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野堂
……
燕拂衣压下胸口的血腥,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句:“李兄?”
先前遇到小真时,他差一点失控——燕拂衣自己也并不清楚,那种突然涌出血脉的强大力量从何而来,但他恢复清醒时便知道,如果那力量真的爆发开来,他不会能继续站在这里。
可能量爆发突然中断,在那之后,识海中的“系统”,就又不见了。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第一次。
那一次墨襄城,在天魔的幻境之中,他始终都听不到识海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如果那还能理解为被幻境阻隔,可他拿回吾往、诛杀天魔醒来,到被邹惑抓去关起来为止,那期间李誉也都一直没有出现。
虽然李誉在邹惑的寝殿中又突然回来了,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他明明,对消失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现在他又不见了。
燕拂衣心中升起一丝忧虑,他与“李誉”认识并不久,但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投缘,这个人神神秘秘,疯疯癫癫,但不可否认的,在他出现的这几个月以来,提供帮助良多。
不然燕拂衣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
燕拂衣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试图在识海中搜寻某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再睁眼时,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林中一片寂静,静得让人难受,燕拂衣无意识地揪断了一根草叶,修长的指尖沾了泥,手指绷紧到发白。
“李兄,”他甚至是无助地再次呼唤起来,“你还在吗?”
“哎呦呦,这一会儿不见,这么想我呀。”
燕拂衣心神蓦然一松,玩世不恭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时,他的心跳竟都一下子加快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你以后少想一点那些有的没的,”李浮誉半真半假地说,“拜托,我住在你识海里诶,你情绪波动太消极的话,这里会起海啸的,我又不怎么会游泳,刚才差点被你淹死。”
燕拂衣:“……抱—”
“啊别,停,stop,我好得很,还没死呢。”
“记得好吗,你永远——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
第33章
相钧按下骨笛, 降落在魔宫之外,他注意到,魔渊外那层始终固守着的金光, 似乎淡薄了很多。
是不弃山那些牛鼻子老道, 看样子终于支撑不住, 要退却了。
可父尊如此急召他回来,难道是终于失了掣肘,准备大举进攻仙界?
相钧舔舔嘴唇,入殿两旁的魔族都远远向他躬身, 不少侍从深深弯着腰, 却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相钧的面相其实有些刻薄, 但他长得好,又衣饰华丽、举止优雅, 看上去很有种浪荡的英俊, 很吸引人。
相钧一一与那些目光笑过,才一步踏入无相宫,周身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冰冷。
他面色不变,也没有升起魔气抵御严寒, 一步一步, 按照那人喜欢的沉稳有度,朝宫殿深处走去。
魔尊相阳秋穿一身松松垮垮的绛色单衣,似是刚沐浴完, 一手捞着湿润的墨发,另一手捧着一卷装帧淡雅的书。
相钧没有对这位“父亲”的怪癖发表任何看法, 就连腹诽都不敢——像这种假装凡人的行径相阳秋做过太多,可你若真把他当做个凡人,那片给魔尊做温泉池的血海就有话要说了。
相钧半跪下来, 单手扶肩,恭敬低头:“父尊。”
“嗯,”魔尊淡道,“你突破元婴了。”
“是……儿子侥幸,三日前刚渡了元婴劫。”
相阳秋微微点头,放下书卷起身:“不错。”
那质地极好的单衣便也随着他的动作,垂坠在主人脚边,没有一丝褶皱。
相钧身体紧绷,随着对方一步步走近,他本能地咬紧了牙根。
一根冰冰凉凉的、尸体般苍白的手指点住他的下巴,挑起了他的脸。
魔尊似乎在试图从相钧脸上看出什么,他看得很认真,视线扫过每处边边角角,很可惜,最终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只得无趣地放下手。
相钧知道他在找什么。
真可惜,他与他所爱的那个女子,既没有相同的长相,也没一点相似的性子。
也对,原本就是一只欺世盗名的狸猫,可笑这高高在上、寿命千载的上古妖魔,竟也有如此求而不得,又被蝼蚁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
魔尊厌倦地开口:“前方战场如何了?”
“如您所料,”相钧斟酌着回答,“不弃山被牵制在这里,各大派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生怕被别人看了家底——我放了些水,那些仙门便已应付得很吃力,今早将对战级别抬到元婴,他们的储备看起来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魔尊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一向如此。”
“均儿,”魔尊走到无相宫巨大的窗边,望着绵延千里的血云,“早些时候,你可听见了钟声?”
相钧微微一震。
不仅听到了,当时他与燕拂衣在一起,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不同寻常的声音,与燕拂衣有些关系。
但他绝不会在魔尊面前提起这件事。
相钧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那是什么?似乎直震心神。我在瞬间感觉神魂都差点离体,若是心境不坚或正在重伤,恐怕都可能被震碎魔核。”
魔尊看了他一眼:“你感觉很敏锐,谢陵阳之所以匆匆退走,也是因为——东皇钟又响了。”
又?
