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癫公公子哥儿不依不饶,“为什么回广州再订婚?现在不行?”
贺唳啧了一声,转身拐回来,摘掉轮椅上的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口,又扔给那公子哥儿,“喝!”
那公子哥儿还怪听话,让喝就喝,刚喝了一口就被贺唳抢走,少年把塞子盖上,“行了,交杯酒喝完了,婚订过了,下周记得跟我走。”
公子哥儿无语凝噎状:“刚订婚就走啊!不陪陪奴家啊贺郎!”
贺唳头也不回地走了,“爷们儿的事儿你少管!二十八房!”
林连雀看得叹为观止。
德米安这边也是叹为观止。
会议厅里的气氛已经趋近白热化,如果不是有人拦着,估计叶尼涅一辩已经跳到了长桌上,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道:“那块地一百五十八年前本来就是我国领土,后来被你们不知羞耻地占了,我们要求归还是完全合理的!”
“关键那地现在也不是我们的啊。”“贼嚣张那男的”举重若轻地说,“说了多少遍了,一百四十七年前那地就被卖给德尔玛家族了,土地私有,我们帝国也管不了。”
“一派胡言!德尔玛家族效忠神圣帝国,他们的领土你们完全具备处置权!”
“贼嚣张那男的”叹了口气,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应该知道那块地现在建成温泉度假村了,而且是远东人建的,不好让人挪走——不如咱们各退一步,我们去帮你们商量商量,以后你们叶尼涅人来泡汤免费办卡,搓澡八折。”
叶尼涅一辩看起来要被气晕了,“你这是强词夺理!”
“这还不满意?那要不再加个免费吃自助?”
“混账!”
“真不能再优惠了,我们也是有底线的。”
“……什么底线?”
“贼嚣张那男的”一脸肉疼的表情,忍痛道:“底线是不收过夜费,大堂随便睡。”
兰亭区这边,林连雀和贺唳到了下一家,这一家是个难缠的,色相金钱都不好使,贺唳和东家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也不管用,最后俩人都烦了,开始指着鼻子互骂,从对方的十八代祖宗问候到对方亲爹,贺唳怒道:“滚你丫的!我爹是谁我都不知道!”
那东家冷眼看着他,“你没有爹?你娘的相好能排成一个连!你分明有一个连的爹!”
“那他爹的也不是我的错啊!我娘看不上你是我的错吗?”贺唳指着鼻子骂他,“我娘招招手你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我来了,我不把你带回去我娘又得给我找新爹!你他大爷的跟我走又不会少块肉!”
那东家看起来是破防了,闭嘴不再说话,冷冷地看他一眼,走了。
旁边嗑瓜子的林连雀看愣了:“不会吧,你连你爹都劝不走?”
“他不是我爹,我俩没有血缘关系!”贺唳也破防,说完又朝门里不耐烦地喊,“爹!你别想不开啊!我错了!我娘最爱你了!”
会议厅里,叶尼涅一辩忍无可忍地咆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本次与会人员中没有你的名字!你无权参加本次会议!”
“贼嚣张那男的”翘着二郎腿,施施然道:“我是帝国军部老年活动中心负责人,专门负责帮助军部年长工作人员解决孤寡问题。”
说着他摊开手,“本来我是来帮上将和阿列克谢元帅解决老年单身问题的,这不刚好专业对口。不过一般对于独居人士我们会推荐养猫养狗,猫嫌狗不待见的,才推荐找老伴。”
他上下打量着叶尼涅一辩,而后露出八颗亮闪闪的白牙,笑道:“我看阁下就很不错,要不要找个老伴?”
兰亭区中,贺唳和对面东家又指天骂地互骂了一通,最后俩人嗓子都哑了,那东家拍了拍身边的伙计,又指指贺唳,那伙计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特熟练地一拱手,先说了一句:“贺少爷,得罪了!”
接着临阵换将,替东家开始和贺唳互相吵嘴起来,吵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林连雀都看傻了,只见贺唳也拍了拍他,他愣了愣,指指自己,“啊?我也要?”
“去你的,你不管用!”贺唳冷笑,“把你那嘴最贱的红嘴鹦鹉给我拿过来!”
