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光也笑,身上是墨山闲盖过的袍子,和前辈呼吸交错在一起,他又说:“痒。”

“痒还是痛?”墨山闲问。

“痒。”谢流光在他的身上笑,眼泪流下来了还是在笑。

“休息两天,我们就出发。”墨山闲低低吻去他的眼泪,“到云州去玩,凡间玩的多,带你去看。”

谢流光腻着声音说:“好啊。”

他的发丝又乱了,和墨山闲原本就披散着的发叠在一起,仰头看着墨山闲,觉得他垂下来的发像帘。

“等你的事情结束了,就到九州随意找个地方安家,去过的没去过的,都去玩玩。”

墨山闲又说。

“好啊。”谢流光则答。

第22章

凡间·云州。

·

“你们选择跟我们的镖船,算是跟对了。”货船的前沿,一个身穿粗布短衫的中年人笑着道,手里拿着一杆烟,“我们‘走帮’,一年要跑万兽林足足十回,对里面的种种那可是驾轻就熟,只要不深入里面的核心地带,想跑哪里,我都可以带你们去。”

墨山闲在给谢流光喂才买来的糖人,闻言笑了笑:“是,我们仔细挑了挑才来问的,看你们帮人也多,船也坚实。”

这中年人就笑,骄傲毫不掩饰露在了脸上:“不是我吹,我们‘走帮’,虽然人不比他们别的帮人多,但人人都是练体期,还有三位突破了练气,和那些个仙门弟子虽是比不上,不过跑个镖,还是绰绰有余的。”

“去万兽林跑镖?”墨山闲问。

“走万兽林的道儿,去沧州,水里半截,路上半截。”中年人把烟杆在船头敲了敲,“到了路上换苍云马,比咱们凡间的寻常马可快上不少,去一趟也就个把月,一去一回两个多月,走两趟万兽林,不急的话还能打点猎领赏。”

谢流光把糖人咬碎了吞了,轻轻咬着竹签,墨山闲拿手帕给他擦着手指,嘴里依旧同中年人搭话:“怎么不想着入了那仙门去,当个仙家子弟快活?”

“仙家子弟哪里快活。”中年人摆了摆手,对着烟嘴吸了一口,“要守那狗屁戒律清规,天天不是练就是练,哪里快活?”

“长生,还有抬手可憾山河的实力。”墨山闲说,“无数人求仙问道,求的不就是这两样?”

“长生也没什么好。”谢流光把竹签捏在手里,一个不注意就把它碾成了粉。

长生长生,想死的时候也死不掉。

墨山闲垂眼,替他吹去了手上的粉尘。

“这位小兄弟说得对。”中年人从鼻腔吐出烟,“去那仙门修个百把年,出来以后,别说老婆了,孩子都恐怕翘辫子了。还有那撼山河,那些人筑基金丹的做得到么,还不得要什么元婴,小乘……渡劫?”

“大乘就可以了。”谢流光小声说,“渡劫的一剑,可以劈开一座山。”

他这话说得像亲眼见过一般,中年人盯了他两秒,面上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锐利:“二位便是那仙门弟子吧,总归要一路走的,有什么修为,是什么宗门,可否给小弟透露一二?”

“散修,筑基而已。”墨山闲便笑道,“我们就是求仙问道的,钻了那牛角尖,比不得您通透,到现在上不来下不去,也没什么意思。”

船头流水被划开,谢流光侧着身子去看。他们到了云州以后都是步行,没有像其他来往的高阶修仙者一般御剑或者别的什么,故以中年人也没再多怀疑,墨山闲给了他三枚三品丹药当作路费,已经是极尽阔绰了。

日沉月升,暮色在天际拉开,又一个伙计从小船上上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脚底湿漉漉地踩上甲板。

“有什么消息没?”那中年人便问。

“有啥消息,一个能赚钱的都没有。”伙计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斜眼瞥了坐在一旁的墨山闲与谢流光,没多在意,“仙界现在正闹呢,好像在抓两个什么人,多重要呢,没什么功夫跟我们凡——人——多讲几句话。”

