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

“流光。”

他抬眼,手腕上的镯子炙热,像在提醒他。

“谢流光。”

他彻底清醒过来,沸腾的灵气降至冰点。他收了剑,抓着手腕上的镯子,轻声喊:“前辈。”

墨山闲这才在他面前现出身形来。

“前辈。”谢流光仰头看向他,兀自笑了起来,“我突破了。”

他伸手抓住墨山闲的手,没有收起周遭的灵气,这些灵气自然也不会影响墨山闲,他说:“我突破渡劫中层了。”

“很厉害。”墨山闲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上带了一团水,柔和地擦拭着对方脸上的血。

“前辈。”谢流光感受着水团,在他手里笑,“我们去找我师父好不好?”

“找谁?”墨山闲问。

“秋飞燕。”谢流光改口,不顾身上的血,伸手抱住墨山闲,把他拉向地面和自己一起,“我已经突破渡劫中层了,前辈,你说的,以杀入道比他们照常修炼的要快,我这么快。”

墨山闲没有回应,又慢慢替他把发丝上的血迹给清理了。

“前辈。”谢流光又说,语速加快,“秋飞燕闭关很多年了,更别提他在渡劫转圣的境界待了更久,我再不杀他,他突破了化神,更加难杀,届时一个化神的秋飞燕和一个化神的谢鸿影挡在许承天面前,我杀不完。”

“哦,杀不完。”墨山闲说。

谢流光又茫然了,拿不准墨山闲到底是在想什么,只能叫了声:“前辈。”

墨山闲终于掐了他后颈一把,三分吃味:“两句话,说完了就开始讲你那师父,教过你什么?”

“教过我……”谢流光迷茫顺着他的话说,“剑。”

墨山闲真真是想骂他,捏着他的下巴看了半晌,最后在他嘴巴上轻轻咬了一口,也舍不得重了,才说:“对上他,你有几分把握?”

“七成。”谢流光就这他的动作笑,以为他不生气了,“他不了解突破渡劫以后的我,但我知道他,他的一招一式我都清楚。不周山没有外人,没有护山阵法。前辈,可以吗?”

墨山闲捏着他的皮肉看了片刻,最后说:“待你境界稳固,就动身。”

谢流光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

他没有多想,墨山闲也没有多说,他能想到提起去秋飞燕闭关的地方,想必仙盟也会知道在此防备。谢流光点名的人一共就三个,谢鸿影和许承天在宗门,不在宗门的只有正在闭关的秋飞燕。

可此时秋飞燕仍然在不周山,说是其他人不担心他也说不过去,因为不只是渡劫期的小谢,还有他们摸不准实力的自己。

不过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墨山闲也没再想,谢流光想做什么让他去做就好了,即便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指抚上谢流光戴在手腕上的镯子,叫了声:“流光。”

谢流光看向他,却在想旁的事:“前辈,我是以杀入道,杀得越多,修为精进越快。”

“是。”墨山闲应,“不可杀太多,也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否则被魇住了心智,走火入魔,便又会止步不前。”

这是从前被称为“魔修”的修炼法子,不过与墨山闲教与谢流光的有些微的不同,即便不杀也不会遭到反噬。当时万鬼渊不能修炼,煞气丛生,想要出来,修此道是最快的捷径。

“那我杀了秋飞燕,是不是修为又会精进?”谢流光忍不住笑,笑起来手指都有些因为兴奋的发抖,“前辈,你说我能因此突破化神么,或者一鼓作气,再将那谢鸿影也杀了,一口气吞并他们,突破化神,便无人能拦我了。道长老会拦么?倘若我真能伤他,恐怕他就不会了。”

“也许罢。”墨山闲没有直接回答,手指在他沾血的衣袍上捻了两下,“先换身衣服。”

