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野堂
不够……对付魔尊这样等级的对手,把一个人的力量分薄给两个人用,根本不够。
魔尊的身法极为诡异,他几乎是瞬间消失,又在瞬间出现在极远的另一处,甚至由此幻化出千重幻影,那些幻影一并举刀,向被围在正中间的燕拂衣轰然斩落。
燕拂衣的剑亦舞得极快,千机剑意毫不隐藏地倾泻而出,在他周围笼罩成一团密不透风的银光。
可即使如此,身后那一股巨力传来时,还是未及转身。
燕拂衣闷哼一声,被那巨大的力量击飞出去,接连撞碎了三座雪山,才重重摔落在地上。
雪雾弥漫满了全部视野,他咳了一口血,仍紧绷着身体,极快地挡住又从刁钻的角度旋转而来的金轮。
根本没有一时半刻喘息之机。
整个空间被惊人的打斗搅得天翻地覆,浑厚的魔气与灵气相抗相击之下,空间壁障几乎都在隐隐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崩碎,露出后面幽暗的虚空。
“何必如此,”相阳秋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助本尊破碎虚空,本尊愿带你——我的孩子,一同飞升。”
妄想。
燕拂衣并不出声,根本不做理会,他的剑舞得愈发快,剑意中竟隐约开始染上象征金仙之力的淡金。
虽然从未这样战斗过,但他对这股力量的掌控,快得惊人。
“本尊还能让你娘也复活。”
相阳秋语气阴柔而蛊惑:“我们一家三口,在九天之外,永永远远一起生活下去,不好吗?”
他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复活的事。
也对,幸讷离逃走时,也根本不知道,复活最重要的至亲血脉,就在他自己身上。
不免讽刺。
燕拂衣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一次次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与魔尊对撞,又一次次被击落,以至于到了后来,相阳秋都有些感到无趣。
“莫非你真以为我顾惜血脉,不会杀你?”魔尊道,“蚍蜉撼树,有意义吗?”
他不说轻而易举,至少并不觉得燕拂衣的攻击能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只不过是众多蝼蚁当中,一只稍微强大些的蝼蚁罢了。
他只是不能立刻杀了这个人,因为杀了他,世界也会崩溃,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要抓到他,确实还颇要费些手段。
“你就不觉得无聊吗?” 能够撼动天地的攻击之中,魔尊的语气竟像是闲谈,像猫在玩弄老鼠,“你不是没有经历过,不论如今多么拼命地相救,当利益相对时,那些人仍会第一时间放弃你。”
“他们的恭敬是假的,爱戴是假的,恨不得跪下磕头的感恩,也都是假的。”
“做这样众生的神明,多么无趣,不如站到我身边来,我们可以一起,塑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你不愿本尊崩毁世界,破碎虚空,或许求一求本尊,也不是不可以依你。”
相阳秋的声音变得那样柔婉蛊惑,如同诱使人类采摘禁果的毒蛇。
“杀人多无趣,本尊会让这世界活着,在新的秩序下,活成更有趣的样子。”
也不知堂堂魔尊哪来那么多口舌要说,燕拂衣始终充耳不闻,对方的那些花言巧语,在他识海中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只是在几日几夜那样漫长的时间里,状似竭尽全力地战斗,循着早先设计好的方位闪转腾挪,等待时机。
重重雪雾之中,相阳秋突然竟看到,那个自始至终不为所动的青年,微微一笑。
师兄。
燕拂衣艰难地喘着气,在心中默默数着秒:就是现在!
李浮誉一掌拍在自己心口,他毫不留力,摧枯拉朽的力量使他浑身一震,一口心头血蓦地喷洒在短雪惊涛图上!
那十二柄始终高高悬在天上的青铜剑,湛然发光。
“魔头……”燕拂衣终于第一次开了口,“这个世界,没你想得那么弱。”
相阳秋同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无形萦绕在天地间的气劲经由青铜剑阵搭建,竟在刚才他与燕拂衣你追我逃的打斗时,隐隐将他困在其中!
那不是属于应玄机一个人的力量,而是由不弃山领衔,天下有志之士一起,用每个人最为强大的一道攻击交织起来,布下的天罗地网。
燕拂衣举起剑。
他身后似乎出现了无数虚影,那是很多很多、因为数量繁巨而连面孔都看不清的人,他们或许是半步成仙的尊者,或许仅仅是刚刚引气入体的菜鸟,但他们都坚定地站在燕拂衣身后,在赶赴生死战场之前,愿意将自己最强大的一击留在这里。
他们一同举起剑。
燕拂衣毫不犹豫,一剑斩下,低声道:“破。”
霎时间天翻地覆。
悬空的青铜剑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柄接着一柄,如同来自天外的巨大陨石,轰然落下。
相阳秋镇定自若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竟真的是比他此时拥有的,还要强大的力量。
他再顾不上去追杀燕拂衣,有些仓皇地运起金轮,两枚金轮在瞬间融化充足,形成一张巨大的盾牌,挡在他的头顶。
相阳秋一边抵挡,一边向后逃去。
每一柄巨剑落下,燕拂衣身后便有一部分虚影消失,那剑就像是坍破天穹落下的望不到顶的山,一柄柄重重砸在地上时,大地摇撼着破裂,地上裂出深不见底的鸿沟,雪山都如同岩浆那样沸腾起来。
魔尊那种闲庭信步一般的气度终于不见了,由于攻击范围太大,他根本没法全部躲开,被无处不在的攻击逼得无处可逃。
燕拂衣将剑指背在身后,在相阳秋又一次受到重重一击,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指了下去。
第十三柄剑,故人归。
一柄通体灿金色的长剑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魔尊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那剑从后心穿入、胸膛穿出,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
魔尊吐出一口血,他那颗属于人的心脏被刺穿,一时间也如同受到致命攻击的人一样,脸色迅速灰败,生机仿佛在迅速流失。
燕拂衣降落在李浮誉身侧,一把扶住也是强弩之末的师兄。
“成功了吗?真的成功了吗?”
