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尘滚滚
“虽然户口还是不变,但斐垣少爷,你毕竟是董事长的儿子,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子的道理呢?尤其着正是高考的关键期,董事长想要维持现状,也是为了你着想啊。你也十八了,照理说董事长已经没有照顾你的义务了,但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他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足够爱你的表现了。毕竟,斐垣少爷你的身份并不光彩,出生……”
林助理的话意味深长地断掉了,但留给人无限的遐想,虽然是口口声声喊着斐垣少爷,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但眼里的蔑视和话里的嘲.讽却怎么也少不了。
对手是十八岁的孩子,林助理根本就没有把斐垣放在眼里过,自然也就没什么尊不尊重的意思。
“所以?”斐垣慢慢地转过头将视线放到了这个自称是斐程峰助理的男人身上,“所以,照你说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站起来,走出去,然后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是不是?”斐垣慢慢坐了起来,宽大的白蓝色条纹病号服将他本来就瘦弱的身体衬得越发纤细易断。
林助理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话确实有些刻.薄,但还不到斐垣说的这个程度。
他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干嘛非得把人逼死给自己找事情呢?
虽然现在这样的处境让斐垣显得有些为难有点窘迫,但他像是一点没察觉似的,反倒是十分愉快地笑了起来,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假笑,而是那种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快活的笑容,像是一缕阳光洒在他的五官上,将他整个人照亮,有了神彩。
不合时宜的笑,和那种让人为难怎么都没办法回答的反问,让林秘书的后背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有些想反驳斐垣的话,说自己没说过那样的话。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下本该属于斐垣的尴尬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有一瞬间,林助理甚至觉得自己和斐垣调换了位置,他才是那个掌握主导权的“大人”。
这个认知,让林助理有一瞬间的慌乱:“斐垣少、少爷,我刚才……”
斐垣却不像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其实啊,我也觉得我没什么活下去的价值呢!要不这样吧,你去找一根粗一点承重强一点的绳子,记得要好好地用布和棉花把绳子缠上。”
斐垣说话的时候,惨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些红晕,眼神也越发的迷.离,像是看见了什么喜爱的东西一样,越说,便愈发的兴奋起来,但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的语气依然是柔和的。
“不然绳子会把我弄疼的哦。粗糙的纤维会在我脖子处的皮肉见摩擦着,然后像锯子那样一点一点地磨破我的皮肤,刺进我的肉里,血会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嘶……想想就好疼哦!虽然我觉得这点痛和窒息的感觉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但多少能舒服一点总是好的吧!等你找好了绳子,再找一个风景超棒的地方,我要一个……”
“斐、斐垣!”斐垣说话用的虽然一直都是“我”,但林助理却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脖子处的皮肉一点一点地被粗糙的绳子磨破、出血、勒紧……,阴冷的感觉包围着林助理,让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脚下更有一股毛骨悚然的什么感觉从脚底直直窜上了天灵盖,让他的骨头都透着一股冷意。
被打断的斐垣歪着他看着他,惨白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黑沉沉的眼睛里好像表达着什么不满,但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看着他。
“……”林助理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你有什么事情吗?”斐垣礼貌地问道,嘴角的弧度放了下来,脸上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内全部褪去,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既没有不满不高兴,也没有兴奋高兴,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平板地没有任何的弧度。
“呼、呼——”林助理回过神,猛然被窒息的感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也是这个时候,他恍惚地想着,原来刚才我是连呼吸都忘记了吗?
“没、没事了。”林助理不想和斐垣继续纠缠下去了,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抓着自己的领口低着头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那就走吧。”斐垣恹恹地垂下眼皮,又躺回了病床上,安静地看着窗户外面飘过的云。
林助理得到许可,飞快地往病房外窜去,只是鬼使神差地,他往斐垣那看了一眼。黑发的少年歪着头,纯黑色的眼睛里映着蓝天和白云,姣好的五官表情寡淡,有些长的凌乱黑发和过于惨白的肤色像是他身上唯二的色彩。
明明应该是一副静谧又美好的画,偏偏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股电流似的酥麻游过他的身体,林助理能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竖起了鸡皮疙瘩,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一股无法追溯根源地恐慌涌了上来。
林助理的心跳了跳,甚至出现了“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的错觉。
“啪——”门被重重关上,林助理在护士“不要在走廊上奔跑”的斥责下飞也似的窜下了楼梯。
一丝丝黑色的雾气从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果然,靠他自己抢来的煞气,系统可以压制,但无法像“须知”里面说的那样完全不能使用。
斐垣躺在床上想了会儿猎杀场,又想了会儿接下来又去哪里。
很唐突的,常月笙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朵。
斐垣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常月笙满身是血的挡在他的面前的场景也跟着跳了出来。
明明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刚重生时都没怀念一下,现在蹦出来干嘛?
