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虽然按照预料,那人应该死了,但是慕兰时还得再等人确定一番。
她吩咐下去接头的地方便在乐平县。
***
过了城卫的查验,慕兰时便不再驾车,而是翻身下马,牵着马的缰绳走在前面。
晚风沁着柔凉,她们路过的街道两侧时,檐下的风铃铁马琤琮相叩,随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慕兰时当然要将自己的安排告诉给戚映珠:“小君等会儿先去客栈好不好?”
“怎么了?”
“有些事,”慕兰时语气闲闲,“毕竟我们出来这一遭……便和京中断不开联系。”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戚映珠眼眸一凝。
——很多时候,她和慕兰时相处的很多时刻,都充满了这样的“点到为止”。
无数个“但隐瞒但了然”的瞬间。
“呵,明白啦,”戚映珠的语气同样轻松俏皮,“慕大人呀,这是又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
大抵是和她的那些手下又商议了什么事情吧?
不用猜得太多。
定然如此。
慕兰时同样大笑:“没办法,毕竟兰时还得做娘娘的爪牙,白日驱车赶路,晚上自然就该做这鹰犬——”
戚映珠听她胡说八道,心里面也起了逗弄的念头,慢慢地探出了身子。
反正慕兰时现在傻乎乎,就牵着马的缰绳走在她的身边。
嘿!就是这个时候!戚映珠屈起了手指,以一种不痛不痒但一定能够让慕兰时感受到力度敲了她的头一下。
“嘶?”慕兰时乍然回神,“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熬鹰驯犬。”戚映珠答得一本正经。
慕兰时皱眉,“万一熬傻了怎么办?”
“哦,还会傻啊?不过慕大人这么聪明,傻一点也好。”
“那便不是熬鹰驯犬了,而是……”
——“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
两人说了四个字,却一个音都没对上。
倏尔,慕兰时望着戚映珠笑:“哎呀,娘娘这是一不小心露出真面目了?”
“才不是!”戚映珠知道和慕兰时在斗嘴方面,自己捞不到半分便宜,索性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肩膀,催促她快些走,“该去哪里去哪里!”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
慕兰时择定了一个小客栈,她先将轺车安置定了,让戚映珠先进去,她随后就到。
在此之前,她得去接收讯息。
梁识之死事关重大,飞鸽传书还不能让慕兰时笃信,她叫了人亲自来报。
一轮玉盘上浮时,属下如期而至。
下属先简短地朝着慕兰时行过礼,便将梁识之事一五一十地尽数相告。
“现在京城是什么情况?”
“回主上的话,按您的吩咐,此前有关梁识的物议便甚嚣尘上……可以说,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便已经不干净了。”
慕兰时耸耸肩,说道:“呵,他一直都不干净。”
那尊泥像不就是最好的铁证么?他的血脉里面,流着的便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她本来没想这么早收拾梁识,可谁让他嫉贤妒能到这种地步?
——那便遂了他的愿望便是。
黑衣人不知道如何接慕兰时的话,便继续汇报情况。
此前梁识的处境已然非常不妙,他的心情也随之跌宕郁悒,而沧州矿脉一案又同秘书省有关,他作为秘书省的直系长官,自然要负起责任。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处事能力可见一斑,怠惰而又迟缓。莫说他处理得慢,就连他的这些烂事,就连皇帝都听闻了一二。
再后来,不知是真是假的流言便愈发喧嚣。
梁识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当值做官。可是,他的身份,最不能让他做的就是装聋作哑。
他是何种身份?要了他的清誉,不啻于让他死!或者,他就不如去死!
黑衣人讲到这里的时候,语调都难免变得唏嘘:“梁识后被发现在家中书房自尽。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死时,身上盖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淫词秽语……”
慕兰时闻言却笑了:“确实耐人寻味。”
“啊?”
“你说,自诩清流名臣的大书法家,却以这种方式自戕……”她仍旧冷冷地笑着。
黑衣人浑身悚然一震,额前铺汗,喉间忽而一热。
夜风撩动翻卷慕兰时鬓边的青丝,外边街道浊弱的灯火,映衬出她半张蜜色却敷着霜冷的面孔。
黑衣人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到乐平县来。乐平县虽然是个县城,但毕竟在京畿附近,一到夜间便热闹喧沸,游人如堵。
除却乐平县本地人,还有远来的胡商,会兜售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这也正是乐平县每逢夜间还愈发热闹的原因。
可这一刻,黑衣人却手脚都泛着冰冷,只觉天地间空无一人,她只能聆听慕兰时对她后续任务的安排。
这一切都是主上最精心最着意的安排。
梁识的死。
安排既定,黑衣人终于要说话了:“是,属下明白了。”
很难说明,手脚冰凉,可喉咙这般灼热是什么感受,就像是吞下了一枚滚沸的药石。
她家主上,自有一番豢鹰熬隼的手段。
等到离去时,黑衣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甚至不敢去想她家主上想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似乎,作为一个世家之主,这样已经够了。
但是主上似乎仍旧觉得不够。
***
慕兰时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回了客栈。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戚映珠却还在一楼,还在同掌柜的还有一堆活泼可爱的小孩说着话。
她轻轻地挑眉。
自己出去也有那么久的时候,怎么戚映珠还没有定好房上楼去?
戚映珠是背对着慕兰时,而且掌柜的也和那些小孩一起,在同戚映珠热络地交谈着,并未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真是活泼的年纪,慕兰时暗想着,便挪动脚步,慢慢到了戚映珠的背后,想要听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只是这不听不要紧,一听便让慕兰时眉心紧蹙。
“姑娘,姑娘,您姓什么呀?”一个瞪着瑞凤眼的小女孩踮着脚,一边拍着柜子,嘻嘻哈哈地问戚映珠。
姓什么?慕兰时诧然,看来她的娘娘也是趁着自己出去的时候,没进客栈,到处玩去了。
不过乐平县的确有相较其它县城的繁华,又不同于京城,逛一逛也是极好。
慕兰时便耐心地听了下去。
“我?我姓什么?”戚映珠愣了片刻,才道,“我姓兰。”
其实她本来不应该愣这片刻的。但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她才没有及时反应。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姓兰就姓兰呗。
“哪个蓝呀?蓝色的蓝吗?那岂不是楚国贵族的姓氏呀?”另外一边有个扎着双丫髻的大姑娘忽然探出个脑袋,“我就说!”
她生了一对精明的猫眼儿,看起来就很机灵。
慕兰时反应了下,这才理解到这机灵娃话里面的含义。
她方才提到的是楚国贵族荆楚十八姓的姓氏,蓝氏的确位列其中。
只可惜差一些。
嘛,她的妻子……居然选择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作为姓氏。
慕兰时默默地站在后面,嘴角极自然地翘起弯弧。
她还想要听戚映珠的后文呢。
“不,是兰花的兰,更简单些。”戚映珠笑得弯眸,拿手指在柜子上面比划,“是这个哦,知道了吧?”
“好吧,那很好听呀!”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又开心起来。
慕兰时仍旧沉默地站在一旁聆听,心里面的感觉……
她仍旧同今日傍晚一样,脑海里面走马灯一边闪过了许多文绉绉的成语。
但还是最直接的表达最有力。
一言以蔽之,
爽。
慕兰时忽有一种自己这么多年书白读的感受。但也无妨。
“兰姐姐,那你有没有心上人呀?有没有人喜欢你呀?”
“哎呀,你这个笨蛋!兰姐姐她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她?兰姐姐,我同你说,你明日中午,从我们这个客栈出去走到唐记,恐怕爱慕你的人就会堆满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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