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朝夕相处,你夫君未必没有察觉。”林信笑了笑,“门前的灯笼挂了三四回,因为灯笼上描画着‘大道赐福’的镇邪字样,他怕你受不住,把上边的字给抹了。道长来的时候,他比谁都紧张。你仔细想想,那时道长的符水,是不是大都洒到他的衣裳上了?”
宋娘子怔怔的,反应过来之后,恍然大悟,俯身磕头:“仙君明察。”
林信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老道士:“道长,他夫妻二人心甘情愿,还是……”
“不可。”老道士又倔强又生硬,重新执起桃木剑,“仙君三思,法外不能容私。枕水村是仙君辖地,仙君更不能放她在村中作恶。”
林信起身,站到老道士面前:“不如……我与道长打个赌?”
“仙君是什么意思?”
“宋娘子说,三日之后,万事明了,道长就是等上三日又何妨?这三日里,让宋娘子在我仙君祠里住着,她也不会作恶。道长若是不放心,在仙君祠外搭个小木棚子,也能住下。三日之后,事情分明,她若是没害过人,还请道长放过她。”
“她若是害过人呢?”
林信定定道:“她若是害过人,本君亲手处置她,送她去地府轮回,所欠冤孽,尽数由本君偿还。”
老道士思忖半晌,丢开木剑,举起双手:“请仙君与我击掌为誓。”
“好。”
林信捋起衣袖,惹得手上镣铐叮当。
他还没来得及与老道士击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老人家把他拦下:“仙君是天界中人,超脱凡俗,不好与人有牵扯,还是由小民代劳吧?”
林信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与人有牵连的时候多了去了……”
老人家抢先一步上前,与老道士双掌相击,正色道:“仙君是仙君,不能打赌。”
林信无奈地叹了口气:“好。”
尘埃落定,祠外燃烧着的柴堆轰然倒地。
林信吩咐小雀儿:“你陪宋娘子回去一趟,取些东西。这三日,还请宋娘子在仙君祠里住着。我瞧着我这儿也不太宽敞,要是嫌窄,就把供案什么的都往后挪一挪,搬出去也行。小雀儿陪着,道长若是担心恶鬼伤人,住在村子里也行,住在仙君祠外也行,只有一点,不要再伤人了。其实我一直在村里,只是你们都不知道。”
众人皆应了,小雀儿扶着宋娘子回去,老道士也回村子里去。
一直陪在林信身边的老人家,不大敢相信地碰了一下林信的衣袖:“仙君。”
“嗯。”林信点了点头,“你老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我也要回村里,我送你老回去吧。”
老人家连道“不敢”,往后退了半步,仍旧站在林信身后侧。
林信与他说了好久,他才勉强站到林信身边。
先是默了一阵,随后老人家壮着胆子,轻声道:“不知仙君还记不记得,小民的祖上,曾是仙君身边的一个小吏,侍奉仙君批折看书的。”
林信想了想,确实记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仿佛是个有些年老的官吏,佝偻着背,捧着史册书卷,站在他的身后。
但他也只当了三日的皇帝,所以记不太清。
只记得亡国之后,那老官吏随他一起,被没入敌国宫廷。
再后来林信被封安乐侯,那老官吏仿佛也一直跟着他。最后带着一家妻小,在枕水村落户。
这样看来,这老人有祖上传下来的、林信的画像,也不足为奇。
林信点点头:“我记得。”
老人家又道:“祖先有训,复国大业,一日不敢忘怀,只是……”
林信一愣,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复国。”
他从小被父皇丢在宫外的道观里,亡国之时,不由分说,就被推到敌国面前,递交降书,屈辱难堪。
于越国、于越国王室,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很少想着要复国。
老人家也是一顿,最后落寞道:“这般。”
林信扶着他,走过回村的山野小径。
老人伸出手,指尖拂过春日东风里茂盛的野草。
他低声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林信喉头哽塞,垂了垂眸,轻声道:“对不住。”
老人家叹道:“这么些年,祖宗遗愿,一直没能完成,小民愧对祖先。”
再无他话,林信扶着他走到宅子前,宅里灯火透过窗纸照出来。
林信松开手:“天晚了,你老回吧。”
“小民本家姓张,祖先为复国,收养了仙君家中旁支的孩子。为了掩人耳目,小时候只把他做女孩打扮。传到如今,已是第五代,那孩子名唤林蓁,伶俐得很,仙君是不是见一见?”
