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利器 第29章

作者:司马拆迁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您根本不明白我当时的处境,当我写下申请书时,我并不知道我会被要求用性贿赂换取被入选……”

  “一面之词!”穆准将截断她,锋利如手术刀,“如果您真的被强迫,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举报?事实是您用性贿赂向一位腐败的考官换取通过选拔,现在事情曝光,就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穆准将正色道,“军部可以向所有联邦公民保证,这样的事只是个例,军部已经着手进行内部审查,一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

  与军部发言人对质和上访谈节目完全不同。上访谈节目,一个充满同情和善意的女主持会支持着你,引导着你,讲述你的故事。但和军部发言人对质,半小时内,他已经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成了她自愿的,她引诱了一位意志不坚定的考官,而军部一定会铁腕无情地处置那个心志不坚定犯了错的军官。

  半小时对质结束,中场休息,钱宁撑起身体,整个世界像在吞噬她。

  不会有人再听她说话,她被错误对待了,她想发出声音,想说我不是这样,可她的声音轻易被另一方声音的压住。

  她会委屈,她没想到在经历那么多事后她还会委屈,在委屈的同时愤怒,我才是受了伤的人,我才是受害者!

  她只想离开这个演播室,离军部的新闻发言人越远越好。他像是一只怪物的人形化身,如果再不走,她会被吞噬,一根头发都不剩下——

  然后她被按住,一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一双男人的手,鸡皮疙瘩从她皮肤上泛起。

  “你不能走。”沈汉说。

  “为什么?”钱宁直视他,像在问她真正想问的对象,问那个冥冥中更高的主宰者,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这个演播室外,联邦里,十万百万千万少女可以开心地笑着,吃着甜甜圈和冰激凌成长。为什么她要经历那些事,一次一次被侵害,像活在下水道里。

  “为什么我不能逃,为什么我不能生气,为什么我不能做个普通人?为什么我不能崩溃,不能……”她咬牙切齿。

  “因为这是属于你的一刻,定义你是谁的一刻。”沈汉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看演播室里的那两个演讲台,军部的新闻发言人也暂时下台休息,那两个空荡荡的演讲台被高光照射。

  沈汉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你的选择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开。在这些时刻里,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可以同时拥有许多身份,你选择成为哪一个你:愤怒的受害者,被诬陷的无辜女人,还是一个领导者,一个斗士,一个赢家?”

  当对质再次开始,灯光照射下,钱宁回到了她的站位。

  “说得好。”简夏走到沈汉身边,“‘定义你是谁的时刻’。这也许是钱上尉的时刻,但是你的呢?”

  “您还没有死心。”沈汉说。

  “我仍然坚持我的看法,沈准将。”她笑着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像所有男性政客一样卑鄙。甚至因为我比大多数男性政客出色,所以我比他们都卑鄙。现在的联邦不可能为女总统投票,但我太想进入政治核心,留给我的路只有成为第一夫人。你和你的哥哥都是我希望选择的对象,英俊,年轻,战争英雄……你们至少能成为州长。”

  “不幸的是,我哥哥已经结婚。”沈汉替她接下去,目光锁定在台上,钱宁身上。他已经习惯于做别人的第二选择,第一选择是沈霄,他是沈霄的弟弟,另一个沈准将,诸如此类。

  “不,事实上你才是我的首选。”简夏和他一同看向钱宁,“你有你哥哥没有的东西。”

第六十一章

  “什么?”

  他知道他有才干,有手段,有人脉,但新都什么时候缺过有上述三项还附加野心的男人?

  “你有通向‘伟大’的可能。”

  简夏的话与庄烨的声音重合,小天鹅说,“我在您身上看到光。”

  她微笑,“我看了你在萍芩馆的演讲,我,作为四千万观众之一,看到了你的表现。你知道帝国在那次直播后做了什么吗?安歌洛洲的防卫增加了三倍——他们害怕奴隶被你煽动。”

  “被处决的人数也几倍上升。”沈汉说。

  “这就是为什么你只有通向伟大的‘可能’。”简夏强调最后两个字,“你太关注因你而死的人,这让你身上的伟大只是一种可能。”

  沈汉没有反驳,他望着聚光灯下的钱宁。女上尉紧绷着身体,把军部发言人的一切评价吞下去,她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等,任语言像刀锋切割她,然后终于等到一刻,她的施虐者露出破绽。

  “……联邦的军队在过去几十年中用鲜血与生命建立了荣誉,而钱上尉试图摧毁这种荣誉。”

  “不。”她开口。

  她声音清晰却微小,主持人都没听清,“什么?”

