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邟
既然已经主动决定为尼亚献身，怎么能又升起那龌龊苟且的求生之欲望？
沉默过后，这位尼亚最小的王子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再睁眼时，碧绿的眸子里便满是坚定。
巨龙带着他的祭品离开了，巨大的翅膀轻轻一振，便扶摇上了几千里外的空中，速度极快。直到它的背影去往天际线并最终消失不见，全程也不过二十个呼吸。
而就在巨龙离开后。
一滴水从脸色异常灰黑的菲勒斯国王脸上滴落下来，落到脚底的石板上，溅起一朵尘埃的花，随后就被长时间高温炙烤过的地面给烘干。
如果不是目睹了整个过程，安特斯根本没办法发现不了这里存在过一滴水。
同样垂着头的安特斯抬起头来，虽然他自己也因失去了弟弟而难过，但他明白父王对安莱恩同样的不舍。
他想宽慰难过的父亲，只抬头后他才发现菲勒斯的头也是高高仰起的。
那竟不是泪水吗？
意识到这点后安特斯猛地站了起来。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地抬头望着天空。
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豆大的水珠自上空涌来，黑夜中低沉的乌云压抑又可怖，像张牙舞爪的巨大妖怪。
然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民众，都无法克制地欢呼雀跃起来。
下雨了。
尼亚，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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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狂欢的民众们截然不同，在不知道飞行了多久以后，在经历了在天空中忽上忽下的难受的失重感后，被献祭出来的王子终于落地。
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巨龙不甚轻柔的一丢，让王子极其狼狈的姿态滚落到一个石窟当中。
“啊！”
冷硬的石窟地面没有任何缓冲，安莱恩被这结实的一摔给摔晕了过去。
巨龙将祭品扔到环境恶劣，裹挟着大陆最刺骨寒风的千仞峭壁上的巢穴之中，随即又飞走了。
来自肩胛处的剧烈疼痛让落入巨龙巢穴中的安莱恩昏死过去，接着又痛醒，如此反复好多次。
伤口引起了发烧的症状，王子皱着漂亮的眉头，精致的脸上全是冷汗，周遭点点幽蓝色的微光将他好看的脸衬得阴郁诡谲。
他身上最后一件洁白的尼亚服饰已沾满了斑斑血迹，黑色的脏污与灰尘也在刚才他被甩落到这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亟不可待地攀爬上来。
这位尼亚的王子，完全不复之前的尊贵与纯洁，沿街讨饭的乞丐说不定都比他现在的模样来得体面。
在又一次被痛醒后，安莱恩感到自己的脑子清醒多了，可能是烧到极致，他反而疼痛感降低，没有再度昏去。
只是身体和意识就像是被剥离开来一样，和周围陌生的环境总有一种分隔的不切实际感。
忍着身体快散架的疲痛感，安莱恩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角落靠坐着。
将外衣脱下，他选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料撕开，慢慢扯成条状，将自己的肩膀伤处给裹好。做好这些后，或许是心理作用，肩膀上的伤让他稍稍松缓下来，王子偏转着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岩崖洞穴，洞口现在就在自己的斜上方。
洞穴是两头通透的，自己应该是处于类似甬道的位置，左边是寒风呼啸的洞口，右边的尽头则是有微弱的亮光，显然另有一个崭新的空间。
不用抬头，安莱恩都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雪声，刚才他就是被萨利奥用爪子勾住肩膀一路提溜回来的，肩上的剧痛和刚才经历过的漫长风雪让他的脸变得青白 ，即使现在所处的环境相对安全，似乎也还能从皮肤的表面感受到若有若无被风割裂的刺痛。
黑龙将他丢在这里之后就独自离开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但这种时候还能拥有的单人时光无疑是宝贵的，至少自己现在还能对即将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有所了解，王子冷漠地这样想着。
甬道的两端分别对应着两条路，命运之神似乎此时此刻就站在了这位善良王子的面前，轻声问他，到底选择哪条。
王子没有犹豫，朝着甬道左边走去，没一会儿就爬到了洞穴口，因为他的动作，洞口的细碎石头簌簌地往下掉了一些，掉入了底下的万丈深渊。
这居然是一个位于悬崖峭壁上的洞穴！
稀薄的云层阻碍了往下看的视线，这像是天堂又像是深渊，共同点是，无论如何寻找，再怎么极目远眺，都看不到陆地的身影。
这里没有人类，也没有平常能见到的飞鸟，雄鹰，秃鹫，这里除了他没有别的生物，只有严酷的大自然。
哦，还有那头不知脾性，不知去向的，巨大而恐怖的恶龙。
