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野堂
最好的计划,就是趁现在各方动乱,跑得远远的躲起来,到时候凭着手中那串属于李浮誉的五蕴翡,便足以对李安世形成牵制。
可谁知道,计划还未能成行,李清鹤就状若癫狂地找上了门。
燕庭霜早几天就听说,他又杠上了萧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的记忆封印松动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些不对头。
但也很可笑。燕庭霜刚听到那些消息时冷笑着想:真有骨气,怎么不找他那罪魁祸首的人渣爹去算账。
“小师兄?”
丹草堂弟子多是医修,照顾百草园的更是灵力相对较低的一批,没有跟去延宕川,也没经历过当时那些惨烈的景象。
燕庭霜在昆仑的形象一直维持得不错,他又是大师兄的亲弟弟,核心弟子们曾经都愿意给他三分薄面。
此时见他如此惊惶,就有人来问:“怎么了,莫不是有人上剑峰去趁火打劫?”
燕庭霜心烦意乱,平日那种春风一般的微笑也维持不住了。
“没什么……”他强笑道,“我有些不舒服,来取特配的丹药。”
“唉,”那弟子便很理解地叹了口气,“先前倒是大师兄……或萧风来帮你取,话说回来,近日山上都在传,萧风其实是魔界的卧底,一直都跟魔族勾结陷害大师兄,那是不是真的?”
“……”燕庭霜垂垂眼,“我也不大清楚。”
弟子讶然:“可大师兄是你的兄长啊,他从前没有跟你说过这方面的事吗?”
燕庭霜:“……”
他有点撑不住脸上的笑了,那种扭曲的笑容一定显得有点狰狞,因为对面的弟子看见以后,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燕庭霜随便点点头,往百草园更深处走去。
他一路上已经尽量避着人了,可不知为何,好像还是能感觉到许多猜疑、鄙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会所有人都像刚才那个傻瓜一样,天真又愚蠢,不会把所有捕风捉影的事都联系到一起去。
李清鹤这两天闹得很疯,势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萧风是个垃圾,是最对不起燕拂衣的人。
之前竞争宗门大比名额前夜,萧风去暗害燕拂衣的事已经被翻出来,早些时候,大家更听说清鹤师兄抓着萧风去了万妖谷,然后据说妖尊震怒,再也没人见过萧风从谷中出来。
事情似乎已经很明显,曾栽赃在燕拂衣身上的、许多骇人听闻的事,都是萧风以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手段做出来的。
原本萧风作为“被大师兄迫害,但仍能绽放光华”的草根代表,在外门中声望甚高,如今这些消息一出,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已经完全崩塌了。
很多人的想象力都是很丰富的,事情越传越是离奇,短短几天的工夫,一开始还有的帮他说话的人已经消失殆尽,反倒又编出许多子虚乌有的小道消息,把他更钉死在耻辱柱上。
萧风从前就很懂得操控舆论,燕庭霜那时见他得心应手,还有些羡慕。
可是如今,轮到他变成被千夫所指的对象,那些从前如何夸赞他、而诋毁燕拂衣的人,对他本人也丝毫不会嘴软。
从没人能真正操控人心,萧风的那些手段能成功,不过是刚好乘上了顺风车。
燕庭霜自然不在意萧风怎么样,只是,他不得不被这些事牵连了进去。
——萧风如此龌龊狠毒,前段时间还力挺萧风,甚至帮他掌握了几个核心堂峰的他又算是什么?
萧风和燕拂衣还算素昧平生,可他却是燕拂衣的亲弟弟,若有一日情绪的倾泻口被转移到他身上,他所遭到的非议和人人喊打,只会更多。
那些不友好的情绪,还有对未来的惶恐想象让燕庭霜如同芒刺在背,这昆仑道宗,他已然待不下去了。
窃窃私语还在不断地传进他耳朵里。
“萧风之前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是那种人。”
“呸,一个卑鄙龌龊的人奸……可恨竟没人早点将他揪出来,我都不敢想,大师兄当时被他盯着陷害,该有多孤立无援。”
“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枉称明察秋毫,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我早就说过,大师兄人特别好的,这几年要是没有他,宗门早该散了,唉……真是不值得。”
“不是,就萧风一个外门弟子,他真有那么大能耐吗?会不会还有其他内应?”
“说起来,听说清鹤师兄在找庭霜小师兄的茬……”
“不、不可能吧,谁都知道大师兄对小师兄有多好,如果他真的和外人联合陷害大师兄,那……那简直不是人!”
“听说,清鹤师兄会在宗门大会公布五蕴翡的影像呢——没想到那传说中的宝物竟然是真的,唉,也不知道大师兄还活着没有……”
燕庭霜的脚步越走越快,可那些声音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紧紧追着他不放。
他有一瞬间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若是燕拂衣在,一定不会让他被这样对待的。
但随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燕拂衣无疑不在了,他会不知道吗?造成那样结果的因素当中,明明有他的一份力。
那种无所凭依的惶恐,和周围不知真实还是幻觉的,尖利的声音和诅咒,都令他害怕得要命,好像又回到了曾经无人庇护,在天敌环伺下艰难求生的日子。
那是一种从骨血深处滋长出的凉意,虽然还没对身体造成真正的伤害,却让人始终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当中,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在瞬间失去一切,甚至是生命。
前世的他,就是在这样的惶恐之中死去的。
可重来一世,他明明已经从开始就做出了改变,明明已经尽量去抢夺燕拂衣身上的光,为什么到头来,他仍然是躲在黑暗之中的老鼠,而燕拂衣即使已经被折磨到那种地步,却仍能毫不费力,就光华满身?
