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尘滚滚
斐垣知道,斐程峰早在认他之前,就将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转到了斐睿安名下。这件事,斐垣知道,斐程峰知道,常月笙也知道。
但林语不知道。甚至连斐睿安都不知道。
常月笙对斐睿安很娇宠,但娇宠也是在常月笙的设想的范围之内。她的安安,平安顺遂就够,这样就够——但也不能长成一个废物白痴。
所以在无限的娇宠里,常月笙对斐睿安划出了有限的要求。
像资产不资产的这件事,常月笙是不会对斐睿安说的,说了,不仅什么意义都没有,反而会让斐睿安生出安逸的懒惰,反倒不好。
对斐程峰来说,被常月笙威胁着,没给留半分脸面,没有一丝尊严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已经是一件让他想要原地爆炸的丑事了,哪怕是旧情复燃,而且燃得有点厉害的林语,也不能让他将这件事告诉她。
不管内里怎么丢脸怎么狼狈,起码斐程峰在明面上,还是个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说他手里没有一分钱,说出来都要笑掉大牙说是愚人节笑话都没人信。
虽然在斐程峰浓情蜜意地向林语保证以后他会好好补偿她们母子,会把东西平分甚至多分给斐垣时,林语就疯了。
“程峰,不用这样的。”林语柔柔地看着他,满心满意的全是他,“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可以了,其他的……”
“要的!”斐程峰几乎是有些急迫地喊了出来。
斐垣那如同恶魔低语一般的呢喃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他恐慌、他害怕,他甚至是畏惧着斐垣的。
那股恐惧来得莫名其妙,连斐垣让他在公共场合当众出丑的时候都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一见到林语,脑子里莫名地就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快说,快说,快把斐垣交代的话说出来。
他没办法不说,嘴硬的后果只能是千刀万剐般的痛楚一点点浮现上来。
那速度很慢,但却清晰地宛如他真的经历过那一场痛苦一样。
哪怕明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好好的,但他就是怕,怕极了。那种深入灵魂的痛苦,很痛,很疼。
“你这么些年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已经亏欠了你们这么多,钱不能代表我的愧疚和承诺,但我希望这些钱,多少能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一些保障。”斐程峰握住林语的手,急切的情绪慢慢地放缓了下来,只是眼里的紧迫还未褪.去。
斐程峰的模样十分僵硬,但林语也没自然到哪里去,她满脑子都是斐程峰的话“平分……平分……平分……”,那两个字像极了紧箍咒,死死地勒住了她,将她勒得喘不过气,将她勒得眼前发黑。
彼此都没发现对方的怪异,林语勉强地笑着,为了维持自己的小白花人设不崩,她还要一脸感激又愧疚地提起常月笙。
嘴里说的话已经没了知觉,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酷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在斐程峰说出“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无与伦比的愤怒同时迸发了出来!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斐垣怎么敢和我的宝宝抢东西呢?!
他怎么敢——
林语从未想过斐程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认为了解斐程峰,这个男人,看着多情、滥情,其实一点心也是没有的。自私又自利,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没有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
嘴上说得再好听,林语也是没怎么信过斐程峰的,别说“遗产”她连“赡养费”都没指望过他,这么一个软弱的胆小鬼能做什么呢?说得再好听,被常月笙发现了,变得比谁都要来得快。
林语没指望过斐程峰,她指望的从来都只是常月笙。
很可笑对吧?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人,但却又是她最信任的人。信任她的能力,信任她赚钱得能力,信任她折磨斐程峰的能力。
“你怎么能这样的?!”林语从未想过,斐程峰的胆子竟然能这么大!他怎么敢呢?!
“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
斐程峰吹牛哄她的可能性很大,但几率再小,斐垣都有可能从斐睿安手里抢走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林语气得呼吸都困难了。
二十多年前,常月笙抢走了本来属于她的富贵人生,二十多年后,她可能可以再让斐垣有一丝半点的可能抢走斐睿安的幸福呢?
不行!她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常月笙!
让常月笙收拾斐程峰!对!就让常月笙去收拾斐程峰!
