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柚子
宋醉不知不觉捏紧了手,如果打伤同学就是精神有问题,那老邓该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了。
“贺夫人怕人被看出端倪,不仅没有治疗反而把人关在地下室,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贺先生那个时候已经不会说话了。”
陈医生语气自责:“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沉默指了指脑袋,对声音极度敏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去学校了解那天的情况,受伤的学生承认是在比赛场上侮辱贺夫人,但贺夫人不相信只让他去偏远的西南。”
宋醉捏紧了拳头,他终于知道陈医生尽力隐藏的秘密是什么了,贺山亭的病不是天生的而是活生生被关出来的。
没有光一定很害怕吧。
怪不得贺山亭问过他怕不怕黑,在黑暗的地下室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久而久之没病也变成了有病,陈医生却只字不提。
“贺夫人也是不得已的。”陈医生慌忙开口,“贺氏世代名门不能出丑闻,如果有办法也不会这么做。”
“去他妈的名门!”
尽管宋醉清楚贺山亭的母亲对贺山亭并非全然的厌恶,毕竟是自己生下的孩子没有非黑即白的爱憎,但他想到年幼的阿亭一个人被关在地下室忍不住骂脏话。
与其冠冕堂皇说维护贺氏的名望,不如说是想抹去自己的荒唐错误,可阿亭有什么错呢?
明明被生下来不是自己的错,阿亭却要被当成错误的产物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好不容易能出来了依然要戴上冰凉的锁链,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西南。
陈医生感觉空气冷得近乎凝固,当少年离开后他长长松了口气,马上给贺山亭打了个电话。
*
宋醉在诊室外站了很久,直到他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学会拿刀威胁人了?”
他没想到陈医生居然告状告得这么快,心里涌上被抓包的不安:“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他的行为显然过界了,说对不起也没什么用,谁愿意被外人知道最不堪的东西。
“是挺任性的。”
贺山亭的手抬了起来,宋醉做好了对方打人的准备,打他也不会还手,然而男人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下次可以直接问我。”
宋醉心里涌出被全然信任的情绪,他不禁抱上贺山亭的腰,在怀里闷着声音坦诚说:“你在地下室难受吗?”
“有什么难受的。”贺山亭十分漫不经心问,“三万美金的鱼子酱吃到烦算不算?”
如果从前宋醉的注意力肯定会被三万美金转移,但这次他不仅没转移心里反而弥漫出汹涌的情绪。
如果贺山亭的病是天生的,他心里还能为此好受些,但明明是被关出来的,他不敢想对方当时望着关闭的门有多绝望,在西南救的人也是个小白眼狼。
贺山亭察觉到西服上的冰凉触感,像安慰小孩儿似的拍着少年的背:“怎么哭了?”
宋醉听到对方的话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了,他红着眼圈反驳。
“我没哭。”
宋醉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对方怀里,贺山亭只是温柔摸了摸他的卷发:“我们啾啾没哭。”
手落在头发上的温暖并不能让他好受,反而让宋醉的鼻腔越来越酸:“为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在你身上?”
贺山亭低头看着红眼的少年无奈。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病有什么,清楚自己的出生比大部分人优越,命运的馈赠总是有代价的,哪有那么多万事顺意。
在地下室那段时间记不清了,尽管他一遍遍说着自己没病门还是关上了,但对他而言只是换了个地方看书。
只是地下的环境太安静了,安静到他听到地面上水落下的声音。
一滴。
又一滴。
无论什么时候他耳里总会有声音,他发觉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指尖鲜血淋漓扒开门。
然而看到的只是女人眼里的厌恶,他终于如自己母亲所愿成了一个残次品。
他在西南安静看书画画,但他的画被撕成碎片,可能是让女人想起了他那个令人不齿的生父,用来握画笔的手铐上了沉重的铁链。
他垂下眼意识到在偌大的房子没有自己的东西,除了偶尔来的陈医生他只能对着自己说话,他也懒得说话了。
直到有天他听到了格外细微的声音,走出偌大的房子看到遍体鳞伤的少年倒在了地面上。
那是个漂亮脆弱的男孩儿,即便浑身是血也像是艺术品,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如果带回去的话就是他的了。
他弯腰抱走了快要死去的少年。
贺山亭后来有许多东西,但宋醉是第一件属于他的东西,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
少年有着顽强到惊人的生命力,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就敢磕磕绊绊下床了,连陈医生都吃了一惊,忙让少年回床上休息。
宋醉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要么撒娇要他讲故事要么令人心惊肉跳爬上屋顶,原本寂静的房子充满了太过热闹的说话声。
瑰丽的日光下少年跌入他怀里,全世界他只能听到宋醉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只想听到宋醉的声音。
贺山亭敛下蓝灰色的眼轻声安慰为他鸣不平的少年:“大概所有不幸是为了有幸同你相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宋醉皮肤下的心脏怦怦跳,明知道对方是在哄他依然被哄到了,汹涌的难过变为茫然的手足无措,三个月的感情也会这么炽热吗?