  “摧毁联邦军队荣誉的不是我……”

  军部发言人立即截断她,“钱上尉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

  “准将,现在是我在说话。”钱宁扬起声音,抬高下巴,毫不闪避地看向他。

  主持人为难地承认,“这确实是钱上尉的发言时间。”

  军部发言人面色铁青地住口,钱宁转向镜头,在她被迫听军部发言人用语言凌迟她时,她就在反复演练怎么反击,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幻想自己说这段话的场景都像是又被利刃切割一次,但是那种割裂肌肤的痛楚让她升起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痛,证明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这场战争就没有结束,我会战斗下去。

  “联邦的军人在过去几十年中用鲜血和生命铸就荣誉,玷污这份荣誉的不是我,而是躲在这份荣誉后的施暴者。也许穆准将与军部的许多人认为遮盖这件事是捍卫军人的荣誉,但在我看来,揭露这件事才是捍卫军人的荣誉。那些在战争中为军人的荣誉流血牺牲的人们从没答应过包庇性侵者。”

  足够了。沈汉心想。

  她不需要在这场辩论里一直赢一直占据上风,只需要一个高光时刻——只需要这十秒钟。

  不会有观众对着秒表计算每一秒谁在说话,到明天所有人只会记得这十秒,钱宁的十秒。

  “她做到了。”简夏轻声说,保持冷静,积蓄力量,反击。她又一笑,“虽然我会说,这段话听起来像你。钱上尉的心声会比这简洁太多。”

  沈汉耸肩,他和她站在那里,等电视辩论结束,钱宁步伐不稳地走下台。

  沈汉扶住她,简夏说,“钱上尉,你做到了。”

  那一瞬间,钱宁怔住,看着沈汉和简夏再度确认,然后闭上双眼,逼回泪水。

  “我们得到了曝光度,下一步是把这件案子交到最高法院。”回到林宅,简夏说。

  沈汉点头,“起诉书已经完成。”

  “钱上尉,”莫如兰低声说,“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钱宁看向在场其他人,沈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沉默地带莫如兰出去。

  “那不是你,”在初夏的花园里,绿色绽放开来,莫如兰挣扎着抬头盯着她,“在电视辩论上的不是你。你说的不是你真实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做真实的你……”

  钱宁身上有种奇怪的僵硬,莫如兰鼓起勇气,继续说,咽喉干涩,“如果你要变得不是你才能赢,那么赢有什么意义?”

  他听见自嘲的笑声,钱宁嘲笑她自己,“你究竟以为我是什么?”

  “被玷污的圣女,高塔上等待骑士拯救的公主?”自嘲的笑止住,钱宁神色转厉,“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我被侵犯,我会讨回来。我上战场,我会赢。为了做到这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与此同时,在上城区一所优雅宁静的别墅里,吸烟室的四壁用色泽浓郁的核桃木装饰,椅面上覆盖着柔软的白色小羊皮。

  吸烟室里没有人吸烟,费以诚接到一通通讯,匆匆从外走回,“不好意思,小烨,军部有事找我。看来我们的发言人不能称职……”

  庄烨担忧地问,“钱上尉?”

  费以诚不耐烦地扯松领口,“她还是不松口!”之后马上放缓声调,“小烨,我不该跟你提这些。你妈妈……你该请个假期,好好休息。”

  “也许我会。”庄烨说。

  费以诚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小烨,我有个会议一定要去。你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好吗?我会告诉伊莎你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伊莎是他的妻子,庄烨说,“谢谢你,诚哥哥。”

  费以诚没再多说,赶去军部。庄烨带来的啤酒已经喝空,他把手里轻如无物的啤酒罐放回桌上。庄烨的脸色仍苍白,却因为酒精显出几分血色,气色好了些许。

  他把自己的酒罐和费以诚留在桌上的酒罐交换,仔细检查费以诚嘴唇接触的位置。

  沈汉说过,钱上尉的事还没有证据,没有DNA残留。所以他带了罐装啤酒,嘴唇接触,留下唾液,唾液里有口腔黏膜脱落的上皮细胞——幸运的话,唾液足够多,可以提取出DNA。

  而在林律师的住处外,莫如兰在花园里呆呆站了许久。

  他失魂落魄走进房檐下,简夏坐在露台椅上晒太阳,“如果你不对钱上尉说那几句话,你们本来有一线机会。”

  人是矛盾的生物,莫如兰不够了解钱宁,无法和钱宁开始;但一旦他太了解钱宁,逼迫钱宁对他展露最真实的一面,这两个人之间也就再没有可能。

第六十二章

  怎么才可以让一件案子被最高法庭审理?