会议厅里,气得快要抽风的叶尼涅一辩和对面争得面红耳赤。
兰亭区中,三句不离屎尿屁的鹦鹉和对面伙计吵得天翻地覆。
德米安面无表情地满脑子跑马车。
林连雀乐不可支地嗑瓜子看好戏。
终于,一东一西两场截然不同的闹剧都进行到了最高潮——
会议厅里,实在吵不过的叶尼涅一辩突然眼皮一翻,口吐白沫,看起来是活生生被气晕了。
议厅里立刻骚乱起来,叶尼涅这边马上有人起身叫急救,剩下的全都看向了长桌对面。
只见“贼嚣张那男的”特淡定地起身,他把叶尼涅一辩的水瓶拿过来,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了一口,接着所有人都看见,那茶杯跟突然抽风似的开始往外喷白沫。
——和叶尼涅一辩嘴里喷出来的一模一样。
“温水加小苏打,一个很经典的谈判计策,神圣帝国军事学院二年级教材里记录过这个技巧。”他慢条斯理地说,“那教材是我写的。”
他再次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外交微笑,“这招过时了,大使先生。”
兰亭区中,眼见伙计和鹦鹉都吵得累了,然而对面还是不为所动,贺唳不动声色地踩了林连雀一脚。
林连雀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的少年突然往旁边一歪,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双腿无力三魂出窍四肢抽搐五官扭曲。
“你多大人了,还来这一套?”东家冷笑,“你就是死这儿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你不用跟他回去。”林连雀懂了,心说这我熟,从怀里掏出折扇,清清嗓子,看起来仿佛要开始某种表演。
那东家察觉到不对,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碰瓷。”林连雀道,“你人可以不走,但是今天小鹤儿死这儿了,丧葬费你得赔,我看不用多,贵店今年一整年的进账就很好。”
说完他“啪”地一甩扇子,撕心裂肺地开始嚎啕:“我滴兄弟呀清汤大老爷呀还有没有王法啦——!!!!”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天鹅踏刃
总而言之,德米安和林连雀都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七天。
德米安自不必说,林连雀跟着贺唳一家家访过去,努力争取在七天内把兰亭区所有的广州人都打发走,或者说带走,在西大陆其他地方有产业的可以去,要是没有别的落脚之地,就全都跟着林连雀上船,先去朱雀坊,然后回广州。
贺唳的主张是最好全部都回广州去,他觉得西大陆这一仗可能会打得很大,动乱处不是久留地,十三行也不做军火买卖,所以还是回老家比较妥当。
贺家人都是人精转世,他敢说林连雀就敢信,每天都跟催命鬼一样催着兰亭区里的广州人赶紧滚蛋,欠条人情威逼利诱齐上阵,总算是在七天内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终于,七天后,兰亭区只剩下了最后一批广州人。
最后一批广州人大部分是贺唳的本家伙计,按照贺唳的安排,本家人分成两批走,第一批走的都是把持生意的重要人物,以此做出姿态,让所有人看到贺家是真的带着身家走了,不是为了把你们都骗走然后自个儿独揽全部生意;而留到七天之后的,则都是有功夫傍身的好手。
傍晚,兰亭区里点上了灯笼,公子哥儿靠着栏杆,咿咿呀呀地唱道:“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行了二十八房!别发你的羊癫疯了!”贺唳披着大氅走了出来,“走了!再不走赶不上时辰了!”
他今天没有坐轮椅,潘逢声也没有描眉画眼带头面,两人都束起了袖口,带着护臂,是远行的装扮。
林连雀等在门口,手里端着他的药碗,身后站满了贺家伙计。
十三行四大姓,诸葛家不在白金汉国做生意,剩下潘、贺、白三家堂主俱在,兰亭区的广州商人都已启程,三家则要留到最后。
按照十三行的规矩,主人封了店面去外地,是要在门口放一挂炮,烧三炷香才能走的,以求此去平安万事顺遂。但是最近封店的广州人实在太多,已经引起了骚动,甚至内阁都派人来问过,最后林连雀想到临行前夏德里安给他的名单,挑了个官最大的找过去,解释说十三行要召集堂主们返乡议事,明年回来生意照做,又打点了不少钱,这才把事情压下去。
贺唳不想再引人注目,没放炮也没烧香,他下了台阶,从林连雀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接着林连雀又递上一只碗,里边是酒。
贺唳将酒浇在地上,算是简单上了供,少年朗声道:“他乡有神,尚明告知,此去山海,自有归程!”