李浮誉伸长脖子,自己吐出的一袖子血也没阻挡他激动的心情:“就这么简单?大反派就这么死了?”
燕拂衣眉眼舒展,很想回答他“是”。
那其实一点也不简单,填进去多少岁月,多少人命,才给他们争取到这么一线的机会。
好在,他们没有辜负这个机会。
“师兄,”燕拂衣说,“此战后……”
后面的声音消失了。
一根粗壮的黑藤从身后迅猛袭来,上面生着闪着幽幽蓝光的毒刺,毫不留情地缠绕上燕拂衣的脖子,闪电般向后拖去!
“拂衣!”
李浮誉大吼一声,提气便追。
那黑藤收缩极快,燕拂衣的身影一眨眼消失在魔尊砸下去的大坑里,猩红的雾气蔓延上来,瞬间充斥了整个视野。
无数那样的枝干冲天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囚笼,将燕拂衣锁在正中。
那些枝干好像在从他身上吸取着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位于坑底的魔尊的身体中去。
“你的灵魂,是借他的精血而生,”那无处不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却远不似刚才流畅,断断续续,仿佛被人砍断了一般,“……你的灵魂之力,想必是大补。”
刚刚才稳定不久的空间又剧烈颤抖起来,十二根插在地上的青铜巨剑也随之摇晃,距离大坑最近的那一柄上,甚至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没死……”李浮誉喃喃,只觉头痛欲裂,“怎么会没死!”
他们用尽了手段,才在这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占据先机,可一切怎么会在突然之间,超出了掌控!
莫非应玄机的筹谋是错的,莫非战胜魔尊的方法,在他身上种下情丝,让他长出一颗属于人的心,还不够?
李浮誉的头越来越疼,那些本能推衍出的无数未来,像一大群细碎的玻璃,在他的识海中卷成深不见底的漩涡。
每一块碎片上都映照着血腥残忍的场景,每一块都有锋利的边缘,足够将意识都割伤。
他看过……看过那么多次,这是唯一的机会,这是唯一打败相阳秋的可能!
连这一次也失败的话……
燕拂衣也在竭力挣扎,那些缠绕着他的藤蔓不知是何材质,只是稍微挣动,便会在皮肤表面划出血痕,一滴滴血液落下,又被贪婪地吞噬,望不见底的深坑里,仿佛正有一只伺机而动的可怕怪兽。
空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远处的雪山又开始在剧烈的摇晃下崩塌,无数碎块从天而降,距离最近的那柄青铜剑终于坚持不住,从中间断裂成两截。
再这样下去……作为整个计划核心的故人归,也会坚持不住的。
故人归是一柄断剑,因主人当年的心碎而断,虽然已经被尽力弥和,又蕴含有奇妙无穷的时空之力,却受不住这样粗暴的能量冲击。
断雪惊涛图外,原本激烈的厮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
不管是魔族还是修士,所有人都抬起头,向天上望去。
那片封堵了所有阳光的铅灰色的天空,竟展开了一卷巨大的天幕,将断雪惊涛图中发生的所有情景,都纤毫毕现地投射上去。
在顶尖战力分出胜负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再怎么相斗,可能都没有意义。
方才的一场大战酣畅淋漓,修士们还未对疑似大获全胜的场面狂喜,便又遭受了致命的打击。
看着被困在阵中的燕拂衣、强弩之末的李浮誉,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一种悲凉。
不会……不会就要这样,结束了吧?
燕然也在战阵之中。
她的实力并不算很高,却绝做不出安守后方的事,经过一番鏖战,此时身上也有不少血迹。
她看到燕拂衣的样子,瞳孔不由猛然一缩,毫不犹豫地往延宕川中心的大阵奔去。
“拂衣!”
断雪惊涛图并不对燕然设阻,谁也没预料到这个情形,李浮誉一眼看见她竟闯进来,吓得心都差点跳出来,忙将人一把拉住。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由于剧烈的能量波动,此时的图中已挂起罡风,那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够承受的强度,随便一道风刃,都不亚于元婴强者的全力一击!
李浮誉拼命护在燕然面前,为她挡住一条迅速窜过来的藤蔓,不由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不对劲……藤蔓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燕然只是元婴大圆满,还未晋化神,对方何必这么急切要干掉她?
“不……!”
深坑之中,突然传出一声痛极的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