还有斐垣!
受教训了,知道疼了,斐垣就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斐垣,你别想摆脱我,不可以的,你没了我会死的!”林语低低地笑了出声,几乎眼前已经浮现出斐垣大哭着跪在她面前祈求她原谅的可怜模样了。
斐垣没空去推演林语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很忙,忙着在医院里“照顾”人。
“疼吗?”苍白的指尖轻抚过那白色的绷带,斐垣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他似的。
脑震荡的后遗症有点厉害,斐睿安觉得这会儿还是有些晕,他抿着嘴,难受地撑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斐垣那种俊美但是苍白的短命鬼模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几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要挪动着身体躲开斐垣,但骨折的腿、穿透了的手掌,还有昏昏沉沉的脑袋,让他的身体很不灵活。
正如常月笙怀疑的那样,斐睿安也不觉得这场车祸是自己的错。他不会有错的!但出了车祸,那就是斐垣动了手脚!怪他!都怪斐垣!一定是斐垣动了手脚,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呢?
斐睿安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和愤怒,立刻按下了床头的传呼铃。常月笙担心林语母子还会对他不利,不仅在电梯口安排了保安,嘱咐医生护士多留意这里,还在门口安排了保镖,就连护工也是三班倒的,就是为了让斐睿安受到最好的照顾和治疗。
手指在传呼铃上疯狂按了几十下,但出乎斐睿安意料的是过了好久也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人都死了吗?!”斐睿安愤怒地捶了一下床板。
斐垣一直笑吟吟看着他,唇边的笑很包容,只是眼睛里没有一丝半点的波动。
“疼吗?”斐垣也不因为他的躲闪而感到受伤,他只是心疼地问他,“疼吗?”
“保安呢?!医生!护士!护工和保镖都死哪里去了!把人——”
“咔咔咔——”凝固石膏的碎裂声一边折磨着他的耳朵,一边将剧痛从他的腿上传遍大脑。
“啊啊啊啊啊——”细皮嫩肉,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伤的斐睿安凄厉地痛呼出声。
斐垣依然是那副温柔的表情,他问:“疼吗?”
斐睿安疼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听到斐垣问,立刻赤红着眼睛骂道:“你是傻子吗?!我这样了还能不疼吗?!”
斐垣立刻沉下了脸:“谁是傻子?”
未挨过社会的毒打,从来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理的,他嚣张傲慢惯了,哪怕坐躺在床上比斐垣矮了好多只能抬着头仰视着他,但眼里的高高在上却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就只是蠢,又蠢又傻,没想到你现在还聋了!”
斐垣听了这话反倒缓和了脸色,他慢吞吞的坐到了床边,修长的手指在那条看着完好其实已经石膏尽碎的腿上点了点,然后看着斐睿安的眼睛露出一个很是开朗的微笑:“说到这个,我还是比较佩服你的!”
斐睿安一愣,还来不及对斐垣开口嘲讽,一股比刚才来得更痛来得疼长久的疼痛从他的腿上传来。
已经碎裂的石膏微小地震荡着,看不见的力道深入皮肤、血肉、骨头,然后再从骨髓中反荡出来。
“咔、咔咔……”
比石膏碎裂来的声音更加清脆,比刚才的痛呼更加撕心裂肺,斐垣在这样的二重奏下扯开一个嚣张的笑容。
“你以为自己还和谁说话呢,嗯?”斐垣不慌不忙地将那跳打过石膏“胖”了一倍有余的小腿折了起来,然后再是一折,折出了一个楼梯的形状,然后对着那条行为艺术的腿照了张相。
打开昨天步升刚帮他申请好的微信,拉了个群,点击发送。
“好看吗?”
这个微信群里,加上斐垣自己一共八个人,斐垣一发送图片,步升几人几乎是秒回。
“天呐!这是什么艺术品啊!”
“太好看了!这个楼梯好有感觉啊!”
“老大这是哪里的风景?改天我也去逛逛旅游一下呗!”
“老大你这艺术修养是怎么培养的?太厉害了!”