·

秋飞燕缓缓睁开双眼,境界的边缘已经松动,经过十余年闭关,他隐隐已经能感受到化神的边缘。

只消一步。

他感受着灵力运转经脉,只需寻个合适的时机,度过那雷劫,便是能突破这停滞无数年的修为,打破那横在褪羽化神面前的壁垒,成为那第九阶。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苏醒,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道:“进。”

一个弟子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剑别在腰间,双手奉着一卷卷轴,递与他:“这是谢执事遣灵鸟送来的,说是等您一醒来,就立马交予您查看。”

秋飞燕扬了扬眉,伸手接过那卷轴,手里一抖落,将那卷轴展开。

“……谢鸿影。”他轻嗤了声,再细看之时却皱了眉,“谢流光,他从万鬼渊里出来了?”

那弟子垂着头答:“是,仙盟宴一闹,整个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秋飞燕拧着眉,凝神看完,不止谢流光,连那死了几百年的墨山闲都出世,当真是匪夷所思。

待看到最后,他的表情又放松下来,手指一扬,便将那卷轴焚了个干净。

他没说话,那弟子也不敢动弹,只看他把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半晌,冷冷一嗤,召出纸笔,再书信一封,印上灵戳,交予那弟子:“送去给执事,就说我同意了。”

弟子双手接过,鞠身离开,秋飞燕坐在原地,却没有立刻继续修炼,而是又冷声笑,自言自语道:“谢鸿影,当初突破化神还是我护法,如今成为化神,就敢这般命令我。”

话虽如此说,可他也并未再有其他的行动,而是凝神屏息,又重新闭上了眼。

第26章

又半月,谢流光在又斩获两头七阶灵兽,一头八阶灵兽以后终于稳固住境界,从万兽林疾驰而出,准备前往禾州,去往不周山。

不同于他们到万兽林,慢悠悠的去,沿途还能欣赏风景,到处玩玩。谢流光这次可以说是兴奋不已,斩天剑踩在脚下,一路御剑疾驰,三天便离开云州,到了禾州。

禾州靠海,海上灵气充沛,而不周山是海上的一座仙山,经年飘雪,惊涛猛啸阻拦去路,因此鲜少有人前往,远离凡尘琐事。

是以此处虽远离通天宗,但秋飞燕闭关,回回都是在此地。

谢流光对这里说熟不熟,一共也就来过两回,一次是刚入元婴,拜入秋飞燕门下也没多久,秋飞燕带他来此地取东西;一次是突破大乘观象境,秋飞燕让他来此处渡劫。

仔细想想,其实秋飞燕平日里待他也说得过去,拜师典收徒,仙盟宴夺魁,都给了他应有的风光,吃穿用度也是按首席大弟子的分例来的,一招一式,教他的时候也算尽心尽力。

虽鲜少让他离开宗门,但若外面有什么机遇,也是头一个告诉他,让他去闯。只是不曾给他多的丹药法宝,他手里没存下几个东西,在外历练所得,大多也都交给宗门了。

通天宗首席大师兄,人人敬仰,人人艳羡,谢流光原先只当师父是在锻炼他,原来换成许承天就不一样了。

原先有的,尽数给了许承天,原先没有的,也尽数给了许承天。

而自己则唐突背上骂名,锁在那缚灵台,百年来日日遭灵火烤,见到的所有人对他无一不是带着嫌恶的目光,听到的皆是有关许承天的新兴风光事。

对。

到底说尽心尽力地教自己、让自己好好修炼,一层一层向上突破,都不过是为了给许承天留位置而已,不过都是为了到时候交给许承天而已。

他一边想着,墨山闲却冷不丁问:“笑什么?”

