白天犯困就晚上少折腾。”
艾西礼晃晃脑袋,没说话。
夏德里安踢掉拖鞋,光着脚懒洋洋地瘫坐在画板对面,他只穿着睡衣,领口大敞道:“画吧,别忘了把你昨天晚上啃的那几口也画上。”
艾西礼看着他这副又要在阳光里睡过去的架势,笑了起来。
他这次用的画纸不大,因为想一天画完,只打算画素描。
他很快勾出轮廓,夏德里安在阳光里睡了又醒,期间闲得不行,干脆去书房里找了本诗集来看。
夏德里安知道艾西礼会把他的头发夹在诗集里,他见多识广,非常尊重小孩的这点小爱好,有时候自己在枕头上捡到自己的头发,也会给他夹进去。
诗集不厚,夏德里安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翻到其中一页,他看了一会儿,接着清清嗓子,念了出来:
“我跑了一冬,
不理会潮水汹涌,
比玩得入迷的孩子还要耳聋……”*
艾西礼用了半个下午将画完成,他许久没画,下笔有些生涩,夏德里安看了之后倒是很满意,问他:“我能在上面亲一口吗?”
艾西礼:“当然可以。”
夏德里安从床头柜里找出口红,三两下涂好,在画像的角落留了一个吻。
艾西礼找出一张相框,将它裱好挂在书房里。画像上的夏德里安坐在窗边,脸上带着半梦半醒的神色,看起来慵懒又舒朗,淡红色的唇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画像是黑白的,但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幅阳光下的画,散落其间的光芒震耳欲聋,沐浴在阳光中的人似睡非睡,正在做一场孩子般的美梦。
“明天早上不要叫我。”夏德里安端详了一会儿,说:“我感觉我会做个好梦。”
话虽如此,但他第二天有课,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夏德里安开车去学校,赶在最后一分钟进的教室,这节课要讲点战争史相关的内容,他没备课,但以他对方面的了解也是实在不需要备课,站在讲台上张口就来:“我们先从二十四年前爆发的大战讲起,虽然西大陆在每个百年纪元中都会发生战争,但二十四年前的这场战争是空前的,它史无前例地卷入了西大陆的所有国家……”
他讲得很生动,因为带入了许多真实案例和军部趣闻,血腥残忍的战场似乎也变得具有迷人之处,学生们听得入了神,有人问:“教授,您说每个百年纪元中都会爆发战争,既然二十四年前战争已经发生过了,是不是接下来的整个世纪都会平安无事?”
“不一定。”夏德里安道,“二十四年之前,历史学院存在着一种观点,他们将我们这个百年称为‘无忧纪元’。”
学生从未听说过这个说法,一愣:“为什么?”
“因为部分学者认为,随着技术和文明的不断发展,人类已经实现了一种清晰的秩序,谁也不会跨过理性去打破它。”夏德里安笑了笑,“因此学者们认为,文明发展至此,以人类所拥有的智识,可以完全杜绝战争的发生。”
“我能证明这个说法绝对有问题。”他又道,“在座或许有一部分女士先生们将来会进入军部,到那里你就会发现了,指望人类拥有一定程度的文明——哪怕是抽一支烟的时间里不骂脏话的文明都很困难。”
有人说:“公共场合抽烟本身就很不文明,教授。”
“当然。”夏德里安幽默地张开双臂,“诸位面前站着的就是个道德败坏的典型象征。”
所有人都笑了,夏德里安上课不正经在帝大是出了名的,但这不妨碍他的课很有趣。又有人问:“那么您觉得,接下来的世纪里还会发生战争吗,教授?”
“真聪明。”夏德里安道,“直接猜到了我给你们布置的期末论文题目。”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有人不死心道:“最起码给个提示吧教授!”
夏德里安闲闲地问:“你觉得现在的慕德兰怎么样?”
“挺好的呀。”学生说,“艺术蓬勃发展……哦,我知道了!”他说,“慕德兰这么大力发展艺术,现在又有这么浓厚的人文气息,肯定是反战的!”
夏德里安笑笑,说:“我猜你不是学艺术的。”
他的课是公共课,各个专业都能选读,因此学生的院系也五花八门,被点到的学生承认道:“我是读哲学的,教授。”
夏德里安又问:“那,在座有谁知道艺术家必不可少的素质是什么吗?”
有人举手,站起来的人是个身穿白裙的姑娘,看着很沉静。
她静静地说:“我认为是激情,教授。”
“没错。”夏德里安笑了,“我想说的正是激情。”
“女士们先生们。”他站在讲台上,以这句话作为最后一课的结尾。
“激情可以促生爱情,可以萌发艺术——当然也能够挑起战争。”
下课后夏德里安照例到校医室找纳尔齐斯喝茶,结果对方不在,他非常自来熟地找了一罐茶叶泡上,直到喝完纳尔齐斯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