“……”
正从忙完实验找个角落准备闭着眼睛眯一下的仇博依同样对斐垣设置了特别关心,特殊的震动从他的口袋里传出,仇博依疲惫地撑开眼睛,看到步升几人溜须拍马闭着眼睛瞎吹的幼稚嗤之以鼻,然后也发了一条回复。
“这照片拍得也太棒了吧!简直就是艺术哇!看这光影!看这构图!天呐!”
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斐垣,你在哪里?你这拍的是什么?我怎么觉得这背景有点眼熟?”
“斐垣,你什么时候回家?妈妈很担心你啊!”
斐垣勾了勾唇角,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正好错过了两条消息。
或者说,看到了也不在意。他发这张图片,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的。他们看到了,就好了。
与其他人画风格格不入的两条消息把步升几人砸懵了。这才发现,这个微信群里并非只有他们六个人。
徐思羽试探地发了一句:“叔叔阿姨好?”
其他人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能养出老大那个性格的爸爸和妈妈,会是怎样的人呢?
内情把握最多的林邵恒却是差点心脏骤停,立刻就在没有斐垣也没有其他人的五人小群里发消息。
“撤回!快撤回!从现在开始!当刚才那两人不存在!我们用彩虹屁把撤回的消息记录刷上去!快快快!”
徐思羽几人不太清楚林邵恒怎么这么激动,但对斐垣的恐惧是比崇拜更深刻地刻在脑子里的,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身体比大脑快一步,飞快地将消息撤回,飞快地用彩虹屁模式刷屏。
斐睿安叫了好一会儿,叫得五官扭曲,口水鼻涕眼泪齐齐挂下来,叫得声音嘶哑,隐约能从喉咙里感觉到一点腥甜味。
斐垣很有耐心,虽然嫌弃斐睿安脸上挂着的液体,但他依然等着他安静了一些才开口问:“疼吗?”
斐睿安不叫了,他不叫并不是因为不疼了,很简单,单纯只是因为疼得没力气,叫不动了。
在极致的痛苦下,人的大脑反而能冷却下来,理智渐渐回笼,那没多少的智商得了翻倍的buff,斐睿安可以开始思考了。
“你、你想做什么?”他的脑子里有很多的疑问,比如说斐垣是怎么进来的,比如说那些保安保镖医生护士护工怎么没看好他,比如说他都这么尖叫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来探查情况。
他很很多的惊疑不定,但话出口时,通通变成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你、你是来杀我的吗?”他是斐程峰和常月笙的孩子,是斐垣的唯一竞争对手,干掉了他,斐程峰的一切就都是斐垣的了。
“才不是!”斐垣忍了忍,还是难以忍受他的邋遢和肮脏,他起身将床头柜上的抽纸扔到他的脸上,淡淡的吩咐道,“擦干净。”
斐睿安木着脸,用完好的那只手一连抽了好几张,然后眼泪鼻涕流得更厉害了。
好疼啊,他好疼啊!
手指还在因为疼痛颤抖得停不下来,斐睿安一边擦眼泪,一边流眼泪,大有越擦越多的意思。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斐睿安想,斐垣就是个疯子!他发疯为什么就不能找别人非要找他呢!
“我让你擦干净。”斐垣平静地看着他,“擦干净听得懂吗?”
斐睿安的手一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惊恐地瞪着眼睛,从纸巾上方偷偷看着斐垣。
斐垣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他既平淡又冷静地看着他,像、像看一个死人一样……
就在泪腺鼻子前的眼泪鼻涕立刻就吓得收了回去,斐睿安也不管疼了疼,一连抽了好多张纸巾,胡乱但大力地在自己的脸上反复来回地搓了好几下。
“我、我擦好了……”他怯怯地看着斐垣。
斐垣点点头,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指节在那条被扭曲成楼梯的石膏腿上敲了敲,斐睿安立刻又是一阵痛苦难耐的剧痛。
斐垣问他:“疼吗?”
斐睿安有点怕斐垣了,他摸不准斐垣的心思,便忍着疼,脸上的肌肉像羊癫疯似的抽搐着,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不、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