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你不是总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吗?这时候就应该拍手叫好,而不是感到愧疚。”
“也许他不是杀人犯。”
李司净不得不解释,“也许他只是一个没有做错事的普通人。”
“无论他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
宋曦语气严肃,见不得李司净内耗自责。
“还是说,你看到他的消失,在担忧其他人,会发生相同别的事情?”
李司净看他,终于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严城与他毫无关系。
无论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害了妈妈、害了陈菲娅,都不再重要。因为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已经随着死亡,盖棺定论,有什么天大的错误,他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李司净不应该为他感到惋惜和焦虑,胸腔依旧翻腾着陌生情愫,无法安抚住患得患失的情绪。
李司净想:“是的,我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我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吧。”
仍然会为了一个人类的消失,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宋曦挑了眉,“这不像你。”
他视线满是探寻,直视了李司净心底暗藏的恐惧。
李司净几次避开视线,都没法避开宋曦的执着。
最终,李司净不得不皱着眉承认:
“我害怕周社也像他一样消失。”
宋曦忍不住笑出声,又在李司净凶狠的眼刀里收敛。
宋曦问:“你为什么不跟小叔开诚布公的聊一聊,说你不希望他离开你。”
太软弱了。
这样的话不适合他。
宋曦没有逼迫他表态。
实际上李司净皱着眉,挪开视线的神情,足够说明他的羞赧。
“你等一下。”
宋曦想笑又不敢笑,保持着专业素养,从床上坐起来,去拿他厚重的行李箱。
26寸的大箱子,塞满了他的衣服、电脑和资料。
他拿出厚厚一叠的纸质档案,摊开在李司净的面前。
“你看,我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专门分析了一下你和小叔的梦。在这样的梦里,你总是详细描述小叔的神情、动作,甚至连他外套沾了血,都记得清楚,可是到了被杀被害的那些人,你往往一句带过,并不关心。你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叔身上,这些梦,不再是你为了报复别人而做的梦,是你为了见到小叔而做的梦。”
他说着荒诞不经的可能性,直白的点出了李司净的恐惧。
“李司净,我理解你,你害怕他消失,就像你害怕你的妈妈消失,但你一定要相信——小叔出现,绝对不会是为了再次从你眼前消失。”
“他为了你而来,有他必须达成的目的。”
“他不会再抛弃你的。”
李司净难得没有反驳宋曦。
毕竟,这样的目的,他一清二楚。
但他踌躇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周社出现,是要去换外公活过来。
像消失的严城一样,拿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
想不到他也会遭遇如此荒谬的选择,需要在已故的外公和非人的小叔之间选择救谁。
四处折磨,他甚至不止一次想到,他死了,小叔和外公都能活。
这才叫皆大欢喜。
混乱的思绪,伴随着宋曦饶有兴致的分析。
宋曦翻看病历档案,逐一去说梦里能够投射出的现实,试图让李司净相信——
小叔是如此的重视他,绝不会让他再度担心。
他埋着头,刘海稍稍遮掩眉眼,显得专业又可靠。
李司净的眼前,却再度见到了一个考场。
普通的桌椅,环境寂静肃穆,宋曦埋头坐在那里,一遍一遍去读试卷的字句,却迟迟未能动笔……
“李司净?喂?你在想什么呢?”
宋曦捧着档案,笑着喊他。
短暂的幻觉一呼即散,李司净回过神,能见到宋曦翻开的档案里,逐行记录的梦境。
他问:“你最近在准备什么考试吗?”
“嗯?”宋曦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都一把年纪了,还需要考试?”
李司净又问:“那你还会怕自己的噩梦吗?像是周社拿刀杀了你的噩梦。”
宋曦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那股由梦境引发的阴凉,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也无法消弭。
“会。”
他们不再是咨询师和来访者,宋曦就会变得格外坦诚。
“你知道你小叔这么可怕的一个人,突然拿刀把我杀了,多吓人吗?我真有一种劫后余生,死而复生的感觉,所以特别怕死特别珍惜当下。”
“也多亏了他是你小叔,长得又帅,不然我肯定会更害怕。”
“不过也挺有趣的。”宋曦笑得灿烂,“每个心理咨询师都要面对的课题:如何重新了解自己,重新构建自己。我要是研究出来了,说不定还能发篇论述,再镀一层金。以后收费就不是50分钟六千了,那得50分钟一万起。”
他的语气轻松愉快,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司净懂得他的掩饰,给了一个符合刚才见到的幻觉的建议。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再去参加一场考试?”
“嗯?”
宋曦显然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保持着礼貌笑意看他。
李司净说:“现在的你,完全可以承担考砸一场试、交出空白卷的后果。人生那么漫长,值得在意的事情那么多,你没有必要因为一次考试的失败、一张试卷的不完美,耿耿于怀得需要用死亡来盖过恐惧。”
宋曦的笑意收敛,神色严肃看他。
一双眼睛隐隐泛着光亮,又笑出声来。
“很好的建议。”
他诚恳的接受,“我会找机会试试的。”
宋曦来了。
《箱子》剧组在高压忙碌之下,终于真正意义上拥有了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显然,他们都挺喜欢周社这个顾问的。
万年说:“他们这些家伙啊,找周叔问过的事情,又找宋医生去问。干什么?算命啊?还想要个满意的结果,那他们怎么不去找迎渡。”
李司净听了笑。
大部分人对心理咨询和算命,都是玩玩的态度,求的无非是自己的偏见得到认可。
像万年这样的人,去找宋曦,不仅问了自己的噩梦,还会回来跟李司净兴高采烈的炫耀:
“宋医生说,我噩梦里哭天喊地的,其实是一种自救。工作压力太大了,心理阴影得不到金钱的疏解,太久了会出问题的。”
李司净笑着看他,太懂万年的暗示了。
“行行行,等拍完《箱子》给你放长假,给你涨工资。等电影上映真破了十亿,直接给你分红提成,再颁个锦旗,写‘大预言家’。”
“太好了!”万年欣喜非常,“宋医生果然是神医啊!”
李司净知道他为什么去问宋曦,却不去周社那儿咨询。
梦里冷漠的男人,杀去梦魇中追债人如此痛快,仍是叫万年害怕。
可惜,剧组的人不知道。
他们仍会在休息的时候,去跟周社闲聊。
在他们眼里,周社就是一个亲切的顾问,能够解决他们许多烦恼。
传来的只言片语,都在吹捧周社眼光独到,一眼能够看穿咨询人烦恼的事情。
李司净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看了对方的梦?
李司净的视线,落在了周社身上。
入了冬,他穿上了稍厚的黑呢外套,戴着工牌,耐心倾听的模样确实专业可靠。
藏在梦里的苦痛折磨,对周社而言,应当驾熟就轻了。
也许今晚的噩梦,就会出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将困惑的工作人员从久违的困境解救出来。
他胡思乱想,忽然和周社视线对上。
李司净下意识皱了眉,刚想躲开,又被周社云淡风轻的神色弄得火起。
这么一个人越是表面温柔,越是内里冷漠,李司净狠狠瞪着他,直到剧组的人把他叫了过去。
那个吻呢?
周社为什么不问?
难道周社可以把他濒死宣泄出的感情,当成误会?当成礼貌?当成理所当然或者阴差阳错?
又或者说,这是周社早就看见的未来,并不值得放在心上,反正必然会发生?
李司净生闷气。
似乎他见到周社之后,所有情绪都牵绊到了这个男人身上,他的愤怒、烦恼、埋怨,一丝一毫没有隐瞒。
如果不是周社,他都快要忘记自己也是这么一个任性的家伙,简直跟六岁时候毫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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