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尘烟淼
“为什么？”
“是我对不住你。”
“身为三尸便是原罪？”
“……是我的错。”
“你骗我！”
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凉攥紧了浑身上下，那瞬间窒息的感觉让他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狠狠呼吸。
黑暗的、逼仄的……他在那样的地方过了千年万年……
“师侄！”
池嘉眼瞳剧颤，猛然惊醒。
杭慈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带着担忧：“你没事吧？”
思绪还带着刚刚抽离出来的滞涩，池嘉缓缓地机械地摇头：“……我没事。”
“刚才你……”杭慈欲言又止，“算了，没事就好。”
“是池大师！？”
“谁啊这是……”
“傻了？菁俦榜第一的那个！”
“啊！我知道了！……天哪刚才是他救了我们，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我也觉得眨眼让三尸平静地震停止有点夸张，但怎么说呢，上次抓捕三尸的那次，你知道吧，我师叔他们一起去了，回来之后他们跟我说池道友已经掌握了天雷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来，搞不好真的变态了……啊！师父我错了！我闭嘴！”
“管他娘的真假！只要得救了他以后就是我偶像！”
“对！命最重要！”
这些话仿佛青烟似的从池嘉的耳边一飘而过。
他眼珠还没有定下来，散乱的焦距空茫茫地直视着前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苏醒。
“谢谢你……”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池嘉的眼睛仿佛隔着万年的时光朝他看过去……是那个被他拉上来的年轻天师。
这人脸色还有些苍白，对着池嘉的笑容却带着纯然的感激，他微微弓着身伸手过来，似乎要跟他握手。
池嘉的神经这时候慢得跟2G网一样，盯着他的举动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伸手。
他慢吞吞地抬起来，看着那人的指尖离自己越来越近，上面细细密密的老茧扎进视线����
他瞳孔猛地一缩。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抓上来的手比他收回去的动作更快。
“你逃不掉了！”
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桀桀地怪笑着，池嘉颤动着眼珠想要挣脱，然而眼睛刚一抬起，便落入了对方漆黑腥臭得沼泽一样的瞳孔。
“早知道他会在你身上做手脚����紫微帝的仙力……要不是这个，我还真没办法从那黄泉千尺之地逃出来。”
“天师”的脸上再也不是青涩感激的笑，猩红的唇缀在苍白的面容上，幽深的邪气瞬间缭绕，“好久不见啊……我的兄弟。”
池嘉望着他，那张之前在梦里、在不久前陷入幻境中都看到的脸终于清晰地有了模样。
����就好像万年之前他们一起共处在黑暗的时候，这个“人”会笑嘻嘻地问他一句：“饿了吗？给你带回来了，赶紧吃。”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嗨！好久不见！~������/~
池嘉：……咻����啪！（扔出去）
反派：？？？QAQ！
第九十二章
那时候的池嘉没有名字，他只是这天地间最污秽的一抹戾气，由圣人的欲望剥落而成，满满承载着厌恶诅咒，沉睡在永远看不到天日的地方。
山海变换，岁月如梭，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有了自己的思想，然后他感觉到了，身边还有一个和自己非常相像的存在。
“饿……”
“要吃，要吃东西……”
这样无意识的嚎叫每分每秒都充斥在他称不上耳朵的感官里，只有那个“同族”不同。
黑色的气体还没有化为实体，和他构造一样的烟气小心翼翼伸出一缕来探了探，他往旁边让了让。
“吃，池，吃……”细微的声音顺着刚才接触的地方一瞬间涌进来。
他飘远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这个“同族”不一样。
他云雾缭绕的“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念头。
碰到他的“同伴”似乎很开心，黑雾旋转了两圈，几乎是跳跃的姿态。
他们渐渐地就这么熟悉了起来。
对于两团黑雾，用上“熟悉”这样的词确实有点奇怪，但对于拥有了神智的黑雾来说不算天方夜谭，更何况只是单方面的熟悉。
他们一起在黑暗中不知道相伴了多久，直到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地间裂开一个口子，从千尺之地滋生出来的三尸们终于找到了得见天日的机会。
无数道三尸嘶吼着冲向了人界，泱泱大地，到处充斥着他们垂涎欲滴的食物香气，贪婪、□□、暴虐……任何的欲望都是绝顶的美味，引诱着不知餍足的三尸们。
只有一个例外。
他还是懒洋洋的。