他一愣,摸上自己的嘴角才发现自己在笑。

他把嘴角拉着向下,说:“在想师父的事。”

墨山闲淡淡看着他,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

谢流光对谢鸿影总是直呼大名,叫秋飞燕却总是改口不过来,习惯就叫了师父。

三百岁修道,也许跟秋飞燕相处的时间还是太长了,让他在这几百岁里习惯了尊敬秋飞燕,哪怕被对方生生取走心头血。

谢流光撑着脑袋眨了眨眼,又说:“不对,他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

他们这会儿正在禾州沿海的一家客栈里,桌上是小厮进来上的饭菜,墨山闲原本有一口没一口地给他喂,这会儿却停了。

“既然如此,还一口一个师父的。”墨山闲凉凉道。

谢流光微妙地觉察出他不大高兴,两个人无声地坐了片刻,谢流光又想起来好像每次叫秋飞燕师父,墨山闲兴致都不大高。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说:“可是宗门里的所有人,都叫他掌门,我也叫了他很多年的师父,我总是忘。”

就因为是自己尊敬的师父,带给自己的痛才更剧烈。不像谢鸿影总是待他很冷淡,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得了秋飞燕的青眼的。

于是他停了停,又说:“我记得很清楚的。”

记得很清楚,秋飞燕是如何定下他的罪名,如何将剑贯穿他的心脏,取出他的心头血。

“清楚不清楚都罢了,此后也不会再有瓜葛。”墨山闲道。

谢流光轻轻应了声。

片刻,墨山闲又道:“你可记好了,如今你的肉|体,重新入道的路,还有你的剑,都是我给你的,和你那师父毫不相干。”

谢流光又笑了起来,束起的长发是墨山闲给扎的,衣袍也是墨山闲给穿好的,他眉眼弯弯:“我知道的,前辈待我很好,比师父好。”

墨山闲看着他,半晌,谢流光重新说:“秋飞燕。”

·

在海边休整两日,第三天天朗气清,海面上风平浪静,他重新踩上剑,划着波涛驶向不周山。

没多久,眼前的仙山清晰可见,不大的小岛上拔地而起,高处高耸入云,山顶常年落着积雪,此时也正飘着小雪。

谢流光在空中停下,手指轻轻触上山外无形的屏障,指尖触上涟漪般的波纹。

“山上只有一位渡劫的气息。”墨山闲的声音响在耳畔,却不见其人。

谢流光放下手,目光在山上停了片刻,手上的镯子和这寒风一般冰冷:“秋飞燕闭关,身边只会留几个外门弟子做事。”

“通天宗没有知会他仙盟宴的事才奇怪,他既然已经知晓,就不会毫无防备。”墨山闲再次告诫。

“我知道的。”谢流光垂眼,静静等了片刻,再次伸手,在空中结了一个印。

面前的屏障再次如水面般晃荡,谢流光御剑,这次毫无阻碍地进入了这屏障之内。

山上寒风四起,海上风平浪静。

“师父原先带我来的时候,教了我进来的法子。”谢流光迎着凌冽的寒风道,“一去经年,并没有变。”

第一次来这里是在秋飞燕的剑上,蹲在剑柄迎着寒风,其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海水,与陡峭的雪山,生怕稍有不慎就坠了下去。

而后秋飞燕轻轻一拂袖,这寒风都散去,霎时间风平浪静。

“胆子太小,不能服众。”当时秋飞燕只淡然道。

而自己羞愧难当,只敢垂着头应:“是。”

千万般回忆涌上心头,谢流光一时不动,最后记起的是秋飞燕剐他心头血的面容。

那把教导他的剑,那把为他演示过千万种招式的剑,那把他无比熟悉,名为“立命”的长剑,就这样把他钉在地上,对他剖心取血,叫他生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笑了笑,而后感到周身的风停了,墨山闲的声音一如既往浮现在他耳畔,低声说:“不去想了,去罢,若有旁人,我帮你看着。”

是前辈为他停的风。

谢流光笑容更甚,脚踩着剑向那雪山之上唯一的一栋阁楼驶去,五丈之外斩天剑一闪出现在了他的手里,他握着剑向那阁楼劈去,剑气如啸卷起千堆雪,他朗声一喝:“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