贺家伙计全部躬身,潘逢声跟着道:“此去山海,相逢有期。”
林连雀也随之一撩袖袍,“此去万里,明月随行。”
黄昏中,一行人赶赴港口。
同样的黄昏中,一行人正在走进舞厅。
德米安站在二楼,打量着大厅里的衣香鬓影,今天是谈判的最后一日,按照议程,两国会在枫丹公馆举办舞会。
七天议程里他跟着旁听了七天,或者说看戏看了七天,原因无他,这七天算是让他明白了——世界的本质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看起来再他爷爷的高大上的东西,都是在各种漏洞百出、各种拼命补救、各种歪招遍地、各种人仰马翻的情况下完成的。
两国的谈判也不例外,拉大锯扯大锯,双方拉扯了好几天,总算勉勉强强议出个章程来,虽然双方都有微词,但还是达成了一个让谁都不满意但也让谁都能松口气的成果。
也实在是因为第一天那个贼嚣张的男的……德米安漫无边际地想。那家伙太贱了,一场会议的工夫就撕掉了双方的所有底裤,让人想矜持都矜持不来,反正脸已经没有了,接下来的几天双方都把算计摆到了台面上。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能在七天里议出一个结果,要是都端着架子搞那些阴谋诡论……德米安不敢想,说不定他们得在这儿待上三个月。
双方现在勉强也算是合作关系了,舞厅里的气氛比较放松,乐队演奏着一支舒缓的圆舞曲,神圣帝国的女性们大都穿了正式的礼服裙,旋转时像乍然盛开的花。
不过空气中也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正在跳舞的基本全是女性,叶尼涅的女性们扶着神圣帝国女性的腰翩翩起舞……男人们被晾在一边,只好故作从容地饮酒闲谈。
这和叶尼涅的国家风气有关,叶尼涅在西大陆有很多称呼,冰雪之国、烈酒之国,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称呼是舞蹈之国,叶尼涅人很多都是天生的舞者,女性的跳舞天赋尤为显著,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个传统——一般在叶尼涅的舞会里,女性往往是领舞的那个。
这就导致现在舞厅里神圣帝国的男性和叶尼涅女性没法凑成搭子……没办法,两边都是领舞的,强行在一起跳只会互相踩脚,而这又是个外交舞会,舞会的根本目的是让两国人凑成舞伴增进感情,双方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神圣帝国的某位姑娘笑着朝叶尼涅的一位女性部长行了个礼,挽起对方的手。
可惜了。德米安看着舞池里的裙摆,不得不承认这画面实在是相当的赏心悦目,但也有一丝丝可惜——他原本想看看他家头儿跳舞来着。
阿纳托利,也就是他家上司是个万年铁腕,脸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谁都是生人勿近熟人最好也离远点。德米安之前只跟着他上司去过一次舞会,这人面无表情地从头站到尾,实在是个顶天立地的冰块摆设。
德米安原本还琢磨外交舞会这么重要的场合阿纳托利怎么也得赏个脸,毕竟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变成外交冲突,结果现在可好,他家上司穿着军装站在楼下,面无表情地端着个酒杯,鬼知道里头是酒还是冰水。
神圣帝国的女人最近不是都很彪悍吗。德米安心道。咋就不能来个看了就让人喊妈的人物呢?我威风凛凛的母亲往大厅里一站,指挥阿纳托利去给老娘跳舞!要的就是那种母仪天下不容置疑的气势!给人当爹狗都嫌,但是看了就让人喊妈的人物那是谁都不敢拒绝也不会拒绝的!给妈妈当孝子当孙子当狗那是全人类的本能!
他整这么想着,舞厅的门再次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是第一天的那位女性继承人,德米安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对方居然穿着军装,银质肩章显示她有少尉军衔,左胸上也有一枚军徽,德米安掏出望远镜打量,发现那竟然是神圣帝国的圣十字勋章,这种奖章只会颁给战争中的顶尖狙击手,他看过这姑娘的简历,知道她参加过莱赫战争,却不知道她精于枪术,来跳舞却穿得一身肃杀,想必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德米安又伸着头往后看,想知道第一天那个“贼嚣张的男的”来了没,第一天议程结束之后他就再没见过这人,也不知道在干啥。
姑娘身后空空荡荡,德米安又想到按照神圣帝国的规矩,有婚约的双方在社交场合必须一起跳同一支舞,男的没来,这么说不是她的未婚夫?
不过看这姑娘的气场,扣动扳机把规矩一枪打碎也不是没可能。
姑娘从容地顾盼,看到舞池里成双成对的女性有些讶异,随即了然,旁边有叶尼涅的女性看到她,已经微笑着打算伸出手,姑娘却摇头拒绝了。
她大步朝饮酒谈天的男人们走过去,被无视了好久的男人们立刻站了起来,有神圣帝国的男性笑了笑,抬头挺胸整理领口,正准备开口邀舞,结果姑娘直接路过了他,径直朝叶尼涅人的座位走了过去!
她在阿列克谢小将军面前停了下来,摘掉军帽行礼致意,接着潇洒地朝对方伸出了手!
叶尼涅人惊呆了,德米安也惊呆了,小将军手足无措了一瞬,被后边的同伴一脚踹出去,直接栽进姑娘怀里,姑娘微微一笑,拉起对方的胳膊,一个强有力的摆头,无比丝滑地切入了舞池。
她居然会领舞!步法还是叶尼涅的风格!
她的舞跳得好极了,看起来有很强的舞蹈功底,带着小将军翩翩旋转。舞场也是社交场,两人目光接触轻声细语,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彼此交谈,那姑娘好像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小将军耳朵发红,但是笑得很灿烂,旁边的同伴看到他这副情态,不由地吹了一声口哨。
一曲毕,姑娘洒脱地停步,小将军利落地踮脚转了一圈,姑娘稳稳地扶着他的腰,两人以一个极其优美的舞姿收场。
所有的观众都为之鼓起掌来。
姑娘体贴地把小将军送下舞池,叶尼涅的男人们早就兴冲冲排好了队,有人朝乐队打了个响指,旋律从圆舞曲换成了快步舞。
快步舞比传统的圆舞曲难度要大,更富有技巧性,通常不会在外交场合跳,以免有谁出丑下不来台,乐队是叶尼涅方面安排的,现在临时换曲子,未必没有挑衅的意味在里面。
姑娘微微一笑,游刃有余地接住男伴的手,优雅娴熟地踏上了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