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顺着他们演过的话剧,能够帮独孤深找到一个活下去的执念,像是凄苦惨淡的受害者,一生都在寻找幕后黑手,有一个活下去查出真相的理由……”

说着,李司净自己都沉默了。

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这样的理由,没有这样的凶手,最后发现杀死他们的,是荒诞可笑的命运和反复无常的生活。

独孤深又会怎么样呢。

一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家破人亡,只有两个选择:麻木的接受人生荒诞无稽,或者,绝处逢生一般找到幕后黑手。

所以他创作了《箱子》。

创造了一个主角毫无求生欲,却在幕后黑手不断胁迫之下,重现找到了尘封的证据,为了真相大白、为了正义复苏、为了逝者瞑目而活下去的故事。

观众喜欢这样的故事,荧幕盛产这样的故事,主角需要这样的故事。

一个需要反派、需要坏人、需要凶手才能够正常推动下去的故事,永远有着继续发展的动力。

如果生活没有反派、没有坏人、没有凶手呢?

他又该怎么活下去。

在李司净的沉默之中,周社随手拿起桌上的日记。

“你跟李铭书的想法一样。他做那么多的研究和考据,在李家村待了四十多年,就为了刨根问底的,找一个几千年都问不到的结果。”

他笑着去翻那些纸页,随心所欲的去看自己想看的东西。

李司净见他眼眸漆黑,不由自主的怀疑他的视线带着嘲笑。

嘲笑外公浪费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去追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真相”。

李司净忽然问出自己始终无法得到解答的疑问:

“外公为什么会留在李家村?”

周社停下翻看日记的手,噙着温柔假笑看他。

李司净无论翻看多少遍日记,也找不到的答案,终于找到了能问的人。

“外公在李家村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存在留念,只会有恨。可他为什么到死,都要留在那里?”

“这是个爱情故事。”

周社声音温柔,说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李司净诧异看他。

根本不明白周社这不着调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周社只是笑,眼眸泛着温柔的光。

“因为,这是个爱情故事。”

李司净等着他细说爱情故事,周社却好整以暇,玩起了愿者上钩。

“叫声好小叔听听,我就告诉你。”

李司净最烦他这样了。

劈手夺过日记本,恶狠狠的放回桌面,怒斥道:“少看点爱情故事。”

“来。”

周社忽然心血来潮一般,伸手捉过李司净。

“刚刚我看到李铭书说,可怕的不是你知道它,而是你无法面对它。”

确实是外公写入日记的话。

更是李司净魂牵梦萦忘不掉的话。

可是周社说得好像外公刚刚给了他建议,恰好李司净很吃这套,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腕,坦然的看向他的眼睛。

周社问:“还记得你的梦吗?”

他一句话,令李司净愤怒的甩开他的手,却又在强硬的桎梏里挣脱不得。

“放手!”

李司净的恐惧、害怕,在挣扎中展露无遗。

周社并没有放手,仍是循循善诱,“就算你不信我,也要信你的外公。”

这时候知道装好小叔,称呼李铭书为外公了。

可李司净偏偏吃这套。

“你外公说,破除一场梦魇的最好办法,是直面它。”

“你要相信你外公说的,你没必要总是困在一个人的恐惧里,自己去面对。”

周社借着一声声外公的名义,安抚了李司净难以自控的焦躁。

即使周社轻轻松开了手,虚圈在李司净身侧,他也没有选择逃避。

“乖侄子,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害怕的是什么?”

李司净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

他的真诚来自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李司净在梦里遭受过怎么样的折磨。

他们靠得极近,李司净的抗拒并没有完全消失。

梦里感受得格外清楚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抚过他脸颊,他根本没有勇气坦白自己的梦。

蠢事做过一次就够了,他必不可能犯蠢第二次。

“我没有害怕。”

即使李司净声音微微颤抖,也会平静撒谎,“我只是不习惯陌生人突然闯进我的生活。”

周社问:“那你要听我的梦吗?”

李司净看向他。

英俊得近在咫尺的脸庞,勾起温柔笑意。

“我梦到了你,你哭着说害怕,惹得我的心都跟着痛了起来。我想,如果我能出现在你的梦里,一定会杀死所有你害怕的东西,让它们永远不能靠近你。”

周社说的一切,都是李司净曾经恐惧的梦。

然而,这样的梦被他说出口,李司净没有感到恐惧,竟然产生了自己深深被爱的错觉。

好像他和周社相识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聊过天。

李司净不禁想起,在宋曦那里进行咨询的时候,宋曦无建议他尝试放松,舒展自己的身体,尝试用催眠疗法幻觉梦魇带来的恐惧。

可惜,他拒绝了。

他始终抗拒毫无防备的示弱姿态,绝不会展现出自己真实的脆弱。

可现在,周社的柔和笑意蛊惑人心,他仿佛被周社催眠了一样,能够毫无芥蒂的问出心底的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做我的小叔?”

“因为你外公说,人类的感情需要冠以特定的词汇才会变得亲密。”

周社回答他,“所以,我成为了你的小叔,代表着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李司净心里一跳,难得周社主动跟他说这么多。

他默不作声,又觉得此时两人的独处,如同浸润在温柔梦境里,舍不得离开。

周社似乎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温暖掌心轻轻停留在他的耳畔。

“梦只是梦,但我为梦里令你害怕的自己道歉。”

他不应该相信周社的话,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出现,全心全意保护他的人。

那些被他强行遗忘的梦境,在他执着打量周社的视线里,逐渐复苏。

李司净记得周社在梦里离他极近的气息,热得发烫的掌心,还有遮盖在无害衣领之下修长的脖颈……

忽然,李司净一声不吭的推开他,回了自己房间。

他甚至锁了门。

“司净?”

周社喊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结束了聊天。

但李司净清楚。

他痛苦的背靠木门蹲下,无力的蜷缩着,痛苦的逃避自己那一瞬间的鬼迷心窍。

本应该让他厌恶、憎恨、恐惧的一个男人,彻底变得温柔体贴,令他向往、依赖、渴望。

他病了。

第29章

剧组出发并没有约好同行。

不少工作人员先去了李家村, 连男女主角外带迎渡那个事务繁忙的家伙,出发时间都比李司净早。

万年开车, 喜欢跟副驾驶闲聊。

“周叔,李家村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周社倒是善解人意:“开车十五分钟能到贤良镇,现在发展得不错,镇上该有的都有。司净没带你去过?”

万年哈哈大笑:“李哥每次采风、上坟,都是自己去的,说要坐六七个小时的车,我跟着去太远了。”

那地方确实很远。

李司净沉默的听着,也不知道万年怎么跟周社能聊一路。

他话都不想跟这个人多说。

所以他一个人独享后排,一路上都在给宋曦发消息。

李司净:他这个人很奇怪,有身份证, 没手机。我怕去了李家村找不到他人, 特地带他去买了手机, 但我没想到他不要新款, 也不在乎手机什么拍照、音质,只问手机能够待机多长时间。最后, 我给他买了一个能待机一个多月的老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