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野堂
可即使他用金仙的神识强度,硬生生突破法则,想起来了这个人,燕庭霜的血,也是不能用的。
他违规用了《传承》,背弃污染了血脉,连天地法则都不再认他是燕拂衣的亲人,自然也就不是燕然的亲人。
那还有谁?
李浮誉冥思苦想,这是他多日以来,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除了至亲血脉之外,其他想法都太过冒险,他实在不敢用。
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思路。
李浮誉回过神,发现燕拂衣正抬起一只手,很认真地戳在他眉心。
“……”李浮誉连忙把正在思索的问题放下,捉住那只冰凉的手,用温热的掌心搓了搓,“怎么了,月亮?”
他一边问,一边回想燕拂衣的动作,连忙舒展了眉眼。
“没关系,我没有遇到很不好的事,只是在想事情,所以皱了眉。”
他很认真地保证:“没有瞒着你,没有不开心。”
燕拂衣眨了眨眼,终于认可了这个解释,便眯着眼睛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掌心勾起来。
这些天来,比起之前那段日子,神魂康复得很快,但或许是因为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快点好起来,分配给其他动作的能量,就理所当然地减少。
燕拂衣变得很“懒”。
懒得动弹,反正不管想去哪里,李浮誉都会稳稳地抱他去。
也懒得说话,反正不管想说什么,李浮誉都好像能听见他心里想着的一样,会给出正确的回答。
燕拂衣很满足,又因为这样的满足,而有些惴惴不安。
他总觉得,不该这样依赖着师兄,不该总赖在师兄身边,让他的眼睛,始终只看着自己。
为什么呢?
好像是、好像是有人对他说过什么。
燕拂衣的心突然在胸腔里沉了沉,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本能感到不好,本能地对“与师兄亲近”这件事,感到理亏和瑟缩。
偏巧李浮誉正低着头,在渊灵拿来的大包裹里翻找,没有注意到他眉宇间细微的无措。
那是渊灵早些时候送来,说是金霞专门整理的“心意”,里面装着很多人间有趣的玩意儿,还有各式吃食,李浮誉感觉燕拂衣会喜欢,便让他留了下来。
包裹里有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叮”的轻响。
李浮誉一愣,从里面拿出一枚玉质梅花笺。
他隐约记得这个东西,有段时间,燕拂衣竟然背着他,悄悄雕刻什么。
李浮誉那时表面上假作不知,其实心里好奇得要命。
他自认是小月亮最亲近的人,燕拂衣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小秘密。
是什么事情,竟要连他都瞒下?
可但凡他一追问,藏不住事的青年剑修便会脸红。
李浮誉失笑,逗弄他问:是不是在做什么定情信物,是不是有了心爱的姑娘。
可燕拂衣脸通红,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问得急了,就说他以后会知道,再问得急了,便转身就跑。
李浮誉被留在身后,表面上微笑摇头,说小月亮长大了,心里却止不住涌上酸涩。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什么时候变了质,也很惶恐,也很忐忑,正夜夜睡不着,都在纠结,要不要说,怎么说。
可都还没纠结出个结果,燕拂衣竟先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只有在最隐秘的心底深处,李浮誉才敢有过太大胆的期待,他在夜里辗转反侧,最狂妄的时候,会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有没有一点可能,燕拂衣正做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要送给自己的?
他这样一想,便又赶紧把这妄想压下去。
记得前世看过什么网络传言,太渴望的美好事情,反倒不能多想,若想得多了,想得太真切了,便很可能不会实现。
李浮誉便抓抓自己热得发红的耳朵,警告心中那个躁动的小人:不许多想。
不许把实现愿望的小精灵吓跑了。
再后来,燕拂衣的梅花笺雕刻好了,李浮誉偷偷瞧见,是有两枚。
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最渴求的野望。
正相反,不知为何,最后那段时间,燕拂衣甚至开始与他有些疏远起来,简直像在刻意避着他,整日见不到人影。
李浮誉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也从不是怯懦的性子,彻夜不眠几天之后,便决定直接去问。
只是很可惜,话还没有问出口,他就死在了燕拂衣突破金丹的雨夜里。
……
燕拂衣也愣愣地,看着师兄手指之间,那枚被雕刻成梅花形状的玉笺。
他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不能缠着师兄,不能总离师兄太近,因为……
神魂双眼迷茫,竟又有些闪烁起来,李浮誉连忙放下玉笺,一把捞住他,心急如焚地触了一手冷汗。
他听见微弱的气流从燕拂衣口中淌出,他低低地重复着一句话,好像要把那话刻在心里,又好像想从语言的魔障中挣脱出来。
燕拂衣很沮丧地,慢慢地说:“师兄……不,喜欢,我。”
第94章
李清鹤浑身被雪白的拂尘须缠着, 一动不能动。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陵阳在他面前眯着眼,探查一阵,只是弹指的工夫, 那枚被他暖在心口的玉笺, 就自己跳出来, 跳到谢陵阳掌心。
李清鹤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还给我!”