但最后,也只能归根于猎杀场和现实的时间差。
对常月笙,斐垣已经没多大兴趣了。
对她本身没有爱,恨成了一种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就像常月笙死前他想对她说的那样:不必。
不必这样。
反正,我又不会原谅你。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没有必要了。
在你亲手将我毁去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亲爱的垣垣,被你亲手杀死了。
比起常月笙,斐垣觉得,自己更想去看看林语。
“来,胳膊伸出来,抽血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摆弄着碘酒和针管,关心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今天感觉怎么样?马上就要高考了,这几天稍微放松一点没有关系的,你的成绩那么好,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斐垣却是看也不看她,起身要下床。
“斐垣,你的脚还没好彻底,最好是别动再养养!”VIP病房的价格高,医生护士的人手也足,斐垣性格开朗活泼又嘴甜,住了一个多月,和这边的护士早就熟悉了。
斐垣拿起拐杖就走,护士看了以为他又要逞强,连忙上去要劝。
“走开。”斐垣的腿已经无碍的,但想着裹着石膏的外表看着还有些用,他没有直接了当地就去找医生把腿上的石膏卸掉。
斐垣冷冷地看着她,护士一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身体突然僵住了。
“斐垣,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来的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别往心里去……”
斐垣不耐烦地侧身躲开他。
护士大概是好意的,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斐垣,你去哪里?想出去散心的话也要先把检查做了啊!斐垣,斐垣!”
“算了,你让他一个人静静吧。刚才那人为什么来的你知道不?”知道点内情的护士长拉住了她。
斐垣不理会医生护士的骚.乱,径直往楼下走去,腿上的伤虽然没好全,但斐垣的身手却格外的灵活。
骨折这种事情,呵。
斐垣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看着眼前人来人往,满是车流大楼的吵闹,有一瞬间的恍惚。
医院这种特殊场合,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总是没个安静的时候,车堵得比人走着慢是常态,人叫的和车喇叭一起轰炸耳朵更是寻常。
斐垣没觉得吵,他只觉得恍惚。
也就这一刻,斐垣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啊,真的重来”的实感。
我真的……重生了。
几年前入院出院入院又出院的繁忙似乎还在眼前。
“嘀————”
被巨大的鸣笛声吵回神,斐垣皱了皱眉,拄着拐杖快步走开。
他不喜欢车。
大概三次车祸的经历让他对车这种东西格外排.斥,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了空间幽闭症,一上车一进电梯就动不了。
那种身体不能被自己控制的感觉很糟糕,斐垣当机立断地就开始长坐汽车,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载着他开车。吃了吐吐了再挂水,折腾了半个月多,身体不再对车或是狭小空间又如何反应了。但他还是讨厌车。
不管是坐车,还是身边有车经过。
“林语,过来接我。”斐垣用找了医院附近的电话亭花了一块钱,给他名义上的妈打了个电话。
“是斐垣啊,怎么了吗?医生不是说你还需要养一个月吗?不着急出院,医药费有人付着,你安心在哪里待着就好了,其他的全部交给妈妈就行了。”林语的声音有些惊讶,但依然听得出如水一般的温柔。
“斐程峰来找我了。”斐垣懒得和她多说,直截了当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斐垣这种行为,放平时林语肯定要生气的,但听到“斐程峰”三个字,林语心下一跳,但同时一股无法掩盖的兴奋冲了上来。
和斐程峰比起来,斐垣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峰啊,我们得有十八年没见过了吧?”林语捂着脸笑,又忍不住眼眶发酸,眼皮一眨,两滴眼泪便砸在了手上,“程峰,我好高兴啊。”
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林语,我……好想你呀。
斐垣靠着电话亭痴痴地笑了一会儿。
斐垣没说他在哪,但他知道,林语会不顾一切的找来的。
毕竟,他可是她手中唯一的砝码。
斐垣掏了掏口袋,把所有的钱翻出来,病号服里只有十八块钱,减掉打电话的一块钱,剩下的十七块是他所有的家当。
手机什么的,他没有那种东西。一个杂牌智能机一百起步,一个月月租最低五块,打电话包流量还要另交钱,他没那么多钱。
所有从来也没有过。
斐垣不准备回家,十年过去,他早忘了自己家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但他同样没有地方去。
更没钱。
斐垣觉得没意思,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缺什么。
缺钱。
斐垣穷,是真的穷。
高三两星期放一天假,斐垣目前名义上的妈——林语一次给一百五,照着林语的算法,早餐一块午餐五块晚餐五块,还能有买零食的钱。
十八岁的斐垣觉得他妈一人养他太不容易,从来都是给多少拿多少,从来不抱怨钱太少。
但花钱哪能照着他妈说的那样花,学校食堂的东西比外头的便宜,但一块钱也就只能买两个比小笼包大一圈的菜包,两个一起塞都塞不满一嘴巴。
高三六点半就要开始早自习前的“第零节 课”,斐垣是走读生,没自行车也没钱做公交,早上得五点半起来走着过去,连跑也不敢——跑容易饿。
中午十一点半下课,斐垣惯例是一块半的炒豆芽、炒包菜、炒白菜和蒸蛋里选,加上五毛米饭,一顿三块半,两顿七块钱,一天九块钱解决。
到了晚上就早早地用睡眠来抗饿,这样也顺顺利利地找到了一米七六,就是瘦,只是骨头疼。
照着斐垣的花法,这样俩星期一百三囫囵地能省下十一二块,星期天再找找兼职,还能把补课费和资料费也给填上。
斐垣看着自己手里的十八块,突然觉得从前的时候有点没脑子。
林语说她挣不了多少钱,说养他太费钱,但从来也不想想她的一屋子衣服和一桌子的化妆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林语说那是她从别人那讨的,别人不要了送给她的,他也就傻乎乎的信了,还觉得他妈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养活他连买件衣服都舍不得。
现在跳离了那个状态和那个年龄再去看,林语的那些说辞和借口不堪一击地让人发笑。
但曾经的斐垣是认真的。
他妈太不容易了,养他太难了。我要懂事一点,我要再优秀一点,一定要让她以后过上好日子才行!一定要好好孝敬她,不让她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