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从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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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塔卷着刚从街上临时“借”来的重型电磁枪赶入室内,一枪托抡开僵直的人形蜡像,想将小瓦伦卷起再找别的医生,却仍旧晚了一步。
剧烈的咳嗽、干呕、抽气,伴随着腥臭的烂瘤肺脏涌出小瓦伦的嘴。
血液在短短数秒中浸透小瓦伦的衣服,那萨克斯声似乎又在逼近。
‘救……我……’
濒死时刻,小瓦伦晦暗的眼睛反倒被求生欲点亮,亮得像两团封存着火焰的红宝石。
他艰难地向哈斯塔做着口型:‘……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
那道古怪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祟语。
哈斯塔置若罔闻,只在数秒内迅速排了一下时间线:
就现在的情况看,他要想救下小瓦伦的命,就必须在不到半小时内:解决尼森、跨越凤凰区、在迷迭区临时找到一个靠谱的黑医,并且劝服他低价为小瓦伦做手术——还不能利用精神污染摧毁黑医的神志,以免手术失败。
如果他像现实里那样力速全能,倒是可以生死时速一下。但在这玩家等级仅为1的游戏序章里?不可能。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任务的提示栏上:殊途同归……
一个送孤儿去就医的任务,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名字?
因为策划想告诉玩家:不论你怎么做,去不去红灯区找乐子,小瓦伦的结局就是这样。
他是“注定坠落”,他是“殊途同归”。
不允许玩家扭转的主线剧情,已经书写下了这个人的生死。他的诞生和死亡,就是为了增添故事的悲壮色彩、激起主角的情绪和觉醒。
总有些人,是全能的玩家在剧情里救不回来的。
你尽可以重开无数次,找出最短的路线,练出最快的杀敌速度,但你永远、永远,都无法避免他的死亡,因为剧本已经替他写好了谢幕的注脚。
黑白的序幕页开始浮现,游戏场景跟着时停。
——但作为本该跟着游戏场景一道时停,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死亡CG的玩家。哈斯塔却在此时忽然动了。
他极其违背代码设定、丝毫不讲科学原理地在过场CG中缓缓弯腰,俯身看向刚刚断气的小瓦伦:
“我做下过许诺。”
他从不违背许诺。
“你说你想活着。”
做任何事都可以。
他无形的手掌——或是触须——或是肢体的任何一部分,缓慢地搭上小瓦伦的胸口,污秽而黏稠的污染喷薄而出!
【滋!检……滋滋……】
游戏的字幕遽然间闪成一团马赛克,清晰真实的场景模糊清晰了几个来回。
游戏系统开始尖啸着报错,而哈斯塔肢体下的那具尚未脑死亡的身体,在一动不动良久后,于某一瞬,骤然恢复了重重的心跳!
乒。乒。
乒乒。乒乒。
迟缓的心跳逐渐连接成片,哈斯塔依旧没有收回肢体。
就在今天白天,他才进行过数次“转化”。
那些试图击毙他的背叛者在庞杂稠密的精神污染下,只被扭曲成了毫无自我意识、不成体型的蠕动肉块,而他发自本能地知道,他的“转化”不该仅仅如此。
*没错……你能做到的远超这些,你还太弱小了哈斯塔,你本不该这么弱小。*
那声音像是在叹息,在哀歌:
*变强吧,哈斯塔,再次踏上进化的旅途吧……那才是你该追逐的意义。*
*留下来……哈斯塔。这个世界能够帮助你觉醒。*
——要不是在现实世界也听过这声音逼逼赖赖,绿朱草还提到过“返祖觉醒”,哈斯塔都要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公司试图提高玩家留存率的无耻手段了。
出于对承诺的重视,他摒弃掉絮叨的杂音,专注地推动小瓦伦逐渐从虽然复生、但毫无自我意识的蠕动肉块,进一步向更高一阶转化成型:
腥臭的脏污褪去了,小瓦伦重新有了头颅身体。
长而及背的发丝无风漂浮,呈现出星云般的缥缈质感。
这具全新的躯壳高大壮实,非但与“病弱”毫不相干,甚至也远远脱离了人类的极限体量。
那些过度遒劲、几乎如兽的肌肉上覆盖着白色霜洁的中长茸毛,巨大的树型犄角顶开浓密长发,与他新身躯的体量恰好相配。
雪花与云雾悄然凝结,在这个秋季的夜晚,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手术室中,环绕在小瓦伦的身边。
风轻轻吹过他的脸颊,温柔而缄默地将他唤醒。
“……”小瓦伦缓缓睁开闪耀如星的红色双眼,看见哈斯塔举起的银托盘中倒映出的面容:
“——呜啊唔唔唔!!”