“还什么给你,是你的东西吗?”
金霞没好气地上前,一拍脑门:“对,我怎么给忘了, 这家伙身上还有小燕子的信物!”
他不理会李清鹤, 恶形恶状地走到脸色苍白的商卿月面前:“问天君, 这东西,是你偷小燕子的吗?”
金霞问着这话, 心里简直要吐血。
就是这个!当年他错过他的宝贝徒儿, 就是因为这个!
那一年,四师兄宝库中的混元天机伞生了灵智,竟趁弟子洒扫时悄悄出逃。四师兄忙于炼器,一时走不开, 便拜托了正满天下游历的金霞。
金霞真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刚巧带着两个道童,游历到廊边山附近,感受到了那伞的气息。
堂堂金霞真人, 尊者境界,擒个伞妖, 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然而真人忘记了身边的两个道童,都还是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
清风清来不慎被混元乾坤伞的幻境困住,眼看有性命之危。可金霞正与那伞妖相斗, 一不能进入幻境救他们出来,二又不能直接把伞妖打死——那他两个弟子的神魂也要完蛋了。
就在金霞焦躁两难的时候,只见一道银色剑光竟从他身后来,直直纵往幻境中去。
清润的声音留于身后:“道长莫急,我来助你。”
那就是燕拂衣。
燕拂衣当年只有十八岁,但天纵之姿已初露峥嵘,金霞在外面牵制乾坤伞,却也能看到幻境中的画面,那少年舞起剑时,他竟能看到几分多年之前所见,剑仙一剑破万法的气息。
那次萍水相逢,金霞见猎心喜,就缠上了他认定的“小徒弟”。
他这个人,惯爱到处收徒的。
有不弃山真人的名声,掌管金霞峰不老泉,又有尊者境界的实力,金霞在外面乱收徒,从来无往不利,就连那些本就出身名门大派的天之骄子,也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可偏偏燕拂衣就不。
——当时,金霞都还没知道燕拂衣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师承何处,那少侠带着遮住全脸的斗笠,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他,甚至虚心表达歉意。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痒。
堂堂真人坚信烈女怕缠郎的千古名训,就纠缠在人家小少侠身边,不厌其烦地推销自己,两个小徒弟还在一旁帮腔。
最后燕拂衣实在不好意思,明明露出有些意动的模样,却又说家师管教甚严,怕会不喜。
金霞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他亲自登门拜访,操心那些官面文章——就算屈居他原本的老师之下也没关系的嘛,只要小徒儿肯跟他回山修炼几年,打击一下每日炫耀徒弟的大师兄便好。
金霞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年轻小修士的心思他一猜便知,见燕拂衣就要却不过,反而放缓攻势,很有高人气度地让他花几天好好想想。
可似乎是师门突然有急事召唤,那天晚上,燕拂衣匆匆离去,只来得及歉意地留下一封梅花信笺。
上面说他师承昆仑,若道长实在盛情,日后可来昆仑剑峰做客。
……
金霞回想到这里,就感觉气郁难消。
当时他不明白,如今知道了商卿月干的那些好事,如何还能不知,为何只是另拜一个挂名师尊这样的小事,燕拂衣都要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委实是原生师尊太不是东西。
我也是个猪头,金霞磨着牙想,李清鹤哪里能比得上小燕子一根头发丝儿了,他怎么就会那么粗心大意地认错?
当年要是能成功把小燕子带回不弃山,没准也不会再出后来那一摊子事儿。
他没真的看出来小燕子是守夜人,把人带到小师弟面前,那人精还能看不出来吗?
不过,千错万错,还是商卿月和李清鹤,这些混蛋竟敢偷信物的错。
谢陵阳冰冷的眼中也似有暗火在烧,他提起拂尘,缠绕商卿月和李清鹤的白丝一时更紧紧勒进肉里,皮肤在细丝的压力下崩开,将他们的衣服染得血迹斑斑。
商卿月明显很理亏,又不想承认,可在场的人都逼视着他,当年做下的事情,根本无从抵赖。
他闭了闭眼,倒像是含冤受屈。
“也并非是偷,”问天剑尊低声道,“我、我是为了他好。”
“狗屁!”金霞火冒三丈,一下跳到他面前,揪住他的领子,“我老人家是什么脏东西吗,你徒儿沾不得?”
他说完,马上又“呸呸呸”几声:“早就不是你徒儿了,你才是脏东西!”
他身后,谢陵阳却已反应过来。
不弃山掌门垂下眼睛,神识探入那张素笺,果然发现被小心藏在其中的几个字。
“不若与君绕遍,瑶阶玉树,同淋雪,常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