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野堂
那股诡异而强大的力量突然间紊乱起来,就好像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翻滚在地,以命相搏。
燕拂衣看准时机,吾往从腰间飞出,极快地斩断了缠住脖颈的黑藤。
“该死——”
这是那个燕拂衣和李浮誉一直与之相斗的声音,他们都能听出其中的怒意,却并不是在对他们说话。
“你清醒一点!你要为了她死吗!”
“轰——”的一声巨响。
燕拂衣瞳孔微缩,身法如同一道闪电,从半空中闪现到师兄和母亲面前,抓住两个人便拼命朝远方逃去。
无以伦比的力量在他们身后炸开了,一道黑红色的影子从坑底急射而出,浓郁的魔气在他身周,几乎凝成实质。
相阳秋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
他的眼睛是两个狰狞的血洞,胸口也有一个大洞,蓝色血液正不断从中涌出来,身上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创口,简直像一具将要散架的木偶。
那人形的东西在空中僵立片刻,猛然精准地向燕拂衣他们转过头。
燕拂衣立刻摆出戒备的姿势。
却有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他的肩。
燕拂衣一愣,一闪神的工夫,相阳秋已瞬移到他们面前。
“我、不是我……”他呼吸急促,语无伦次,脸上诡异地闪现着剧烈波动的表情,“是幸讷离,他在操控我的身体……”
“怎么可能?”李浮誉作为三人中身具最大力量的人,仍紧绷着拿着武器,“他只是大乘境界!”
可相阳秋看上去没有足够的理智回答他了,他思维好像很混乱,好像仍在和体内的什么东西抢夺控制权,他那么强大,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要撕裂虚空,却突然流露出那么可怜的神色,好像一只被淋得湿透,又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
他不知向着哪儿,很小心地叫:“燕然……”
燕拂衣担心地看向他母亲,女人的面容有些怔忪,竟然缓缓抬起了手。
相阳秋很高,燕然要伸直了手臂,甚至踮起脚尖来,才能摸摸他的头。
她眯眼笑了笑,一如当年纯真灿烂的少女。
“嗯。”
第106章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相阳秋脸上那种属于他本人的神色逐渐褪去, 无人可知他体内究竟发生什么变故,但即使是这么一点出来说出真相的时间,看来便已经是他的极限。
又或许, 是执念已了, 最后一点残存着的意识, 便随之消散。
李浮誉脸色一变,喊道:“快退!”
断雪惊涛图的崩溃进程从未停止,相阳秋本尊的出现只造成了稍微的延缓,此时他不在了, 那种剧烈的破坏性能量顿时又充满整个空间。
燕拂衣一把将他母亲推到身后, 以她的境界, 此时仍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这个控制了魔尊法力的人,不管真的是幸讷离, 还是别的什么……很显然, 他非常聪明,并且筹谋已久。
以相阳秋的境界,不管有再多私心杂念,再怎么被蒙蔽, 能在与他的相斗中占据上风, 都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愚蠢!”
那声音怒不可竭地响起来:“沉迷于微末小事,你根本不配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第二柄青铜剑应声崩裂,那些沸腾的魔气好像是火, 从垂下头的高大身影上燃烧而起。
“让你们看看,”他说, “属于魔域的,真正的力量。”
可他的这一句话,甚至都没有说完。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 那身影便浑身一僵,似是不可置信地垂下眼睛。
从他的左腹部,正穿出一截纯白色的剑尖。
连燕拂衣他们都是一怔。
好像接连发生了太过意料之外的事,以至于到了此刻,都不会再为什么意外而动容。
“是你……”
谢陵阳从容地抽出半截断剑,冷道:“是我。”
他不闪不避,目光如同一泓冷泉,迎上他在千年之前,曾以命相许的爱人。
幸讷离。
他一向该知道,这个人的野心有多么大,他为了实现目的,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你只是大乘境界,即使是笋种,也不足以控制魔尊,”谢陵阳问,“你是如何做的?”
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上,直白地问生死之敌这样的问题太荒谬了,可谢陵阳就仿佛很笃定,幸讷离不会不回答他。
就像他也知道,左后腰的位置才是这根竹子最致命的弱点,被他控制的人,刺穿心脏不会死,要捅穿这个地方才对。
幸讷离一定会死,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竹子精低低地笑起来:“我竟也会……功败垂成。”
谢陵阳旋转了一下那柄断剑,再次从同一个地方捅进去:“你是如何做的。”
血不断从幸讷离口中涌出,他有些狼狈地吞咽,死死盯着谢陵阳的脸,仿佛想多看一会儿,又仿佛要连死也把这张脸记在心里。
他问:“你爱过我吗?”