他不爱动，不爱出去吃东西，对于贯彻在灵魂里的饥饿感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在所有的同族嗷嗷着凶神恶煞吞噬的时候，他非常佛系地留在黑漆漆的地方，连换个地方都嫌累。
于是自封的“兄弟”便操碎了心。
时不时带些可口的欲望回来也好，喜欢喋喋不休地说些在人界的见闻也好，他从一开始觉得聒噪到后来的麻木习惯，岁月就在这中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那一天他依旧悠悠然等在地下，“看”到那一团黑气从黄泉路上而来，然而同往常不同，这回没有扑上来便说个不停，而是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道：“以后我可能不回来了。”
“我出去这些日子，学着人类的说话、学着人类的生存，我看着他们，却越来越觉得……凭什么？”
“同一个天地孕育出来，他们受到大圣们的庇护，蝼蚁一样的存在也能安安稳稳在我们看不到的阳光下生活，而我们呢？”
“东躲西藏肮脏污秽，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却被到处驱逐！看到我们的凡人无不是尖叫逃窜，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神佛触之及杀！”
“明明是从圣人身上脱离的，他们高高在上，我们人人喊打……”
“我要出去！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挣个容身之处！”
“……”
这样激烈怨毒的情绪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黑暗中，那团黑气静静听着，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并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一步出去，接踵而来的便是万丈深渊。
不久之后，天地裂缝越来越大，以往总是盘桓在身周的阴气渐渐地变少，他偶尔能听到从头顶苍穹传来的崩溃绝望的哭喊����被三尸操控的人心能可怕到什么程度无法可想，即便是真正的黄泉之地，都比不上这样的炼狱。
这样……真的对吗……
他罕见地没有睡觉，而是发起呆来。
“同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他却觉得这样的世间他不喜欢。
欲望……够吃就可以了，可最近飞涨的混沌都快把他休息的地方占据了，莫名地让他发闷。
“娘……娘……”
微弱的呼吸落在耳中，黑气颤了颤，朝着那边悄无声息地靠过去。
这是一团还没有失去神智的魂魄，不知为何竟然落到了这么深的地方，闪着跟周围黯淡格格不入的微弱白光，抽抽噎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
“娘……好饿……冷……”
稚嫩的声音仿佛一把一柄小刀，不怎么痛却细细密密扎进来。
他没办法形容自己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碰了一下那团几乎快要消散的东西。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在脑中轰然炸响！
据说人死之前，脑中会闪过生前大大小小的事情，叫做“走马灯”，这一刻蜂拥而来的记忆一下堵满了他的神智！
被父亲抱着时安心的依赖，和母亲依偎时的开心，春天簪在头顶的鲜花，夏天摘下的鲜嫩桃子，秋天扛回家的麦穗，冬天雪地里打滚的飞絮……
这还是个孩子，短短的生命连本该拥有的一半都不到，满满的烂漫天真，却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鲜血、惨叫、绝望……毛骨悚然。
远处的三尸怪笑着从天而降，几乎是一瞬间，这幸福的一家便红着眼开始自相残杀，飞溅的红色触目惊心，钝器砍入肉体的声响带着令人牙��的狰狞，席卷到全身的痛化为野兽般地凄惨嚎叫冲破天际！
……全毁了。
孩子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陌生的情绪就这么充斥在胸腹间，他颤抖了一下，茫然的脸上有液体静静地落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难以抒发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渐渐膨胀，就要抑制不住。
虚空中一股奇怪的波动震荡开来。
修长苍白的手脚、身躯，天地造物如玉雕砌的面容……最极致的美，在这片最极致的黑暗中诞生。
他抬头，消失在无垠的晦涩之中。
……
再然后，他便遇到了紫微帝，阙北阴。
那个会给他带“吃食”的同族，早就魔化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吞噬欲望的同时，他也被欲望篡改得面目全非……又或许，他骨子里原本就渗透着疯狂、凶戾、偏执、血腥，而自己，才是三尸中的异类。
“你和他不同。”
阙北阴这样说道。
“我会护着你，你会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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