“什么人?”中年人又问。

“哪个晓得。”伙计从裤腰上也是取了一杆烟,点火吸了口,席地而坐,把卷轴扔给中年人,“狗日的,神仙了不起咯,摆个叼脸,叫我们也跟他们找,找鸡毛。”

中年人把烟枪放下,打开卷轴,卷轴之上还附有微弱的灵力印,他便把灵力往里面注边也是骂:“那些个仙人,搞什么都要往里边弄点灵力。”

谢流光从他们刚才开始对话就没动了,看着水流听着那二人讲话。

墨山闲倒是好像无事发生,甚至仿佛带了两丝好奇地看着那卷轴。

卷轴之上正是谢流光和墨山闲的留影。

中年人看了那卷轴片刻,下意识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墨山闲和谢流光,年龄看着相近,但样貌完全不一样,不过仙人的法术多了去了,变换一个样貌倒也轻松。

“这是什么人?”中年人也不避着他们,直接问伙计。

“有一个是那个,就那个,妄天尊者,好像是半步登仙吧。”伙计摆了摆手,“搞不清楚,还有一个说是什么渡劫,叫什么来着,渡劫转圣吧,那都是快飞升的境界。这种境界的仙人哪里会到我们凡间来哦,还不在天宫里享受去了?”

“也是。”中年人放下卷轴,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想法荒谬,哪怕是筑基的弟子,也算是踏入了修真的门槛,看他们练气练体的人跟凡人没什么区别,都摆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儿,走哪去哪不是御剑就是乘他们那鬼灵骑飞轿,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乘这凡人的船。

他便打消了念头,瞧着墨山闲在看,就把卷轴给他也扔了过去,“你们是仙人,也看看,那个什么妄天尊者,什么东西,见过没有?”

“妄天尊者。”墨山闲接过卷轴瞧了两眼,上面正是自己的谢流光的样貌,只是他们现在戴了人皮面具,又隐藏了气息,“妄天尊者不是几百年前就死了吗?”

中年人和伙计自然也是不清楚,谢流光也去瞧那卷轴,上面的自己黑发黑瞳,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模样,他不大高兴地抿唇,没再去看。

天色终于暗去,水边亮起了点点的灯火,江上还有船上隐隐传来了歌声,他去瞧。

墨山闲把把卷轴还了回去,也见着了这些灯火,有人在江边放灯,孔明灯星火点点,江边灯火璀璨,是不同于凡间的热闹。

“那边的船。”墨山闲指了指那江上的另一艘巨大的商船,正是隐隐从其中传来的歌声和琴声,“在这江上可以进人去玩儿么?”

“自然可以。”中年人望过去,爽朗地笑,“今日正是上元节,那船里可是热闹,随什么人上去都是欢迎。这样,我叫老六给你们牵一方小舟带你们去。”

“舟就不必了。”墨山闲却径直伸手把谢流光抱了起来,笑道,“我们筑基的修为,踏个水的本事还是有的。”

中年人一愣,他便没等回话,抱着谢流光从船头跳了下去。

第23章

没有刻意压着浪,踩到水面的那一刻水花溅了起来,落到谢流光身上,他笑了起来,叫:“前辈。”

水面映着灯光波澜,墨山闲没有用灵力,只是单纯的踩水而行,每走一步脚下都泛起涟漪。

谢流光偷偷伸手,动了点灵气取水抓到手上,把水摸到墨山闲脸上。

“做什么?”墨山闲笑着说。

“没什么。”谢流光把剩下的水抛出去,水滴映着天上灯。

江边船上都有人在放灯,灯在天上摇摇晃晃地飘着,也有燃尽了落下的。

谢流光看着,说:“我从前没有过过灯节,仙门里不会过,小时候在路边捡到过旁人燃尽的孔明灯,试着点了,没飞多高就掉下来了。”

“待会儿去放。”墨山闲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踏水行至商船前,谢流光主动从墨山闲的怀里跳了出来,一时没找着上船的地方,直接飞身翻了上去。

墨山闲跟在他身后,站定,手指抓上他的肩膀,虚虚把他圈着。

这商船之上又是另一番光景,原是在船上也做出了一个热闹的市集来,一边儿是奏乐歌舞的歌姬舞姬,那边儿又是一群人在射靶投壶,沿着船边都有人在放灯,船头则是两只毛茸茸的舞狮在锣鼓之下上蹿下跳。

见到有人突然上来,这船上的人也不惊讶,一个刚刚放走了一盏灯的小姐冲他们笑:“二位打哪儿来的?要买灯吗,我可以带二位去。”

墨山闲看了眼谢流光,谢流光赶紧点头,小姐便引着他们到一个摊上,笑着道:“二位是头回来吧?”

