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影 第34章

作者:伏萨 标签: 强强 年上 玄幻灵异

“刀给我。”

程危泠看得直皱眉,伏钟却面色无异地放开了手,回过身来朝他伸出手。

碣陵刀落在伏钟手中,清响一声后脱鞘而出,闪着寒光一刀劈碎了那尊流光溢彩的铜鼎。

伏钟碎了那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归刀入鞘,反而是将手掌按在刀刃上,自刀柄一路向下,直至刃尖,让清冽如水的刀身都染上一片猩红。

“你的手……!”

程危泠上前抓住了伏钟的手腕,在手指触及到那些湿润而冰冷的液体时,下意识地又放松了抓握的动作,他掌下触碰的,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

伏钟递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翻腕将刀入鞘,递回给程危泠:“血咒可以让你免于弑神的反噬,等离开这里再擦掉上面的血。”

“你说什么?”这个词让程危泠一凛,面露怀疑地直直看向伏钟的眼睛,“你对自己下了什么咒!?”

“小伤而已。和你的那些葬骨之处一样,这座地陵也有封印,而且威力更强,不破的话我们没办法进去。”伏钟解释了两句,说得云淡风轻,毫无痕迹地隐去了其中的致命关键。

这血咒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即是旧的破除,又是新的枷锁。他注定死在这里,而在他死后,血咒再无可解,这座地陵将永埋地下,不见天日。

伏钟在这场决战到来的前夜,秉着物尽其用的心态,在手臂的咒痕上新刻下了附咒,将弑神的反噬尽数揽于自身。从噩梦中醒来的最好方式,是亲手打碎这梦境;从血海深仇中脱身而出的唯一方式,是亲手完成复仇。他想要程危泠彻底从血海深仇中脱身而出,却舍不得对方再受到弑神的天罚。

作为地陵第一道机关的铜鼎彻底破碎,入口开启,又在伏钟和程危泠进入之后,将来路完全封死。

铺天盖地的风雪被隔绝在通天的墓门之后,与外面空无一物的雪野截然不同,陵中呈现出一座气势磅礴的城郭,楼阙殿宇绵延不尽,神秘又肃穆,宛如极乐之景。

通向城池深处的神道随着他们的到来,两侧的长明灯光焰愈烈,将这地底世界映照得如同白日。

城门在无声之中洞开,两人一路深入,越过波澜涌动的护城河,穿梭过恢宏森严的建筑群,来到位于城池中心的祭坛。一路上,隐没在阙檐下的无数石像静静注视着他们,像在等待着最后的苏醒。

城中的祭坛位于黄金砌成的筑台之上,流动的金砂呈放射状一般环绕着矗立于中央的塑像,那石像发出着耀目的光线,执着一把弯弓,傲慢地跨坐在一只雄狮脊背上。

甫一接触到祭坛边缘的金砂,程危泠便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整个恢宏的城郭仿佛在此刻复苏过来一般,他一眼望去,只见祭坛之中原本眼珠空白的石像双目闪过一抹金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目光锐利的金瞳。

伏钟显然也注意这个变化,就在石像手中的弯弓对准程危泠的一瞬间,他一把揽过程危泠将人拉开,数根青羽弹出,迎上呼啸而来的箭矢,将之撞了个粉碎。

一眨眼的时间也足够程危泠完全进入状态,他搭在伏钟肩上的手一按,借力跃起,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石像。

就在神像横弓试图挡住迎面而来的刀刃时,伏钟已闪身到它的背后,游刃有余地按上神像的头颅,将之从雄狮上整个掀了了下来。

程危泠那一刀原本就是诈招,伏钟的出手让他瞬时明白这是一人负责一个的意思,立刻刀锋一转,削向嘶吼着护主的雄狮。

这边程危泠手起刀落刺穿了雄狮的双眼,又是一刀将狮身砍成两段,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巨响,抬头看去。

若说他下刀是一贯的狠辣,那么伏钟出手的凶悍程度或许更在他之上。

伏钟摁着石像的头颅将它甩到地上,紧接着一拳下去砸了个粉碎,连给对方留下只言片语的时间都不给,末了拎着没了头颅的半截脖颈,十分随意地丢回祭坛中央,就着还滴着血的手指在尸身上画了几笔。

血线刚连贯上,残缺不全的石像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随着一声巨响,石像自中间炸开,将金砖铺就的地面轰出一个硕大的窟窿。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伏钟站起身来,朝程危泠招了招手。