相钧面上无波,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魔尊一只掌心朝上,幽曳冷光在其中缓缓旋转,那里面以极快的速度闪过许多画面和人的脸,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声音中出现了狠辣的愉悦。
“谢陵阳急着回去保护他们的‘救世主’……均儿,通知百里神与破房山,点齐兵马,我亲自去。”
相钧慌忙应是,他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心在瞬间几乎跳到嗓子眼——那个最不愿想的猜测,似乎在残酷地慢慢成真。
魔尊红唇勾起血腥的笑容。
“就让不弃山的老道士,给我们带带路。”
……
金霞真人愁眉苦脸的,骑在一头油光水滑的小毛驴上——那是他的伴生灵兽,虽然其貌不扬,却也能顶一名元婴期的修士。
“师弟呀,唉,师弟,”金霞真人随着坐骑的动作一摇一晃,“东皇钟响起来有很多种可能啊,也未必就是‘那个人’……说起来,我还是觉得我那位小友比较像,你又不让我去找……”
他旁边的一位仙风道骨的“年轻人”目不斜视,手握拂尘,足尖轻点,飞行速度又快了一倍。
金霞真人又颠颠地追上去:“清风清来能顶什么事儿啊,让他俩去找,我不放心——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盯着魔尊那老窝了,你就放过我,也让我去找找嘛,救世主嫌少不嫌多的啊!”
不弃山现任掌门谢陵阳深吸一口气:“师兄,按理说小草是在飞,灵兽飞行的时候是不会像在地上一样左摇右晃的。”
“这个你不懂,用师尊的话说,这是一种情怀。”金霞真人摆摆手,“说真的,我不想去见那些仙门的假道学,没确定‘那个人’的身份之前,为防有人泄露消息,我们也不能说出真相,这种弯弯绕的事情我搞不来啊,你哪怕把我留在魔渊呢,我带着金霞峰的人,也能把无相宫的大阵再顶住一时一刻的。”
谢陵阳:“把你留在那里,让魔尊出门就抽了你的血泡温泉吗?”
“这话说得,好歹我也是大乘期——”
“对魔尊来说,和一只蚊子有什么区别。”
“唉……”金霞真人耷拉着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让我去找我的小友,如果最后真的是他,看你怎么后悔的。”
“……”谢陵阳冷冰冰的脸因为这换话题的速度而抽了一抽,“你就没有想过,震响东皇钟的,有可能也是你的小友?”
第34章
金霞真人顿了一顿, 没个正行的脸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不大可能,”最后他说, “昆仑李氏明显在刻意对我隐瞒什么, 那些蠢货, 只知道争权夺利。不过最近看昆仑的动作,我怀疑,当年我见到的那个,就是被李安世逐出师门的那位剑峰首座。”
谢陵阳皱眉:“商卿月的大弟子?问天君虽然剑法超群, 可他的心性……你觉得, 他会是‘那个人’选定的师尊?”
“这其中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金霞真人紧锁着眉,“师尊那个谜语人, 从来不好好讲话。或许天命不是自己能选的呢?”
“……”
谢陵阳垂眸轻抚拂尘, 似乎陷入了思索。
金霞真人大力拍他的肩:“所以师尊就说你死脑筋哪,怎么样,小师弟,放我走吧, 我不要跟你去见李安世那个糟老头子, 你去查东皇钟的事,我去找我的小友——反正魔尊真的打过来的时候,我肯定会马上赶到延宕川的啦!”
谢陵阳面无表情:“……我没记错的话, 灵音君比你还小十几岁。”
“我心态年轻嘛。”金霞真人咧嘴微笑,一拉缰绳, 小草长嘶奋蹄,马上换了个方向逃之夭夭,“你答应了哈!有搞不定的再传讯我——草儿, 走你!”
谢陵阳默默转头,金霞的尾音还在空中飘荡,视野中只剩下一堆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云彩,他最不靠谱的师兄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
算了,他说得也有道理,天命之人到底是谁,现在不仅他们不知道,魔尊那边,也同样不知道。
这样分头寻找,也算是很好的烟雾弹,哪怕让相阳秋有一时半刻摸不着头脑,也算是成功争取了时间。
谢陵阳叹一口气,在云上眺望山门的方向,清俊眉宇间浮现出掩不住的忧虑。
但这些都只是一时之计,最重要的是,师尊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在师尊醒来之前,就像他刚才与金霞说的:无论他们如何殚精竭虑,在魔尊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众生,皆是蝼蚁。
……
李浮誉忧心忡忡地说:“……可你状态真的很不好,而且现在去延宕川的话,再碰到昆仑的人,你怎么办?”
燕拂衣沉默了一下,只说:“大敌当前,掌门即使想杀我,也不好当众下手。”
“?”李浮誉气得跳脚,“糟老头子阴毒得很,你以为他会考虑什么大局吗?他想搞死你有多久了,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个借口,你现在送自己过去,不就是上门送菜?”
“……我避着他就是了。”
李浮誉发出一种仿佛是牙疼的声音,实在想不到还能怎么劝。
这时候就很恨自己没有实体,不能把人绑起来抓回去。
燕拂衣犹豫了一下,说:“延宕川很大,昆仑只负责其中一处,我避着远些,他们忙于清退魔族,未必能有照面的机会。”
“……?”李浮誉稍稍愣了一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月亮这是在跟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