可对方没流露脆弱反而在安慰自己,他压下心里的茫然,想永远抓住面前的这个人不放开,就像贺山亭也曾紧紧抓住自己。
少年将脑袋埋在对方怀里不肯出来,用力环抱着对方的腰,像只用尾巴勾住人不放的狐狸崽崽。
最后还是贺山亭拎走了粘人的崽子。
“再不松手算家暴了。”
宋醉这才不好意思走出医院,忽然听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被贺山亭牵着的他转头看见一个小摊子。
头发花白的阿婆坐在木板凳上卖麦芽糖,把大块儿的麦芽糖敲碎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白团子,远远站着便能嗅到甜味儿。
宋醉突然想吃麦芽糖了,他挣脱开贺山亭的手走过去买了一小袋,刚拿到手里就吃了一块儿。
他以为太久没吃会吃不习惯,尝到嘴里是满心满意的甜,甜得他眯了眯眼,吃了一块儿还想吃下一块儿。
贺山亭托着下巴问正拿出下一块儿的少年问。
“给我好不好?”
谁知宋醉像是怕他抢夺似的,把刚拿出的糖装进了牛皮纸袋里,他本望着护食的少年失笑,下一秒少年把整个袋子的麦芽糖都递了过来。
那么干净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他多想把宋醉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但他又希望宋醉的未来比谁都灿烂光明,于是他只是亲上了少年的下巴。
天空飘起若有若无的雪沫,落在宋醉漆黑的发丝上像是小小的桂花,他手里捏着牛皮纸袋仰头接吻。
那是一个无比甜蜜的吻,不知道是因为他口腔里残留的甜味儿,还是因为认真亲吻自己的人是贺山亭。
人类总是会反复喜欢上同样的东西,他五岁的时候喜欢吃麦芽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今天还是很喜欢吃。
再甜也不腻人。
正如二十四岁的贺山亭和二十一岁的贺山亭是截然不同的人,但骨子里的温柔是相同的,贺山亭对他而言就是兜兜转转总会喜欢的麦芽糖。
他忽然很想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那个被救的人,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捏紧了再捏紧了手里的麦芽糖袋子。
*
宋醉相信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有规律,他的工作是找出内在的规律,所以他假期组织了次探讨会。
吴缜接到探讨会的邀请受宠若惊,果然是学霸假期还想着研究学习,且不说他能做出什么建设性贡献,身为学渣的他能听懂研讨会内容就很不错了。
他做好了听天书的准备走到学校门边的饮品店,谁知宋醉发来的是张情感调查问卷。
01:交往三个月的对象是过去讨人厌的小崽子怎么办?
02:如果你是对方你会说实话吗?
03:请针对情境提出你的其他见解。
……
吴缜揉了揉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他们宋大学霸会探讨的话题吗?要探讨也不应该找母胎单身的他啊!
宋醉镇定坐在桌子中间,他打算从普遍规律里提炼出特殊规律,用调研的方法确定要不要坦白如何巧妙坦白。
吴缜看着问卷不太清楚讨人厌的定义,于是举手问:“讨人厌可以举个例子吗?”
讨人厌这个词定义确实不明确,但宋醉想自己是处在特别讨人厌的行列里,不然贺山亭怎么只记得他是个脾气差的小矮子。
宋醉想了想答。
“比如砸了你电脑。”
宋醉看向同样举手的冯思文:“比如用水浇了你的烤箱。”
饮品店里的气氛逐渐变得焦灼,大家不由得异口同声反问:“不分手难道留着过年?”
宋醉:…………
好的后面不用问了,他压下火给每人点了杯奶茶,面无表情离开了群情愤慨的饮品店。
从饮品店到家短短十分钟的路程,卷头发的少年愣是吸着奶茶里的珍珠走了半小时。
他在隐瞒和坦白之间纠结,最后决定把答案交给天意,他准备计算道物理题,如果最末位是奇数就隐瞒反之则坦白。
宋醉打开书包取出纸笔,为了公正起见他随机翻到练习册上的一页题。
是道简单的力学题。
他平时算一道力学题的速度是十分钟,但今天他活生生算了四十分钟,最后的结果是72346.78。
妈的天意要他坦白。
*
尽管宋醉不情愿依然走到了家门口,在路上忐忑到家反而轻松了,可能跟死刑犯突然如释重负差不多。
贺山亭在沙发上姿态随意看文件,少年似不经意走到男人身边坐下,脸上写满了我有秘密快来问我。
贺山亭瞥了眼继续批文件。
宋醉本来不想坦白的,但因为对方的不理会胜负欲上来了,他重重拍掉沙发布上的猫毛,十分刻意制造出动静表达问我吧问我吧。
在漫天的猫毛下贺山亭不得不放下文件看向少年。
“你想让我问什么?”