“过来,我们直接下去。”

“就这样就解决了?”程危泠狐疑地看看地面上散了一地的残块,朝伏钟走过去。

“赶时间,这样最快。”

站在地面的断裂边缘,伏钟揽住程危泠的腰,将那些层层围上来的石像撇在身后,带着人向充斥着未知危险的空洞中一跃而下。

疾速向下坠落的失重感太过突然,令程危泠不由自主紧紧攀住伏钟的手臂。

他们靠得太近,近到可以听见咫尺间的心跳声。

伏钟身上血腥味变得挥之不去的浓郁,甚至已完全遮盖住程危泠记忆中,那股淡淡的竹叶清香。

第60章

光明退却,虚假的太阳坠落之后,唯余月下暗潮涌起。

伏钟携着程危泠停靠在一截断裂的石梁上。

整座地陵自上而下被贯穿,洞开的断面显露出无数的甬道,那里曾藏匿着一双双贪婪而血腥的眼睛,它们自无从散去的压抑中酝酿出风暴,在幽暗的月光下汇聚,万千腐烂的血液终究涌入毁灭一切的汪洋。

深陷地下的血海中,巨大的石像爬出了红色的漩涡。

无数的石骸拼凑起这巨像,每踏出一步,那些夜以继日的悲嚎与怨毒,化作连绵不断的呼唤,嘶鸣着,叫嚣着,欲将始作俑者一同拽入血海深渊。

绝望亦可带来力量,一如邪恶。

伏钟右手一沉,那柄在木阁中沉寂了许久的长鞭出现在手中,他果决地从落足的断桩上飞离,扬鞭袭向深红中的巨像。

温润如玉的鞭身缠绕上巨像锤落的拳头,将本该无坚不摧的岩石勒碎。石块纷扬崩裂,落入血潮中,重新凝聚成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异像。

这些面目可怖的雕像在制造出新一轮的进攻之时,迎接它们的是被复仇支配的碣陵刀。

程危泠每一个挥刀的瞬间,刃面撩起的寒光疾如幻影,落到猩红水面反射的瞬间立即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无法逃避的灭亡。

每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落在程危泠的眼中,挥刀的时候,早听不见曾造就了他前世死亡的凶手发出的悲鸣。

昔日的血海深仇唯有彻底的粉身碎骨可解。

巨大的石像被断去一臂,咆哮着站起身来,过于庞大的身躯顶裂了上方本就摇摇欲坠的断石,整座地陵开始自下而上发出即将崩溃的晃动。

胜负未分之前,若是这一切都塌陷,两个人都会和这些陈腐的石像一齐深埋地底,这不是伏钟想要得到的结果。于是他回手一鞭甩出,击在巨像膝间,断去其站立的一个支撑点,趁着它失去平衡的瞬间,化出原身。

沐着青焰的鸾鸟自血潮涌动的地面一飞冲天,长长的尾翎挥落一片如雾的光焰,转瞬间锋利的爪锁上巨像的喉间封死,以不可对抗的力度狠狠地向下按去,迫使它跪下在血海中,呈现出臣服的姿态。

就在伏钟这封喉一击即将化作杀招之时,沦入猩红的水波中透出恍如白昼的亮光,在地宫深处隐匿已久的上古旧神终是现身。

“叛徒,你竟胆敢带着这个怪物来到众神安眠之地。”

蕴含着无尽灵压的威严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落入耳中,透过血肉,仿佛在颅骨中回环撞击。

程危泠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压一震,硬生生受了面前的石像一击,左肩胛渗出一抹血迹,不断在异常凹陷的断处晕染扩大。

悬停在半空的伏钟注意到这一遭,先是甩出一道青羽将程危泠护住,然后便身形一闪,化形间毫不留情的一鞭已砸落巨像的头顶。

岩石飞溅,混沌视野的烟尘散去,对于无首的巨像,伏钟不再恋战,将这不再构成威胁的蠢笨之物留给程危泠善后,只身落向那金光最盛处。

“说什么叛徒,我和你们一起开始就不是走的同一条路。”长鞭叠在掌中,伏钟一步一步朝着光中那影影绰绰的虚影走去,“今日我不过是做完当初未完成的事。”

“借口!冠冕堂皇的借口!”虚影发出的声音满是雷霆怒意,“你身为南正殿之主,自甘堕落,与低贱的旱魃行尽苟且之事,你敢说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他报仇?”

