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他身上滴了下来,他并不在乎,捻住剑的手指用力,和谢流光僵持着缓慢把剑从自己身体里抽了出来:“想杀我,你太嫩了。”

“但是我等着你。”

他说。抬手一拂袖,身形却恍然不见,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声音。

他不知去往何处,谢流光看不见,也没有追,手里剑脱落,叫了声:“前辈。”

墨山闲走到他身边,宗主峰一片狼藉,许承天的死让千山震动,他和谢鸿影的战斗让地面裂出了一道道缝隙。

灵火还在烧,他抬手,收走了火种,满目焦黑残垣裸露了出来。

谢流光咬着牙笑,心口的伤在愈合,方才没有察觉,看到墨山闲才恍然觉得有些痛。

他没有说好痛,只是说:“前辈,好奇怪,他也是化神,我也是化神,为什么我打不过他?”

“化神之间境界也有差别,大境界愈往后小境界实力差别愈大,你才突破没多久,又是以杀入道,修为前进过快。”墨山闲看着他胸口的血,伸手上去轻轻碰。

“痒。”谢流光又笑了出来,蹭过去要墨山闲抱,墨山闲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不自觉就把话说了出来:“刀光剑影的……和他靠那么近做什么?”

谢流光一瞬的茫然:“什么?”

“没什么。”墨山闲慢条斯理答,施了咒,慢慢清理谢流光伸手的血,“回去罢,头还晕么,先休息好了,我们再看后面该如何,好不好?”

谢流光抿下唇:“回哪里?”

墨山闲静默了一瞬:“去我家,先前没带你去过罢。”

谢流光的眼睛亮了起来,顷刻间就把谢鸿影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墨山闲说的家是在凡间殇州的群山之间,云雾之上的一座庭院,他渡劫时便修好了,后来即便在斩山宗做客卿也住在其内。

他虽记不得,但知道这地方定是被关注着,那一魂一魄带着小谢顶着通缉令的时候不会回来。现如今倒没什么顾虑,谢流光也至化神,他亦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和拨乱,那院子里虽没放什么法宝器物,但到底是自己的地方,住着也舒坦。

自己的地方,倒不用在外面赶路了,他把谢流光打横抱起,撕裂空间裂缝就带了过去。

谢流光兴奋非常,要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指着介绍,一边听还一边颠三倒四地跟他讲自己从前听来的在这里发生的妄天尊者的趣闻轶事。

妄天尊者本人也是头回听,边听边笑:“哪里听来的?”

“有……说书的说的,还有话本里讲的。”谢流光说,“还有师叔说的,他们说,我就偷偷地听。”

墨山闲说:“这般关注我?”

“我从入道以来,就听闻前辈是仙道的顶峰。”谢流光在他怀里缩着,揉他的衣领,“以前辈是万人敬仰的山巅,我是万人中的一员。”

墨山闲垂眼看他,眉目温和,半晌道:“你不是。”

谢流光皱起眉头,大为不同意,正要反驳,墨山闲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你是我最特别的流光。”

谢流光觉得本来就有些晕的脑袋有些发飘,愣愣应:“哦。”

墨山闲笑着把他抱进了最后一间房间,他自己睡的卧室,把他抱到床上,手按着他的胸口让他躺下。

自己捏的身体。

他心念一动,谢流光身上沾染了各种腌臜人气息的腌臜衣服登时就化为了灰烬,五指触着谢流光胸口的皮肤,谢流光轻轻瑟缩了一下。

“头还晕吗?”他温声问。

谢流光点头又摇头,要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仿佛知道他所想,只是笑。

他低头下去吻住小谢,手指环住他的脊背,一寸一寸一节一节脊椎骨地摸索,不要命的打法,不知道疼,自己亲自教的杀道,亲手捏的血肉。

融进了自己的心魄,让他每次受伤都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轻轻咬了一口谢流光的锁骨。

除了自己给的。

第48章

墨山闲起身, 给自己盖了件袍子在身上,看了眼还躺在身侧的人。

手还被对方紧紧握着,墨山闲笑着轻轻抽出手, 在谢流光的脸侧亲了亲,把被子塞到他怀里, 替代自己。

谢流光动了动,没有醒,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他就披着袍子下了床, 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早有人在等候, 坐在石椅上,给桌子上空荡荡的棋盘一个一个码上子, 做了一个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残局。

墨山闲坐到对面,拿起黑子, 随意按了个位置, 黑棋顿时如出水长龙, 势如破竹地占领了一大片地盘。

他把白子往外捡,龙山尊者笑道:“看看清楚,你才是白棋。”

墨山闲浑不在意地把两人手边的棋罐掉了个边:“我想执什么子,就执什么子。”

“真不愧是妄天尊者。”龙山尊者笑道, “打了招呼跟我说让我等着,我在宗门里左等又等呢,才听到你们上通天宗又大闹了一场的消息, 转眼人说不来了, 还让我来找你,这叫什么事?”

“来就来了,话这么多。”墨山闲嘲了声,“通天宗现在怎么样了?”

“谢鸿影消失了, 道风尘在主持大局。”龙山尊者施施然自己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套茶具,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那个什么许承天,你杀了?”

“流光杀的。”墨山闲说。

“也是。”龙山尊者拿起茶盏酌了口,“所以,那许承天究竟是什么身份?你们在通天宗时,整个仙界都震了一震,是哪里的动静?只是化神之间比试,不至于。而要是你出手,那谢鸿影大抵也没有活路,我猜你是不会出手的,认识你几千年,我觉得你还是有几分原则的,那通天宗的事都是谢流光的事,你想必不会帮他去杀……”

“窥天运。”墨山闲打断他的话,拿过他的茶壶,毫不忌讳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许承天的肉身,是窥天运做的。”

龙山尊者停了停手里的动作:“此话当真?”