“是。”墨山闲应。

这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纸灯,摊上的伙计见到了,一眼就瞅准是谢流光想要,忙不迭放下本来做的事,一样一样给他推销了起来。

谢流光没玩过,这也好看那也漂亮,每个都摸了摸。

摊主趁热打铁,给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优惠,还让他亲手展开了一个孔明灯试试,谢流光便去看墨山闲,眼睛一眨不眨。

墨山闲问:“这里收灵石吗?”

灵石是仙界交易的一般等价物,在凡间是一石难求,能卖上个千万两白银。姑娘站在一旁,眼睛瞪大了一瞬,然后马上调整过来,好似有些为难地说:“我们这小摊小贩的,恐怕是找不开……”

“不必找。”墨山闲便给了她一颗灵石。

姑娘顿时喜笑颜开,跟那摊主挤眉弄眼片刻,两个人跟他们俩说了一堆吉祥话,说买下这整个摊位都够了云云。

墨山闲便说:“那余下的便先放着,想放别的了,我们再过来取。流光,先挑一个。”

谢流光便仔仔细细挑选了一番,拿一个最传统的孔明灯,摊主给他拿了墨笔,说可以在上面写字,祈愿也好什么也好,放到天上去,天上的神仙看了——

说到这里摊主停了停,想到墨山闲给的灵石,猜想他们恐怕就是什么仙门的仙人。

谢流光便提起了笔,在砚台上刮了刮,停下,思考。

祈愿么,也没什么好祈愿的,天上哪有什么神仙,所有不过都是凡人,有自己的私欲,也为了自己的利益奔波。

“写什么?”墨山闲附在他耳后问。

谢流光便起笔。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杀”字收笔,写得格外大,气势如虹,他搁下笔,摊主和旁边的姑娘都当没看见一般看向别处,不知道在忙什么。墨山闲在他耳边轻轻笑:“现在才正月十五。”

“哦。”谢流光说,“我在凡间是流浪的,不认字也没读过书,是去了通天宗才学的。”

“仙门不教凡间诗书,流光还会背,这么聪明。”墨山闲马上道。

谢流光便高兴起来,抓着孔明灯两边的角提了起来,就要去放。

他们到了船边,那两头狮子正好到了这边,锣鼓喧天,把一旁琴瑟的声音都盖住,索性歇息了。其中一头凑着毛茸茸的脑袋,过来顶了谢流光一下。

谢流光大惊,抓着纸灯不知所措,墨山闲接过来:“我给你拿着,玩去。”

说是让他玩去,谢流光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这狮子互动,只能试探着摸了摸那狮子头,狮子摆摆头,又好像不大高兴,蹦蹦跳跳和着锣鼓又走了。

谢流光抿唇,过了一会儿才说:“好罢。”

墨山闲在旁边笑,把孔明灯重新递给他,他直接拿法术点着了,那杀意冲天的诗句就这样随着孔明灯慢悠悠地向上飘,合在天边流过的所有星灯一起了。

“前辈也放一个吧。”谢流光看着天上灯,忽地道。

“我?”墨山闲一愣,随即还是淡淡笑,“我倒没什么想写的。”

“陪我玩。”谢流光说。

“好。”墨山闲立马应邀,虚搂着谢流光又回了那摊前,在谢流光期待的视线下拿起了笔,随意展开一盏灯,沉吟片刻。

高处不胜寒。

他写。

谢流光等着他写完,他却没有再继续,放下了笔,手按下去墨迹便干,他随便把纸灯提着:“走,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