哈斯塔一把将小瓦伦喷发出的尖叫和飓风捂回嘴里:
“安静。你说的只要活着,怎么都可以。”
没人能在被变怪物后快速冷静、接受“不是你说的只要活着就可以嘛”的接受,但小瓦伦几乎在哈斯塔低声勒令后,就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倒不是出于对新院长的忌惮,也不是出于对怪物的恐惧,而是另一种更加微妙……哈斯塔从未感受过的奇妙联系。
这联系让哈斯塔感到小瓦伦与自己出奇地亲近,以至于他忽然想给只有绰号的小瓦伦取一个新的名字:
“伊塔库亚。”
“什么?”小病鬼·现毛怪盯视银托盘,表情痛苦,显然还是很难接受自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比以前更加怪物的现实。
“伊塔库亚,一个新名字。”
哈斯塔从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受欢迎而伤心,主打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超强心态:
“你说你的父母没给你取过名字,也没上过户口——我想收养你,‘小病鬼’。伊塔库亚,是我想给你取的新名字。”
“……?”小瓦伦——不,是伊塔库亚的眼睛缓缓睁大,茫然、不敢置信和惊喜依次划过他的眼睛——现在他的眼睛也不再黯淡浑浊了,耀眼得像夜空中的红色星辰,晚上出门不戴墨镜绝对能随机吓死一个幸运的过路行人,“您想……收养……我?”
哈斯塔:“是的。”
再次强调:哈斯塔并不懂得人类情感,他的考量十分现实:
孤儿成年后就会离开孤儿院,自动脱离固定资产的名单。但养父子就不一样了——一日为父,终身为父。
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花了大力气改造好的固定资产长翅膀飞走!
这和煮熟的鸭子跑了、辛苦养的大白菜被猪拱了有什么区别?
哈斯塔承诺:“我会尽量尽到为人父亲的责任。”
现在的伊塔库亚,一看就很好养,皮糙肉厚,身体结实……应该不会像绿朱草送他的那些小花小草小兔子一样脆弱。
伊塔库亚哪猜得到哈斯塔的内心想法,原本因样貌而产生的苦痛、对自己未来将遭受更多恶意与排斥的无措和恐惧,瞬间被惊喜覆盖:“我……好!”
从前他还有点人样时,都没能让任何一对上孤儿院看孩子的夫妇愿意领养、甚至是正眼看他。
而现在,当他近乎对自己的未来绝望时,他却被领养了?
而且还是一位强大的养父!
伊塔库亚完全忽略了哈斯塔的种种异常之处、堪称邪恶的改造手段。
对于就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挣扎,声嘶力竭向神明祈求的他来说,任何事都是遥远而虚无的,唯有生存,才是最实际、横拦在眼前的东西,而哈斯塔替他扫平了这条生路上的最大障碍。
游戏系统叮咚响了一声,终于不再放送滋滋的杂音和马赛克。
任务提示从左下角浮起:
【任务:殊途同归(已完成)】
【任务奖励:摇篮教的残损日志×1】
哈斯塔:“……?”
摇篮教的残损日志?这什么任务奖励,这破游戏还记不记得自己“经营建筑”的主定位?
哈斯塔毫无兴趣地将席梦思教(摇篮教:……)的残损日志塞进黄袍里,看了一圈到处都是可交互物品的房间:
事已至此,先扫荡吧。
第4章
为了给这场不合法的手术做准备,雷蒙德医生显然赶走了诊所里的所有人,哪怕是接待台的护士。
哈斯塔从接待台的抽屉里搜刮出4千多块钱时,台上的电子钟恰好走到子夜零点。
他习惯性地抬头聆听了一下夜风,没听见夜枭这种子夜常客的啸鸣。
只有那些沉浸在虚幻美梦中的人类,在抱着酒瓶或者脱衣舞者叫着、笑着,试图抓住一些明知白天到来,就会在日光下消散的东西。
“院长,按你说的,诊所里所有医疗器械和药品都打包好了。”
伊塔库亚正试图让自己的巨大犄角穿过门洞:“您确定我们这样……没关系?而且,我们要怎么带这些东西回院?”
“我喊了搬家货车。”哈斯塔将雷蒙德医生的号码簿也揣进黄袍,主打一个片甲不留。
至于这样零元购有没有问题?
拜托,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NPC既然红了名,那不就是等着被玩家击杀的?
这些物品既然能交互,那不就是等着被玩家收入囊中的?
哈斯塔毫无心理负担(他从没有过那种东西)地低下头,从接待台抽屉里翻出最后一样东西——一本墨绿色的记账簿。
伊塔库亚凑过来:“萨曼,一对天然紫罗兰色眼珠,保存度:完整,成交价:三十万。凯普,肾脏、肝脏、骨髓……”
这本记账簿已经被用了大半,将近数千个人名罗列在表格中。单是翻看,似乎都能从纸张和钢笔墨水的气息中闻到浓厚的血腥味。
身旁的风雪变得沉郁寒冷,哈斯塔却依旧无动于衷。
他摸摸记账簿的底面,好像触到了什么硬物,当即将书页哗哗翻到后面,在最后几页纸中看见一枚铜黄色的、硬币样式的东西,随着夹着它的书页被翻开而滑落。
伊塔库亚眼疾手快地接住:“这是什么重要的纪念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