王子站在随时能掉下去的洞穴口，突然笑了起来，真是的，好像没什么处境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这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体验，不是吗？
人站在极高处的时候，往往不会害怕，安莱恩就不害怕。
他往下看的时候，仿佛看到下方的云层中有着许多无形的，朝自己招手的精灵。
那从极端死亡中诞生的思绪，在安莱恩的耳边诱惑道：
跳吧，跳吧，
跳下去就解脱了。
与其待会儿遭受折辱，不如现在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卸下一直戴着的面具吧，这样苟活实在太累。
你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终点。
对于有些时候的某些人来说，死亡带来的并非恐惧，而是芬芳。
在这样的诱惑中，安莱恩的眼睛逐渐睁大，身体也不由自主朝前倾斜，眼看着就要像是折翼的飞鸟一般往下坠落。
但忽然！
外面一阵极强的寒风灌进来，将安莱恩刮退了好几步。
冷风激起王子裸露在外的皮肤，让他深深打了个冷战，安莱恩猛地清醒过来。
他往自己伤口上一抓，指甲嵌入血肉模糊的，被巨龙抓出的肩上的血洞里，使劲搅弄了好几下。
这样当然很痛，痛到王子的嘴唇都从一开始的蔷薇色变成乌青。
但同样也很有效，这一瞬间的疼痛压制过了高烧带来的幻觉，让安莱恩的头脑清晰理智许多。
他不能现在就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巨龙要是看不见他，可能还会回去找尼亚的麻烦。
他不能自私地选择自杀，他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被那头恶龙玩弄至死，是他作为祭品的责任，不能逃避，也不应该逃避。
这样想着，安莱恩捂着肩膀，转身离开了刚才还费劲巴拉爬上去的洞穴口。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死亡必定会到来，自己不用着急，只需要坦然接受它就行。
如此思考着，王子走向了洞穴的右边，走向了那个有着光亮的，未知的方向。
第3章
将从人类地盘掠夺回来的漂亮战利品丢到自己的藏宝洞后，黑龙萨里奥穿过无数细小凛冽的雪花飞到岩崖顶端。
它合拢翅膀落到一块平整的巨石上静静伫立。
从东边升起的月亮此刻攀缘到了天空的最高处，毫不吝啬地散发着自己的光华，在落到地上之前便被这头贪心的巨龙吸收过去。
像是吃了什么大补的物品一般，萨里奥原本黑色暗沉的鳞甲变得晶莹润泽。
过了小半个夜晚，等他再次睁开眼，那双血色龙眸更是如同炙热熔岩流动般光彩夺目。
这处岩崖的顶端并不尖锐，而是平坦开阔，就像是一座山被利刃削去顶峰，所留下的空间都足够在这上面建立一个村落。
山顶白雪皑皑，然而奇异的是，在这个到处都是冰雪的地方，竟然有一个湖泊。
湖水澄清透明，没有结冰。
许多小水泡从潭边刺拉拉地冒出来，水的温度看起来并不低。
这竟是一口位于山顶的温泉湖！
湖面很大，足以容纳十多头巨龙在这样的热泉中享受嬉戏。
不过这里是没有十多头巨龙的，只有一头，还是一头相当霸道粗鲁的黑龙，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独占了这样一处好地方。
萨里奥习以为常地从峭壁边圆平的石块上走下来，一摇一摆地过去，巨大的身躯跳入热泉，溅起了一丈高的水花。
高热的液体被喷撒出来，和积雪接触，发出滋滋的响动，萨里奥瞪着自己的巨大的龙眼睛朝四周扫视几番，才发现是自己又忘记变形了。
被黑色鳞甲覆盖的脸诡异地升了温，摆着头打了个响鼻，萨里奥的身上泛起莹白色的光芒。
这光芒将整头龙都笼在其中，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巨茧。
伴随着光芒愈发的亮，巨茧也慢慢地发生变化，从巨大的橄榄椭圆的形状逐渐缩小，然后向四边拉长，最终定格为了一个人形。
光芒渐散了，潭水里哪儿还有龙的影子。
一条肌肉线条流畅的手搭在了潭水边，深麦色的皮肤和旁边纯白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漂亮的背肌向内阖张，一道野兽留下的爪印自上而下贯穿他的整个背部，红色的短发上停着刚溅上的透明水珠。
在这四周白色茫然的环境中，只有这个新出现的人身上是有颜色的。
“嗯，红色的头发吗？”萨里奥用沉凝的目光盯着水面倒影，随即抱怨道，“塔兹那家伙的颜色可真张扬。”
只片刻后他又高兴起来，因为他想到，这颜色跟自己的眼睛还挺配的。
萨里奥喜欢自己的眼睛，觉得它就像是最昂贵的红宝石那样招龙稀罕。
坐在最高的顶峰，周围没有任何的障碍物，天空的宽广尽收眼底。
在温热的泉水中泡了好一会儿，萨里奥打了好几次瞌睡，许多次他都因为打瞌睡沉入了水底，精壮修长的人形躯体被水包裹着，脑袋也淹没其中，没有一点儿水泡冒出来。
这样足够溺死所有陆地生物的入水状态，却没让萨利奥出一点儿事，直到再度清醒，他才又打着哈欠，抓着湖边的石岸爬上来继续发呆。
在人类的经久流传的各种传说传记中，都描述过巨龙。
自然学者记录过它们，吟游诗人吟唱过它们，崇尚力量的种族描摹雕刻过它们。
在这些记载中，都是这样描述巨龙的——
一种长着大型蝙蝠翅膀，会飞的，蜥蜴外形的生物。
它们拥有鹰的嘴巴，狼的脚掌，各种颜色的蛇的鳞片。
在陆地上是霸主，藐视一切生物，在天空中同样能够翱翔，再凶猛的鸟禽也向它们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