这何尝公平!
燕庭霜还记得,上一世,在一切的最初,他也曾想过,要真的把燕拂衣视作兄长,就像他向燕然承诺的那样,相依为伴,好好地在这尘世间走一遭。
可、可是后来……后来闹到那种地步,明明都是怪燕拂衣的啊。
都怪他总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他生来便天资更好,长相更好,就连赢得他人喜欢的能力也更好。
而他燕庭霜呢,却始终被笼罩在那样的阴影之下,就连用尽筹谋求来的爱人,最终竟也重视那个出类拔萃的大弟子,更胜于他这个枕边人。
前世,燕拂衣也是作为守夜人,被魔尊掳走了。
从那以后,燕庭霜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扮演一个软弱的、影子一般的弟弟,他甚至在心中窃喜,想着这样一来,师尊的心里,终于可以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商卿月是怎么做的?
他一夜白头,闭了死关,一闭就是几十年。
任由燕庭霜一个人在外面孤苦无依,简直沦落为众仙门之间的笑柄。
临死前他才知道,师尊最开始选择他,只是因为那么一个讽刺的理由:作为被燕然救下,又用她的的精血生生孕育出的灵胎,他与那个女人更相像些。
商卿月就总是这样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一定要失去,然后他才会开始懊悔,开始好像变了一个人地沉浸在愧悔悲痛中……也不知是真的因为那个人,还是因为沉浸于那样“深情”的自己。
燕庭霜甚至都能想到,那一次轮到他了,等商卿月闭死关出来,亲眼看见他指天盟誓的道侣死在关口百步之前——
那位问天剑尊,想必终于会为他流一滴眼泪,从此封心锁爱,成就无情剑道,又成为修真界流传的一段痴情佳话吧……
重来一世,在睁眼的那一刻起,燕庭霜便已经下了决心,这辈子,除了自己,他谁都不爱。
可为什么,未来的路,眼看着就要比上辈子,更加不堪了呢?
第56章
李清鹤终究在燕庭霜找到那条出逃的小路之前, 把人堵住了。
他是后来才知道这条路存在的——在正式前往延宕川战场之前,李清鹤才终于查清楚,那一夜, 燕拂衣是从哪里偷偷下的山。
在那之后, 这还是李清鹤第一次真的踏上这条路。
那是一条小路, 坡度陡峭,弯折崎岖,一边就是悬崖,上面积着厚厚的冰雪。
看上去十分孤独, 没有尽头, 并且只要踏错一步, 就会万劫不复。
即使是正常人都会觉得很难走,何况是一个重伤到双目失明的人。
燕拂衣他……为什么会选择从这里下山呢?
明明昆仑有那么多宽敞平缓的山道, 为了方便各等级的弟子出行, 很多都做了贴心的防护措施——那些之中大多数,都是燕拂衣代掌教的五年之中,带领百器堂的弟子们建造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还是选了最险的一条, 安安静静的, 谁都没有惊动。
这条路的深雪里,至今还掩埋着他的血迹。
李清鹤恍惚了一会儿,才蓦然想起来那个明摆着的答案。
燕拂衣不得不从这里下山, 当然是因为他,还有他的父亲。
因为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成了宗门孽徒, 连一声争辩都不允许就定了罪;因为李清鹤一己私欲之下,毁了李浮誉最后复活的机会,还要把最大的罪名怨怪到他的身上。
扪心台那九道天雷, 全昆仑的弟子都被喊去观刑。
那时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他大喊,说燕拂衣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要在所有人面前把燕拂衣钉在耻辱柱上。
李清鹤的手抖得快要拿不住鞭子。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把恨之入骨的目光投在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燕庭霜身上。
“李清鹤,”周围散落着不少不知所措的药园弟子们,燕庭霜的声音软弱无力,似乎泫然欲泣,“你们一家害死了我兄长,又想对我做什么。”
李清鹤冷笑一声。
燕庭霜就总是这样,他的人生准则似乎就是“示弱”,在示弱的时候,博取别人的同情,似乎将自己放在低位,实际却要站在舆论的高位上,让被他对付的人百口莫辩。
但这招之所以对商卿月管用,是因为他当时心神巨震,而且蠢。
之所以对燕拂衣管用,是因为燕拂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剩,真的会关心他的人。
李清鹤不一样,他从来骄横跋扈,不知怜香惜玉,燕庭霜对他这样做,他只会觉得恶心。
燕庭霜就像是一根不能独立生长的菟丝花,永远必须有所倚仗,若失了那倚仗,他所剩的便只剩口舌之力,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中,柔弱到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可燕庭霜一直想不清楚,若没有了燕拂衣,他便永远失去了自己最根本的倚仗。
“庭霜师兄,”李清鹤的声音阴冷,可语调平缓,若是外人听上去,竟像是有几分温柔,“我一直很想问问你,后天才觉醒灵根与剑骨,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燕庭霜忍不住很明显地一僵。
他怎么在慌乱中忘了,他做的那件事,不仅燕拂衣这个当事人,李清鹤只要结合前后发生的事略微想想,便也是板上钉钉的知情人。
怎么办,怎么办?
李清鹤这个疯子,当初还是他告诉了自己那“传承”之法,莫非他当时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把他们兄弟俩都一网打尽?
李清鹤有逼近了一步:“怎么,有那么说不出口吗?”
燕庭霜瑟缩着,眼泪都涌了出来。
“小师弟,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明白……”
“不明白吗?”李清鹤将鞭子又甩了出来,艳红的骨鞭在风中抽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噼啪声,“才是那么近的事,记性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