伏钟回身看了程危泠一眼,再度面向虚影的时候,语气讽刺:“你们还是不懂,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是为了什么。罢了,朽木难雕,我又和你们这些还幻想着重临人间、支配一切的蠢货废话什么呢。”

血淅淅沥沥流出,随着伏钟的步伐溅落在地,燃起足以烧尽一切的净化之火。

那刻在左臂上的咒印如同疯长的野草,覆盖满手臂之后,侵蚀向左侧胸腔中的心脏。转瞬之间,深可见骨的深痕蚕食伏钟的侧脸,模糊了清雅的半面眉眼。

禁咒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这具身体中残留的血坠下,皆化为烈焰。

烧光这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也烧光不该存在的所有。

在那个热血尚存的年岁,伏钟曾不止一次设想过那个由他亲手缔造的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尽管当初他以为自己活不到能看到这一切的时候。

等到真的亲眼看见时,对于曾付出的所有,他从未有一分一秒感到后悔。

只是当孤独地游走人世之间,他唯独感到遗憾,遗憾到最后也没能让程见微活在这样不被视作异类的世界里。

所幸他在漫长的岁月中等到了重逢,虽最终并不圆满,但也了却所有的缺憾与亏欠。

极盛后随之而来的是速朽。

曾以为永不会倒下的人,就这样在眼前陷入垂死。

过往的纠结与不甘皆抛在脑后,尽成云烟。

碣陵刀坠落在无尽的血色中,程危泠不顾一切地冲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在伏钟倒地之前将他接入怀中。

“阿鸾!你对自己下了什么咒?”程危泠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要擦去自伏钟嘴角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手指抹去浮在上面的红色,露出已深刻入骨的咒痕来,“不——你快告诉我要怎么解咒!”

临到死前,回光返照所掩盖的旧伤失去掩饰,齐齐浮现在这具即将败亡的躯壳之上,时间走到尽头。

伏钟被程危泠紧紧抱在怀里,两人近在咫尺,但他的眼前一片荒芜的红,早已盲去的双眼让他在苟延残喘之际再也看不到挚爱之人的脸。

原来赴死前的那一次回眸,便是最后一眼了。

伏钟在咳血的间隙,拼尽全力,想要推开程危泠抱住他的手。

“地宫就要塌了,快走……我事前……和你说好的,快走……”

“不要,阿鸾,你说过会和我一起出去的!”

怀中的身体遍体鳞伤,程危泠一时之间不知伏钟到底伤了多少处,能做的只有不要命地将灵力灌向他体内。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却始终没有等到血流停止,伤口愈合。

直到散落在臂弯的长发化为灰败的银白,同样变白的眼睫缓缓垂落,渐渐掩去那渗出血色的眼睛。

“死咒无法可解。”困意侵蚀,无从摆脱,伏钟撑着即将消散的神智,一下一下掰开了程危泠的手指,“走吧……”

火舌缓慢舔舐而上,而天顶崩裂的碎石不断砸落。

重量压在手臂,断裂的肩胛骨发出磨合声,程危泠却不觉得痛,依旧固执地把伏钟抱起来。

“求你别死,阿鸾,求你……”

从腮边滚落的泪水,坠入满是鲜血的怀中,却再无人回应。

在意识彻底泯灭之前,伏钟想到,他的心脏曾受过三次伤——

最初一次,他因伤而无力救回陷落诬害的程见微。

再一次,他被归来的故人一刀贯穿了胸膛。

最后,他终是为求无所亏欠,亲手破碎了自己的心。

# 终

第61章

电视的音量调到很低,天气预报的播报声是千篇一律的连绵阴雨。微风富含水汽,轻轻吹拂窗帘,在临窗的墙壁上留下一小片散乱的光影。

窗玻璃上水汽弥漫,远处飞鸟越过雨雾中黑色的房顶,窗外街道满是节日的装饰,却空空荡荡,无人到来。

房中炉火将息,和书柜上落了一层薄灰的书一样,显示着居住在这里的人的疏于打理,又像是透露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尘封。

对于程危泠来说,他不过是独自又度过了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不眠之夜。

自伏钟死后,他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从梦中惊醒过来,站在盥洗室用几捧冷水洗去挥之不去的残梦,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变得麻木的眼睛后,再也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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