谢陵阳竟垂了垂眼睛。
幸讷离的笑意更兴奋,他又问:“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谢陵阳的声音似乎比风雪更冷:“与要杀你相比,那只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手中那柄曾名扬天下的星辰剑被灌注进最锋锐的灵力,摧枯拉朽地湮灭了故人最后一点生机。
幸讷离眼中神光逐渐黯淡,却竟笑得更肆意起来。
“你没有否认,”他笑着咳嗽,喘不过气,“谢陵阳,你……”
谢陵阳用力抽出了剑。
那个早已认不出的人影轰然倒下,靠在他身上。
耳边有冰凉的气流,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相钧。”
……
谢陵阳一把掀开那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神情凝重:“他是通过相钧控制了相阳秋——现在相阳秋和幸讷离都死了,可魔尊的怨气并没有归于混沌,小心!”
如他所言,那些在图中燃烧着与灵力相抗的魔气一点都没有消失,反倒更加凝聚起来,眼看着便要形成新的身躯。
燕拂衣一把抓起他师兄的手腕:“给我!”
李浮誉脸上闪过一点犹疑:“可是……”
“没有时间了!”燕拂衣从未对他发出过如此严肃的声音,“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李浮誉眼中剧烈挣扎,他高高抬起手,一柄短剑从刚才的大坑中疾射而出,被燕拂衣一把握在掌心。
“要小心。”
“当然,”燕拂衣举起双剑,微微俯下身,眼中也是如剑一般的凌利,“我们都会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他说完,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半空中射去。
如云一般翻涌的魔气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怪兽——那完全不能称之为“人”。
怪兽捏紧了拳头,拳上包裹着黑红色赤焰,朝着剩下的青铜剑轰然砸下。
与之相比,周身闪烁着银色剑意的燕拂衣,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小萤火虫。
李浮誉一把将燕然推向谢陵阳:“这不是你们能涉足的战场,都出去!”
燕然急道:“可拂衣先前也不过是元婴!他才刚刚弥合好神魂……”
“他不一样。”
谢陵阳犹豫了一下,一手抚在她肩上,将那种油然而生的焦虑略微按下去一点。
“我们在这里,只会让他们分心。”
“是啊,”李浮誉尽量笑着说,“你们已经帮了很大很大的忙,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他与谢陵阳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师徒二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送走那二人,李浮誉深吸一口气,随便找了处地方,不管那些尖锐起伏的岩石,席地而坐。
已经开始发黄残破的断雪惊涛图,重新在他面前展开。
战斗还没有结束。
尽管之前的努力已经到了极限,可一切还没完,还得继续撑下去。
燕拂衣抬起眼,将吾往和故人归都拿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蘸了自己的心头血,往眉心一点。
仿佛是一把鞭炮被放进了一锅滚热的油,连锁反应轰然炸响,周围所有凝聚的剑气,在同一时间被他引燃!
“月亮!”
李浮誉不由惊呼出声:“你做什么,引爆剑气,会伤害你的魂魄!”
魂魄现在是燕拂衣的最弱之处,再怎么精心呵护,那也像是碎过一次的花瓶,表面本身就布满了裂纹。
怎么扛得住这样对待!
可燕拂衣充耳不闻,他总是这样,平时即使看起来温柔,在真正做下什么决定的时候,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连绵成片的爆炸终于对那怪物造成了伤害,它震天动地地痛吼了一声,停下打砸青铜剑,恶狠狠地向燕拂衣看来。
怪物高高举起拳头,要抓住这个胆敢刺痛他的小虫子。
燕拂衣的身形如同飞鸟,他已将来源于李浮誉的灵力运用到了极致,在那一片天地之间,就像无处不在的月色,怪物始终都抓不到他翩飞的衣角。
可只有引爆剑气才能对敌人造成伤害,这样下去,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一切都似乎往最坏的方向滑落,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尽了全力,都已经把能做的事做到最好,可大厦将倾时,再怎么扶,似乎都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