  “要在最高法庭打赢一件案子,需要九位大法官中的五位;但要让最高法庭受理一件案子,只需要九位中的四位。”沈汉说。

  林律师进一步解释,“九位大法官里,严法官和詹法官对军部本来就有意见,我们可以假设他们会投赞成票。江法官曾经公开抨击过军队里的性侵案,他也会投赞成票。”

  “……还差一位。”钱宁看着投影板上九张黑袍庄严的法官照片,视线凝在其中一位上,“我们能指望她吗?”

  九位大法官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艾嘉德大法官。投影里,她挽起银色发髻,笔直地与所有看向她照片的人对视。

  林远哲轻轻叹气,“还没有成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时候,她是一个激进的执法者。那个时候的艾嘉德法官会不顾一切为我们投赞成票,但是现在,她比保守派还要保守,我们指望不了她。”

  钱宁的心沉下去,沈汉调出另一张投影,“我们可以指望他。”

  程森大法官,一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眉毛粗的微胖男人。

  “从他过往的投票看,他是媒体的提线木偶:只要一个案件能成为媒体报道的中心,他就会为这个案件投赞成票。”沈汉看着钱宁,“所以现在我们的命运握在那位记者小姐手上——她究竟是敢写那篇报道,还是不敢写。”

  同一座城市,新都另一端的邮报大楼里,那位记者小姐乔瑟琳不停地走来走去。

  她的同事冲进办公室,她立即迎上,“为什么警察会找我们麻烦,他们扣下了我给所有被采访人录的录音,还有我带回来的文件原件……”

  同事脸色黯然,扶住她,“小乔,你不能再做这篇报道了。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糟。我的联系人告诉我,不是警察在找我们麻烦,警察也是接到军部暗示。军部下了噤声令,报道这件事,我们,整个邮报,可能被起诉毁坏军方名誉,破坏军心,制造民众对立情绪……”

  乔瑟琳退后一步,同事担忧,“小乔,你怎么了?我知道你为这个调查跑了好几天,但是做这一行,放弃是难免的。我们还有下一次机会,我们总会有下一次机会。”

  她深呼吸,“您可以帮我顶一会儿班吗?我想去一趟医院。”

  同事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医院,事实上几乎邮报大楼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立刻说,“当然没问题,尽管去,你需要呆多久就呆多久。”

  她坐在病床边,巨大的机器和密布的线像冰冷的怪兽。

  她的父亲躺在病床上,靠这些仪器延续呼吸,延续胸膛的起伏。

  他皱着眉头,呻吟着醒来,睁开浑浊的眼睛,“瑟琳?”

  “爸爸……”

  “你怎么来了?你的调查……进展得不顺利?”

  她沉默。

  她的父亲恍然,在病床上笑,“你被阻止了,是不是?军部不想你的报道见报,他们想埋掉你的调查。”

  乔瑟琳问,“这一次,我是不是该放弃?”

  她的父亲艰难的喘息,然后大笑,“你知道我的回答。那个准将,你认为他为什么找到你,而不是别人?”

  “因为,我是邮报老板的女儿。”她看着她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爸爸是最好的记者,他揭露了政府的腐败,哪怕政府威胁要把他扔进监狱,也真的把他扔进监狱,他没有给出他政府内部的线人是谁。直到联邦媒体协会联合请愿,迫于压力,总统特赦他出狱。这是我爸爸怎么赢得他的名誉,这也是邮报怎么成为一家受人尊敬的报纸。”

  “他们收走了你的资料?”

  乔瑟琳说,“一个好记者永远不会忘记给重要资料留备份。”

  “那么就写吧,”她父亲说,“完成你的报道,我来帮你审阅。”

  她整理她的草稿,整整花了八小时。就坐在病房会客室的地上,听着仪器滴答的声音,突然之间,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