“诓你的。”墨山闲便道。

龙山尊者便知道是真的,半晌道:“许琼当年,说是练功反噬,陨落在仇敌手下是罢?后来他的大弟子秋飞燕亲手处理了那所谓‘仇敌’。”

“当年我已经知道自己要渡劫,无心去关注他的事。”墨山闲道,“当真如此?”

“多半是假的。”龙山尊者说,“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和你那万众瞩目之下可不一样,知道消息便是他已经死了,秋飞燕接任掌门。谁又知道还留了个儿子下来,娘是谁都不清楚,那儿子……说来也好笑,叫了个‘承天’的名字,都听说了,说他承什么天命,好不好笑?不过现在便知道了,是因为他的肉身是‘窥天运’做的。”

他停了停,缓缓看着墨山闲,也是他愿意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的目的:“那‘窥天运’,到底是何物,有什么作用?”

“不知道。”墨山闲说。

龙山尊者:“……你把我茶还回来,几千年才能得一罐呢。”

“吝啬者不能成大事。”墨山闲说。

龙山尊者冷笑。

墨山闲这才说:“流光一直说头晕,我没有问他,但他眼里的世界大抵和往常不一样了。”

“怎么说?”龙山尊者细细看他,“那窥天运,与你那小道侣还有关系。”

这句话取悦了墨山闲,他心情颇好的点头,说了现如今那窥天境有一半在谢流光的体内。

没说前因后果,龙山尊者也没有问,他们在墨山闲死前有过一次对话,距今也有四百多年,谈的便是这天地之间灵气的异常。

都不是从仙盟伊始便存在的宗门,也不了解仙界从前的情况,他们俩也是都至化神以后比试了一场才联系上的。

那时大家都只知道修炼,向上修炼,只以为天上吊着的那根胡萝卜真的能被自己啃到,只有一步一步往上,而后登仙。

墨山闲当时前来告诉他自己的修为只增不退,哪怕平常的什么事也不做也以惊人的速度往上升,不多久恐怕就要渡雷劫,自己得亲自去会一会。

而龙山尊者说自己要去查这天地灵气究底是个什么东西。

查倒是也在查,他得出来一个确切的结论,就是天底下灵气恒常,所以只能支撑几个人练到至高的境界,有人陨落才会有新人登顶。

还有一个,则是有宗门利用修仙者或者灵兽的尸骨,榨干其体内灵气,来维持宗门灵气运转。

派自己的亲传弟子去查,只是没想到查着查着查到了墨山闲的尸体,也没想到谢流光会直接上去抢了他的尸身,又大闹一通,杀了好些人。

“这都在你的预料之内?”龙山尊者说着,抬眼问他。

墨山闲不知在想些什么,随意应了:“也许罢。”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龙山尊者又问,“如今找回肉身,三魂六魄也有了二魂五魄,想必还是半步登仙的境界罢,修为还在不受控地涨么?”

“还在。”墨山闲应,只是在此处喝着茶,此间的灵气便一直往体内涌,推着他的境界向上涨。

“怎么解决,还去渡那雷劫?”龙山尊者道,“再一次,你还能活下来?你上次渡了几道,三道?再渡七道是不是便可以了。不过你还剩一魂一魄不在,要该如何,对了,你这两魂五魄又是如何生出来的?真是稀奇。”

墨山闲没同他搭话,原本谁也不想叼的神色忽地温和下来,从石椅上站起身:“等我一下。”

龙山尊者看着他,他转身重新进了屋子里,谢流光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着眼睛看着他。

“醒了?”墨山闲问,到他旁边坐着,拿了件里衣出来,“伸手。”

谢流光便伸手,他给套上了,手指抚过对方的皮肤,夜里还遍布桃色的身上此时只有几道红印。

他手指在谢流光的后颈上捏了捏:“头还晕吗?”

谢流光摇头,慢慢地叫了声:“前辈。”

昨日也是这么叫,叫到最后开始带着怒意喊墨山闲,这会儿又乖了。

他应:“嗯,我在。”

谢流光就埋头到他的颈窝里蹭了蹭。

墨山闲不住地笑,化神的修为,怎么着都不会有大事,狠了也只是哭一哭,他伸手拢过谢流光的发,拿发带束了起来:“起来?”

谢流光应了一声,重新坐正,等着墨山闲给他把衣服穿好。

“龙山尊者在外面。”墨山闲说,丝毫没有把人叫来又扔到外面的愧疚心,“想出去么?不想出去等我马上就回来。”

谢流光摇了摇头:“可以的。”

他此时眼前还是朦胧的金纱,一眨眼又把那些纱给驱散,他看着无数的光华聚在墨山闲的身上,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身体里。

从昨日开始,一直是这样。

前一日血液里莫名其妙的亢奋终于沉静下来,一直在耳边嗡鸣的声音消失了,他缓慢地梳理思绪,才茫茫然明白了些什么。

墨山闲的修为还在增长。

“我不知道窥天运是什么,前辈。”谢流光说,看着墨山闲,只知道他是自己抢回来的,“我只是好像可以看见天地光华的运转。”

“是什么样的运转?”墨山闲笑道。

谢流光看着他,说:“世上没有登仙飞升的路。”

墨山闲轻轻应了声,看上去不大意外。

谢流光向上看,世间万物总有个顶,顶端把一切都封闭完全,灵气全都被罩在一个名为天道的罩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