林信摇头:“还是不见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道了一声“别过”,却站在原地,等着林信先走。
林信想了想,轻声解释道:“我不想复国,我只想让大家都好好的。”他停了停,拍拍老人的手:“不要为复国活着。倘若是为了复国,你们明日就把仙君祠给推倒。”
他说:“我想让你们都为自己活着。”
林信转身离开,走过石桥,经行村头柳树,顾渊站在树下等他。
月光疏落。
林信抹了把脸,神色微动,问道:“月老那儿怎么样?沈家小哥与宋娘子之间的红线,栓得牢靠吗?”
顾渊应道:“有一些波折,挨过去就好了。”
他又问:“那个老道士,又是什么来头?”
“他是昆仑山的游方道士,一直在各处收妖,现在还差一份功德就能成仙。”
“这样。”
顾渊早就察觉他不大对劲,他不再说话,才问道:“你怎么了?”
林信垂眸,摇摇头,加快脚步,想要回家去。
顾渊拉住他的衣袖,把他往回一带,很快地抱了他一下。
他顺着挂在林信手腕上的镣铐,握住他的手腕。
或许是被手上镣铐磨的,他的手腕很细。由此想来,脚踝应该也很细。
林信抽出自己的手,闷闷道:“凭什么旁的人做皇帝都是胡天胡地的,我做皇帝……就不是这样。这也太不公平了。”
他索性往地上一坐:“镣铐太重了,我走不动了。”
太任性了,不大像是对朋友们处处照拂的林信。
许多年伏低做小的俘虏经历,又让他有些害怕,害怕顾渊会生气。他抬眼看看顾渊。
但是顾渊一撩衣袍,也在他身边坐下了,握住镣铐,生生将它掰弯一些。
林信叹道:“没用的,我有个朋友,使开山斧的,也劈不开。”
顾渊手中攥着铁链,微微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在枕水村落户的小可爱请在这里办理手续(挥舞小旗子~
顾仙君快别管什么铁链了,你给我抱抱信信小可怜!
感谢吃不饱的懒猫君的119瓶营养液!(这是我收到的单次最多的营养液了,捂胸口)感谢玲珑的20瓶营养液!感谢陛下的10瓶营养液!感谢莫问尘世的1瓶营养液!
第16章 红绳
林信在仙君祠,断宋娘子的公案时,托请顾渊回仙界,帮忙看看沈家小哥与宋娘子之间的红线,是不是牵牢的。
顾渊回去时,天喜峰的月老正在灯下搓红线,见他来,连忙起身作揖:“上神。”
他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说明来意之后,月老请他去了姻缘殿的偏殿。
偏殿里红线乱飞,错杂牵连。
月老看了一阵,最后道:“他二人这是必经的磨难,熬过去就好了。”
顾渊点点头,月老又想起,枕水村好像是林信的辖地,才想问他,顾渊一眼就看到了偏殿乱飞的红线之中,林信的名字。
林信的名字被刻在一块玉牌上,就挂在殿墙上的架子上,架子上还放着几十卷玉简。
他信步上前,拿起玉牌看了看:“这是何物?”
月老解释道:“信信的情劫,归档用的。”
顾渊也没有要看玉简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把玉牌放回去了。
他似是有感,道:“本君近来常与他在一处,从前以为他孟浪。现在想来,却是本君错了。”
月老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上神是喜欢他?”
“本君原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顾渊看着刻着林信的名字的玉牌,目光也不自觉变得柔和,“只要和他在一起,在他身边倒茶剥瓜子儿都很高兴。见不到他——像现在,就觉得闷闷的,心里空落落的。
“但要是和他一起,他身边还有别的人,心里就更难受了,想要把他摁在怀里。又想到他有那么多朋友,他和别的朋友都是这样的,就感觉要死了。”
他轻笑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出偏殿。
月老叹了口气:“上神,不要说那些天花乱坠的胡话。我是情感咨询专家,听我的,你可能有点喜欢信信。”
顾渊偏头瞥了他一眼:“有点喜欢,是怎么喜欢?”
“还停留在试图占有的阶段。”月老掰着手指,“信信上回在天池调戏你,还糊里糊涂的给你挂了五条红线——当然,红线对上神不起作用。上神大概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人了……”
顾渊下意识道:“他原本就是本君的人。”
“好吧。”
“可是本君……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正常。”月老挑了挑眉,“情之一物,就是如此,况且上神是出天池后头一回。”
月老想了想,又问:“上神这些日子,与信信待在一处,都学了些什么?”
顾渊正色道:“倒茶、剥瓜子,还有板栗花生。他想让我学打毛衣,我还在学。”
“现在年轻仙君的爱好怎么这么奇怪?”月老一脸复杂,“老夫是问,感情方面,上神学了些什么。”
“强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